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烤得人流出的汗水干了又濕濕了又干直欲把暴露在它淫威之下的人們烤熟或是讓還在陽光下勞作者體內的水分全搾出身外直到曬成了人干方才罷休。
大(黃)河以南的平原上在搶收了麥粟的田地裡原本少量種植稻子的水田已經被曬得成了可以行人跑馬的坦途。旱地就更不用說了早在收割完莊稼後就成為官道的一部分同樣。即便是還長著莊稼的也乾裂得開了無數道七歪八扭的大小縫隙再這樣下去眼見得是沒收成的希望了。這樣的日子已經有好久近一個月來每天都是曬得人死的大日頭。
各地的鄉村、集鎮和大小城市無論是官府、鄉農主戶還是客戶全都湧向各自還神拜佛的會社所在地。各地的人們奉獻出自己能拿得出的最好祭祀之物擺放於神壇上祈請多時不見露面的龍王爺善心行行好快些出來行雲布雨。只有下了雨才能使田地裡多少還收得起些許食物也能再種些隨便什麼可食之物大部分受苦受難的農人方能得以繼續活下去。
這是金朝的正大八年(1231年)八月剛過完中秋佳節三天時間。在這曬得人死的大熱天也有在生死線上掙命的苦哈哈們卻還不得不冒著毒太陽出門為了一日三餐而勞累奔忙。
南京路陳州(今淮陽市)往歸德府的大官道寬有三丈還是從前屬大宋朝管天下時不知於何年何月擴建修築起來的。此時官道上十五輛運貨大車和數十挑擔子組成的一支隊伍在行走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十幾輛運貨的騾車中還夾有兩輛帶著車廂的轎車。只可惜在這樣的道路上人、畜、車和挑著的擔子全都粘上了一層黃塵不僅看不出人的面貌連轎車也沒能顯得出它的絲毫標識沒法看出這是一支什麼樣的隊伍。從緊緊圍繞著轎車的十多個帶有弓箭刀劍的護衛看可知車內的人非富即貴身份不一般。
金朝中都陷落前後的數十年間中原就是魚潰網爛的局面:河北、山東地區因章宗時的括地而使得「腴田沃壤盡入勢家」「塋墓井灶悉為軍有」平民百姓與上層貴、仕、大族間的對立矛盾益尖銳。農民、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各式人等被剝奪了生計便鋌而走險舉旗造反。造反者多以紅襖為號故又被人稱為紅襖軍或是紅襖賊。
南京路一直以來倒也還算得上是平靜沒被造反的紅襖浪潮所波及。只不過近二十餘年來由於蒙古軍從簡單的反覆入侵搶掠一變而為奪地占城派官統治大有入主中原之勢情形便顯得複雜起來了。大金朝庭為了抵禦蒙古人的滅國之禍新增的賦稅勞役是年年都有這裡的百姓們也早已是苦不堪言眼看也是快活不下去了。
最近十多年來這條大官道因官府忙於應付朝庭的賦稅和差役實在是無錢沒人來打理修繕以至路面壞到不能再壞。每當天上下雨的時節這條大道是一條深達近尺的泥漿河別說是跑車挑擔即便是空手步行也讓人走得千難萬難。現時天氣晴朗路上有一層浮塵遮蓋表面上平整得很看不出什麼實際上卻是坑坑窪窪的但好歹還勉強可以通行。如今大道上浮塵一兩寸是少的厚處足足有近半尺上下一腳踩上去能沒住腳踝濺起的塵土會直衝口鼻。別說人在其上行走了就是一陣稍大些的風吹過也會刮起漫天的黃塵若是沒留心吸上一口保證讓你嗆咳半天也回不過氣來。
即使是這樣的道路有健騾拉動的車子怎麼都比挑了擔子的腳夫走得快為了不讓擔子上挑運的貨物丟失這隊車馬的行進度放得很慢。在車伕的控制下拉車的騾子們可以慢慢來它們從容舉步的神態像散步還多過像拉車。
日近中天這一隊人馬已經過了渦水在迷漫的黃塵中快步向下一個歇息站柘城急趕。
車在路上行人在路邊走落後於車隊不遠的一個挑夫小聲埋怨:「這是做的甚事還不如讓那些車先行一段省得撒出那麼多塵灰讓人吃不消……」
另一個挑夫反駁說:「狗蛋兄弟這可怨不得馬車你沒看這破路上恁般厚的泥灰麼我們自己一腳踏上去沖天飛起的塵土還更讓人吃不消呢。」
