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中一個普通的酒館裡,鄒義要了一壺燒酒,點了一盤豬頭肉,一碟茴香豆,細嚼慢咽的吃著,他在等人。
不過,此時即便是熟悉鄒義的人,也不可能馬上認出這個青圓領直裰、皂絛軟巾垂帶,一身讀書人裝扮的年輕後生會是那個跟在大皇子身邊的小太監。
夾了一片豬頭肉放在嘴裡有滋有味的嚼著,雖然這酒館的豬頭肉只能算是平常,不過對於在景陽宮吃了三四年難以下嚥的飯菜的鄒義來說,這個已經算是美味了!當然,自從恭妃娘娘跟皇后拉近關係後,這段時間的生活與之前相比可謂是翻天覆地,不但飯菜恢復到了正常的水平,就連那兩個要死不活的老太監也換成了兩個年輕的小太監,替鄒義分擔了不少。
要不是景陽宮中三名太監和三名宮女的定額是皇上特意下旨消減的,現在肯定也是太監宮女一大群了。
嘴裡嚼著豬頭肉,鄒義忍不住生出無限感慨,想不到小小年紀的大皇子居然這麼聰慧,要不是朱常洛基本上是他照看著長這麼大的,他也一直都沒有離開過左右,他真會懷疑這還是不是那個才剛滿五歲的娃娃!思來想去,最後只能歸於皇家血脈,再加上嚴酷的環境所迫,聰明些才算正常。
鄒義忍不住嘴角翹了翹,大皇子這麼聰慧是老天垂憐,恭妃娘娘失寵,這幾年景陽宮中日子太過艱難,這種環境下大皇子過早懂事和聰明堅韌也在情理之中。只有聰明人才能在皇宮中處處勾心鬥角的環境中活下去,也許聰慧過人的大皇子最終能夠登上那個至高的寶座也說不定!看來自己得罪了那個該死的雜碎被配到景陽宮未必不是好事,塞翁失馬,自己如果有翻身的那一天,定叫那雜碎永無翻身之日。
「滋……」
喝了一口燒酒,鄒義砸吧了一下嘴,心中異常的舒暢。他現在終於明白了苦盡甘來這句話的含義,雖然他目前跟大皇子的處境離「甘」還遠得很,但他相信,只要全力為大皇子辦事,就像喝這燒酒,先苦後醇!
不多時,酒館中進來一個富家公子打扮的年輕人,剛進入酒館便東張西望起來。鄒義笑了,他等的人來了。
待年輕人看過來,鄒義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這位公子,是你僱人給家父送的信嗎?」年輕人來到桌邊坐下,低聲問道。
鄒義抬頭打量了一下,小酒館中人不多,也沒人注意這邊,才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開口道:「怎麼,雜家稍微裝束了一下,王公子就不認得雜家了?」
仔細打量了一下鄒義,年輕人明顯大吃一驚,接著臉上露出笑容:「啊!原來是鄒…鄒兄,真是失禮了、失禮了。」
年輕人還算機警,看到鄒義這身打扮,到了嘴邊的鄒公公改成了鄒兄。
「鄒…兄,怎麼這身裝束?為什麼不直接去府上?」年輕人疑惑的問道。
「事關重大,還是謹慎些好,不得不如此。」鄒義輕聲說道:「走吧,帶我找個保險的地兒,讓你父親過來,雜家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記得,千萬不要露了雜家的身份,特別是你府中的人,誰也保不準他們是否別人派來的細作,雜家洩露了身份事小,就怕連累了娘娘和殿下。」
看鄒義說的嚴重,年輕人也重視起來,慎重的點了點頭。
思考了一下,年輕人道:「隔三條街的柳子巷有處別院,那是我大哥前不久才買下的,正準備裝飾一番,還沒有住人,那裡應該合意。」
「那好,走吧。」
在別院中沒等多久,鄒義便看到年輕人隨同他的父親王朝窶來了。
說起王朝窶,那也是曾經風光一時的人物,他也生了個好女兒——王恭妃。只是可惜,他僅僅只風光了不到一年的時間,雖然如今官至錦衣衛指揮僉事,正四品大員,但比起鄭家來,受寵程度可謂是天壤之別。
沖王朝窶拱了拱手,鄒義有些抱歉的說道:「老大人,實在是事關重大,雜家不得不小心行事,還請原諒則個。」
王朝窶趕緊抱拳回禮道:「鄒公公客氣了,王家還要感謝鄒公公肯屈尊。」
「老大人也不用客氣,雜家做這一切也都是為了殿下和娘娘。」
「鄒公公,到底是何事,讓你這樣慎重?」王朝窶問道,他很好奇到底是什麼事情讓鄒義如此謹慎。
