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這麼大的攤子。其中有親維新的。有似張佩綸這樣唾材燦立建藩的,更多的是鑽營派,這些人既有名士,也有出洋的新派人士,還有不少官場不如意的,一個個都是人精兒。這次北洋大敗,他們意識到這北洋的架子似乎並不太牢靠了,原先那聲名赫赫的艦隊,竟連二流的日本海軍都不如,李中堂年紀也大了。這些年精力不濟,架子這麼大,駕駐起來實在為難,況且李中堂也早晚有撒手歸西的一日,李中堂駕鶴西去了,這麼大的攤子,誰還有這個聲望,有這個資格和手腕來收拾局面。因此,許多人開始謀思著退路。
現如今退路無非是兩條,一條是維新黨,另一條是朝鮮,維新黨代表的是朝廷,況且朝廷要收拾北洋的想法也不是一日兩日,這些年不少維新黨在威海衛、上海活動,製造聲勢,與這些搖擺不定的北洋大員。都有那麼點兒接觸,其中以張樹聲尤為激進,公開與康有為見面,還放言當前朝廷收攏軍權是皇上聖明。他是雙手贊成的。
張樹成是北洋內部的二號人物。份量不輕,他擺明了態度,自然有不少趨炎附勢之徒也開始明目張膽和朝廷勾搭,許多人看透了其中的關鍵,北洋和朝廷在這裡抑勁,勝負其實已經瞭然了,李鴻章不想做皇帝。說到底還是個臣子,他有北洋做底牌,這輩子誰都動他不得,可是李鴻章年紀已經太大了,他能活多久。現在拒絕朝廷的「好意」將來樹倒撈猴散的一天,等朝廷握緊了北洋,他們這些人還會有好日子過?
與朝鮮方面私下聯絡的人也不少,這些人是不太見容於朝廷的,在朝廷原本就混不下去,這才到了北洋。還有一部分是看中朝鮮工業的,這光緒叫工業振國叫了這麼久,也沒見成什麼事兒,比較來比較去,還是朝廷靠譜一些,因此。這些人是親朝鮮的急先鋒,馬建忠便是這風口浪尖的頭號人物,他與吳辰關係好,私交敦厚,朝鮮起步的那會兒,他也走出了力的,因此馬建忠與家兄的態度很明白,北洋這副模樣。得與朝鮮聯合起來才有前途。
一邊是新洋務,一邊是維新。哪一邊似乎都比從前的老洋務派們新潮。新洋務的效果顯著,維新這邊代表的是正統,各有所長,保持著巨大的吸引力。
等到北洋大敗,北洋內部就更加混亂了,張佩綸夾在兩派之間,憂心仲仲,不擔心是不可能的,他的希望是將北洋飾造成一支獨立的藩鎮力量,既不受制朝廷,又不與朝鮮徹底結合,三分天下有其一,至不濟。也該維持原狀,可現在的時局,許多人對北洋已經不抱多少希望了。
張佩綸是個聰明人,什麼事兒都看得透,北洋現在是風雨飄搖,若是還是從前那個模樣,沒有朝鮮新軍,沒有光緒的新政,北洋水師就是全軍覆沒,也都還是洋務聖地。是朝廷的中堅,可是現在那兩頭怪獸的崛起,使得北洋不再具有多少吸引力。從前是朝廷依仗北洋,需要李中堂,可是現在。北洋成了眼中釘,李中堂在光緒眼裡,多半也成了亂臣賊子,事兒到了這個地步,又鬧出北洋大敗的事兒,這人心思動是必然的,穩住局面才是當務之急。
可是這局面從一開始,就不太穩了。先是朝鮮商船在珠江口、長江口對招商局、製造局的衝擊,使得北洋的財力大減,從前一個招商局。能籌出北洋三成的給養,可是現在。連個零頭都沒有,製造局更是。只有往裡頭貼銀子的份兒,一個銅板都搾不出,財力受限,北洋從一開始就有點兒揭不開鍋,謀不到其他的進項,這日子可就不太好過了。
財力是一方面,現在北洋一下子給人戳破了窗戶紙,天下人都知道北洋水師不過爾爾,從前的偌大實力如今也只是供人說笑的談資,現在這局面,要保持獨立性是不可能的。
