十月中自上回腳夫團頭胡行帶著的挑夫從陳州送貨到歸德雖說路上遇到蒙古兵讓眾人嚇了個半死但好歹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將腳錢收落入了袋非僅挑夫們沒有送掉小命那不知自己什麼來歷的大好人——來世敏——還送了每人二百多文真正的銅錢使得這數十挑夫每家都有了度過寒冬的錢糧更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和信心。
齊四郎和來世敏一樣是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漢。他的母親齊老娘一共為齊家生過六個男女但最後活下來的僅只齊四郎一個。七年前齊老娘在生下最後一個男孩時因血崩而領著那沒開過聲的孩子一起去了。齊四郎的父親齊老爹是個僅有力氣卻沒什麼本事的苦力漢賺來的銀錢根本無法養家活口所以除了齊四郎外其他四個孩子都在病餓中先後夭折了。好在齊四郎能捱餓命又大病了好幾次都沒被閻王爺收走這才令得齊老爹前年去世時還能有個為他戴孝送終收拾下葬的後人。
由於蒙古兵大舉南侵各地人心惶惶一夕數驚行商們大都貓在家裡不敢出外所以腳夫們也沒什麼事好做更別提想賺到養家活口的銀錢糧米了。
就是這樣過了近兩個月無比安逸——兩個陶缸內裝著滿滿的一石糧食鋪草下、牆角里和屋樑上頭藏著總共兩百多文銅錢就是一時半會的沒事做賺不到錢有這些財物也是令人心裡踏實得緊;每天有兩餐真正由米粟麥粒煮的稀粥裹腹並可以在粥裡灑入一撮鹽吃到鹹味在前幾日天氣冷起來時還添置了幾件過冬的衣裳這在齊四郎看來確實是無比的安樂快活了——的日子齊四郎心下總覺得這樣坐吃山空的過下去不太合算虧掉了一身的力氣不說還將自己一個大男人養成了懶漢。
這日齊四郎閒來無事坐在屋內心裡不住尋思著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安份不下了。俗話說「膽大的撐死膽小的餓斃」這句話在齊四郎心裡感到大有道理。左思右想後感到不應該這樣吃老本等死記起在歸德葛驛鎮時那些山東來的軍爺們說的話也想起他們要收購大量的硫磺、硝石及銅鐵之類的物事渾身上下便起熱來。齊四郎暗道:「我這年輕力壯的大男人躲在家裡空吃等死總不是個事即是如此何不拼著受些苦難出去闖一闖以後能搏個出身也難說得緊……」
硫磺這物事不知何處有齊四郎對此是沒有什麼辦法的。
可是硝石麼倒是聽人說起過很容易弄到的一種東西。想了好幾天他才記起幾年前過世的爹爹曾講過說是陳州這塊地面上就有好多只要去耐心的找就一定能弄得到而且數量還絕不會少。
這日一大早齊四郎問過隔壁屋子的何七叔得了實信的齊四郎便去尋了這些天來同樣是沒事做的胡行胡大腳板將自己要去尋硝石賣錢的想法一講胡大腳板二話不說就和他一起出門。
兩人走了不過百步領先的胡大腳板「咦「了聲停下腳步抬頭望天呆呆的出神。
差點撞上胡行的齊四郎問道:「哎我的行老伯哥耶你怎麼不走了。」
胡大腳板:「嗨走甚麼走我來問你就算你明知乾爽的低地裡有硝石但你可認得硝石是甚樣兒的麼?」
齊四郎傻傻的脫口應道:「不認得那又怎麼了?」
胡大腳板撇撇嘴不屑地說:「是啊你不認得硝石是何等樣的嘿嘿那又怎麼了?!如果我告訴你說我也不認得硝石是甚個樣兒我們此去走上一回那會怎麼樣?」
「你胡行也不認得你怎麼會不認各硝石的呢。」齊四郎傻眼了過了好一會才懦懦的問道:「那……那可怎麼是好……行大哥我們現時怎麼辦?」
胡大腳板:「去尋狗蛋他做過都老兒的徒弟肯定認得硝石。」
看見曾經做過硝皮匠都老兒徒弟後來因為硝皮的生意一直不好再加偷了幾斤粟米被主家趕走的狗蛋時這乾瘦的小子正帶著他的三個同樣乾瘦的弟妹正在城南的疏林中靜悄悄的伏在一大叢草的後面。