鄒義舔了舔嘴唇,說道:「老大人,這是件搞砸就會掉腦袋的大事,辦好了殿下從此就會得到皇后娘娘的真心相助,也會得到大部分朝中大臣的鼎力支援,讓殿下成為儲君的可能會大大的增加!在雜家說之前,你還是先考慮一下吧。」
王朝窶微微皺了下眉頭,鄒義是服侍他女兒王恭妃的太監沒錯,但僅憑一句話就相信所謂掉腦袋的事情卻也不太可能,他很清楚自己的女兒和大皇子目前的境遇,尤其是如今鄭貴妃有了兒子明顯會爭奪太子之位的時刻,這讓他更是寢食難安。
不過,心裡雖然這樣想,王朝窶嘴裡卻說道:「這種事情沒有什麼可考慮的!只要能讓大皇子成為太子,就算是搭上整個王家,也是值了!只是,鄒公公,事關重大,娘娘還有什麼特別的交代嗎?」
鄒義看了王朝窶一眼,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他聽出了對方的意思,王朝窶還是有點懷疑自己,當然,這種懷疑也在情理之中。
「嘿嘿,都說知女莫若父,老大人果然瞭解娘娘。」鄒義嘴裡讚了一句,接著從袖筒中摸出一塊燭龍型的羊脂白玉道:「老大人,這是雜家來時娘娘特意從大皇子殿下身上取下來的,專門交代雜家,說這是老大人在大皇子殿下降生時送的,想讓雜家問一下老大人,這種玉珮是否還有另外一個,娘娘想要配對。」
玉珮配對是假,想要作為取信對方的物證是真,朱常洛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所以才把身上的這塊出生時王朝窶送的玉珮交給鄒義。
王朝窶雙手恭敬的接過玉珮,觀察了一下形狀外觀,然後仔細看了一下玉珮的左下角,那裡雕刻著朱常洛的生辰八字。
待確認無誤後,王朝窶抱歉的笑了笑,把玉珮交給鄒義,嘴裡說道:「既然娘娘吩咐,老臣定當盡力,有勞公公費心了,實在抱歉。」
鄒義微笑著擺了擺手:「雜家愧不敢當,都是為娘娘辦事。」
「海銘,你去門外守著,任何人不得接近這裡。」王朝窶臉色一正,對身旁的那個年輕人吩咐道。
「是,父親。」
「老大人,雜家就直說了。」待王海銘出去掩上房門後,鄒義看著王朝窶滿臉嚴肅的說道。
「娘娘吩咐,要老大人不論用什麼手段,偷偷的張貼佈告也好、找人街頭巷尾散播流言也好、刊印冊集投也好,總之,要讓京城裡流傳一個謠言,那就是皇上想要廢掉如今的王皇后,冊封鄭貴妃為皇后,還準備冊立她的兒子為太子!證據就是皇上極為寵信鄭氏,四年間就成為了皇貴妃;還有給鄭貴妃的死去多年的祖父恤典,可以傳言這是皇上想要立鄭貴妃為後的前奏;最重要的一點,一定要傳出如今的科道言官們都阿附鄭貴妃權勢,不敢撥亂扶正……當然,可以把許多事情都誇大了處理,無中生有也行,要知道真真假假才能真假難辨。」
鄒義沒敢告訴王朝窶這些都是大皇子吩咐做的,朱常洛也特意囑咐,要鄒義以王恭妃的名義吩咐王家。
朱常洛想把鄒義培養成心腹,很多事情都要通過他去做,讓他一人知道自己與眾不同是迫不得已,別人就不必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還是懂得的,至少在擁有絕對的實力之前盡量還是要低調一點為好。其實就算說了,別人也未必肯信,何必多生事端。
王朝窶愣了一下,隨後感到一陣心酸。他沒有想到,自己那個原本心地善良的女兒現在也學會了這些陰損的招數,為了保護大皇子已經是無所不用之極,可見女兒這幾年在宮中過的是如何不如意,大皇子也許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也該王家盡自己的一份力了!
咬了咬牙,王朝窶滿臉嚴肅的沖鄒義深深的鞠了一躬:「還請鄒公公多多費心,娘娘和大皇子那裡的安全,如今全指望鄒公公了!」
鄒義趕緊扶住王朝窶:「老大人折殺雜家了,保護殿下和娘娘是雜家義不容辭的責任!老大人放心,只要雜家還有一口氣在,就算拼了這幅身家性命,也會保得殿下和娘娘的周全。」
「多謝鄒公公!請公公回復娘娘,這件事老臣就算是搭上性命,也一定會妥善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