兩人前頭的挑夫回頭道:「都是出死力賺飯吃的受苦人能讓主家請我們行團為其挑擔運就算是運氣好的了只要賺得到銀錢回去買到米面養活妻兒老小吞食些塵土又算得了什麼。大家都別埋怨了安生將主家的貨保護好快些送達地頭領到工錢入袋才是真。」說著抬頭向前面叫道:「喂前面走的來小兄弟你的聲音好就領頭喊個特別的號子吧讓大傢伙樂呵樂呵既消了乏走得也快些啊。」
「是啊是啊你就領個頭吧大家叫上幾聲也許能忘掉這熱死人的鳥天氣。」
一聲「好勒」之後一直悶聲不響趕路的隊伍有了聲音這是靠後位置上傳出的一陣歌聲。歌聲嘹亮激越帶著心有未甘的憤憤不平:
赤日吶炎炎呀……
歌聲才一升起就有人大聲喝罵:「要把人煮熟了的大熱天甚人還嚎什麼喪不嫌煩人麼?!」
歌者並不理會有人罵依舊接著慢聲往下唱:
似火那個燒哎……
附近的幾個腳夫出聲相和:
燒耶……
來小兄弟:
野田吶禾稻呀半枯那個焦哎……
更多的腳夫應和了起來:
焦呀麼焦得緊哎……
來小兄弟:
農夫呀麼心內吶如湯般地煮哎……
眾腳夫:
肝腸寸斷如湯煮呀麼如湯煮。
來小兄弟:
公子呵王孫們自把扇來搖……
眾腳夫:
衣冠楚楚把扇搖吶把扇搖。
這歌用的是這一帶如同號子般的民歌曲調那略帶南方口音的領唱歌聲讓人聽來倒是別有一番風味。領唱者用官話唱出的詞咬字算得上準確可以讓人聽出了歌中的詞意。這四句詩似是唱出了眾腳夫們的心聲讓聽者甚覺親切剛才出聲喝罵的人此時也沒有表示不滿的默然了。
趕車的車伕們大多是河南人對這曲調很是熟悉歌者又反覆輪轉不停的唱同一號子漸漸地車伕中也有人和了上來。開始時是一個……兩個……慢慢的越來越多不多時便形成了多人眾口的大領唱。雖說這般挑著擔子應和得不十分整齊甚至還不時會有聲把不諧之音雜間而顯得有些凌亂但這樣的號子叫了出來卻也讓人精神一爽腳夫們沉重的腳步在號子聲的帶動下明顯鬆快了很多。
大熱的天早就汗如雨下體內已經沒有了多少水分加之腳夫們又吼叫應和人人都覺得喉乾舌燥了號子也就不知不覺的停了下來。
又前行了一段路位於隊伍中間的兩輛轎車邊護衛的人中走著一個腰掛長劍手裡提了把長有五尺大朴刀的虯鬚大漢手搭涼棚仰望天看了一眼再朝遠處瞧了一陣便向一輛轎車說了幾句什麼。可能轎車中人有吩咐罷虯鬚大漢行了禮後向腳夫們大叫道:「往前數里是『大樹下』有好些大樹可乘涼那裡還有茶水、酒食售賣大傢伙趕幾步到大樹下歇息兩刻時辰。」
即使可以再趕三數里就能歇息一會腳夫們實是太勞累了步子倒是走得越慢了下來。
那虯鬚大漢見不是事快步到隊尾向一個中年腳夫問道:「胡行時才是誰個唱得好曲領得好號?若是能再多唱上一回讓大家能快些到歇息處我願賞他實實在在的兩枚當三錢吃酒。」
胡行正欲答話他的身後一人叫道:「若是賞錢之外再給一袋水喝小子便唱幾南方的山歌讓眾人樂上一樂也好令得大家的腳步鬆快些盡快到大樹下歇涼。如何?」
大漢聽這人的口音正是先前領唱的轉身看他時見其高不過五尺餘手上滿佈老繭是個靠出賣苦力為生的年輕粗人。只是這人也和別個一樣戴了頂破舊的露頂遮陽帽口鼻上紮了一塊布帛擋塵沒布巾的半截臉上糊滿了黃土又被汗水流出一道道的印子看不出長得怎樣。但從他那精赤的上身看此人的肌肉壯健是個做力氣活的好手。只是此人的眼裡除了年輕人特有的光彩外還不時浮上淡淡的思慮好似飽經蒼桑的老者人一般。
虯鬚大漢笑著取下腰間的皮水袋遞了過去道:「內裡還有大半袋水眼下這袋內的水都是屬你了。這便快喝喝好了須得開唱唱得好聽能令眾人走得快時到了大樹下再給你兩枚當三錢。不過像時才般得罪有錢官人的曲兒不可再唱想出些讓人樂的唱來便是。」
年輕粗人肩上挑著擔子單手立於前胸笑嘻嘻地裝模作樣唱了個肥喏接過水袋扔到前頭的谷籮上大聲應道:「曉得大官人但請放寬心小子唱出的曲兒包保好聽得緊也是你等從沒聽過好曲。」
虯鬚大漢又問道:「哦你姓甚名誰從前是做什麼的聽你時才領號唱的曲兒端地是一口好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