只見趴在地上的狗蛋腰背部插著一個由樹叉和熟牛筋做的彈弓身邊放著三四隻麻雀般大的小鳥他那一男二女三個弟妹擠在一起朝草叢中向前方探看。
胡大腳板止住齊四郎不讓他開口小聲吩咐道:「不要出聲以免打擾了狗蛋捉取肉食的生計。唉虧得這小子會打鳥捉魚把幾個弟妹和老娘好不容易養活實在是難為他了。」
齊四郎早前也是想不明白這才十七八歲的狗蛋父親都已經死去將近四年為何他們一家五口竟然沒有一個人被餓死。此時胡行一說這才有點明白過來問道:「行大哥你是說狗蛋一家這幾年沒死一個人全是靠他打鳥捉魚方活到現在?」
「正是這樣怎麼樣沒想到吧。」胡大腳板歎息道:「生在亂世人不如豬狗難為狗蛋才十幾歲的孩子就要養活一家大小五個人就連他爹也做不到哇可憐的孩子!」
齊四郎附在胡大腳板的耳邊小聲說:「行大哥上回小子聽得那些軍爺講京東白雲軍管轄的那塊地方像我等這些苦哈哈的細民日子過得可好了那裡十多州的地面上這幾年一個餓死的人都沒有……另外那裡的官府還肯分給每丁二十畝地與新投入他們管下的細民並先由官府借出種子錢糧鋤犁和牛給人耕種……我們不如去京東投奔……」
「收聲。」胡大腳板一把摀住齊四郎的嘴左右看看現這是野外四周沒有人方叱罵道:「此事萬萬不可聲張待我們出門後在路上細細商量。現時我們還是先弄些硝石賣了打探清楚後再說不遲。」
在問清了狗蛋曾在做皮匠徒弟時去以外采挑過硝石而且他也真個是認得硝石三人這才讓狗蛋的弟妹們自行回家他們三人則找齊了布袋、木鏟提著扁擔匆匆出城而去。
今年下的雨比往年少了很多陳州這裡低窪地相當不少出城南不過五里就找到一個窪地從外往前看去果然有一大片滿是白花花的硝鹼。
齊四郎與胡大腳板將眼光看向狗蛋用凌厲的目光割得那縮頭縮腦的小子露齒怯怯一笑。看著狗蛋遲疑不定的低著頭抱緊鏟子袋兒走了下去齊四郎和胡大腳板兩人對望了一眼後又各自轉過頭蹲下他們表面上裝出一副鎮定的模樣實則心下是砰砰直跳生恐狗蛋給自己不好的消息。
「天吶……」
狗蛋的尖叫聲嚇得齊四郎和胡大腳板都是猛地跳將起來胡大腳板緊張得呼呼的喘著氣用力將扁擔狠狠地頓了兩下惡聲惡氣地對四五丈外又蹦又跳的狗蛋大聲問道:「你小子叫甚麼叫人都被你嚇死了。餵你倒是說話啊到底怎麼了這地裡的是苦鹽?苦鹼?還是那種硝石啊?」
「不是硝石……」狗蛋的聲音聽來很是激動但讓人聽不明白這小子到底在激動些什麼。
齊四郎「唉」的歎了一聲:「完了這麼多的白硝都不是硝石我們這回是白走一趟了。」不死心的齊四郎吼叫著再問了一句:「狗蛋你說不是硝石麼那就是土鹼了是不是啊!」
狗蛋的瘦臉漲得通紅出與他小身板完全不相稱的尖叫可能是因為失望罷最後的話沒說完就連連咳嗽:「對喲這裡的絕對不是硝石而是……而是……咳咳……」
胡大腳板到底老成些大聲喊道:「狗蛋沉住氣別急。慢慢說這白花花的一片不是硝石是什麼?」
狗蛋彎下腰好不容易喘得消停了站直了身體歡喜的叫道:「是硝芽是硝芽啊行叔、四哥你們快來我們這下財了。」
「什麼……不是硝石反而是硝芽果真是硝芽?!」胡大腳板吃了一驚硝石和硝芽的有什麼不同他不明白他所知道的是硝芽比硝石好價錢也比硝石高了不少。
齊四郎拋開故做沉靜的老成樣立馬朝窪下衝將過去。
胡大腳板走到蹲著的狗蛋與齊四郎身邊時只聽得狗蛋向他們講解怎麼樣的才是硝石:「……喏樣般白色還有這個灰色哦……像這樣一簇簇利針或者這種一叢叢似頭毛樣的就是硝芽。硝芽是什麼?嗨硝芽麼那就是比硝石更好的硝石嘍拿到歸德府去賣與山東的軍爺肯定賣得到他們出的硝石價錢。」
胡行胡大腳板在激動中並未改變他精打細算的性子扳著手指喃喃自語道:「等等等我想想再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