張佩綸心裡頭哀歎連連,他心裡明鏡似的。要想北洋繼續生存下去。就必須得依靠著某個勢力,同時又能保持住一點兒獨立,可是選擇誰呢,他想得比別人要長遠些,或者是說,大多數人都在為自個兒謀生路,唯獨他張佩綸,卻在為北洋謀生路。依附朝廷,張佩綸是想都沒想過,朝廷的野心太大,北洋落到他們手裡,唯一的結局就是被整編。淮軍融入到新軍裡去,艦隊成為朝鮮看家護院的工具,對這個朝廷。他早就死了心,不管是怎麼改,都沒有用。
就譬如光緒提出要創建工業,挪出幾百萬兩銀子到處建工廠,還允,許私人辦廠,剛剛開始的時候倒是如火如荼,江南江北的工廠如新筍般的冒出幕,可是呢?結果又是紛紛破產,連光緒掏銀子自個兒辦的官辦工廠都難以維持,從這裡看,維新黨鬧的那些工業,連北洋都不如,北洋至少還能維持住製造局,雖說也是艱難的很,讀好書盡在澗書曬比o肌鞏姍
要說吳辰的手段也真是夠狠的,對朝鮮的所以工廠去弄個出口補貼。弄什麼返稅政策,在朝廷的管轄範圍之內,賣了多少商品,就給予多少補貼,朝鮮的工廠現在是卯足了勁的開工,源源不斷的將商品通過商貿運進來,大肆傾銷,成本一兩銀子一匹的洋布,人家就只賣一兩銀子外加幾個,銅板,比朝鮮貨架上賣的還便宜,工廠步從貨物中賺取利潤。而是靠吳辰的補貼過活,恰恰相反,那些在江南、江北建起的工廠。一匹洋布的成本是一兩銀子。質量不好不說,在沒有補貼的情況下一匹布至少得賣一兩二錢銀子才能保住利潤,同樣是洋務,質量原本就有差異,價格還比別人要貴的多,這差異自然而然的顯現出來了。
朝廷早就意識到是吳辰搞的鬼,卻也無可奈何,關閉海關,不許朝鮮的貨物進來他們沒這魄力,這樣做就等於與吳辰公然的撕下了偽裝,誰知道吳辰會不會有什麼後著,更何況這些朝鮮的工廠有半數都是漢人與洋人合資或者洋人獨資的,洋人的利益與朝鮮的工業聯繫在了一起,你若是閉關,恐怕這維新就更難維持了。各國會有反應?據說英國人在朝鮮的資本最多。英國人會採取什麼措施?還有美國人,說不準又是一個炮艦上門打開大門的局面,再說了。光緒的維新,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打開國門,裁處掉從前的通商口岸,改為只要是靠海的地兒,都負,許商貨自由進出,只要付清了海關的釐金,各府各道都不准留難,現在閉關,不是自個兒打自個。兒的臉?告訴全天下的人這維新不能持續?
另外一種辦法是與朝鮮一樣,對工廠進行補貼,這種辦法到是可為的問題又出來了,朝鮮倒沒什麼。吳辰手裡頭什麼不多,就是銀子燙手,據說總督府庫裡的銀子已經過了一億五千萬兩白銀,奇珍元,數。人家補貼是有這樣的底氣,就是補貼個十年,也還維持的下去,可是大清朝有什麼,光緒手裡頭。恐怕連一千萬兩銀子都難籌措,還要賑濟,要修鐵路,建學堂。要編練新軍,購買軍火,要放大清朝這麼多官員的俸祿,補貼?那是天方夜譚,真要鬧這個把戲,半年之內朝廷就得破產。
張佩綸心裡頭更傾向於朝鮮。吳辰這人做事狠辣,最擅長斷人生路。這倒不是罵他,在這種時局裡。也唯有這樣的人才能脫穎而出,有吳辰在,光緒的維新就不可能持續下去。能編練新軍,卻沒有工廠就等於是一個政子,早晚是要摔倒的。
況且吳辰現在還沒有成事,現在若是北洋向他靠攏一分,保持北洋然的地位還是有望的,這是他苦思了幾日的結果,現在看來也只有這樣辦。
圍著炭火盆子的眾人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嘮叨,大傢伙兒的臉色不太好,這個。時候,一個網從江南那邊過來的製造局委員忍不住起高論:「北洋戰敗絕不是偶然,瞧瞧那些水兵一個病怏怏的模樣,還有招商局、製造局,這些年都是什麼樣子。水兵的餉都不齊,還指望著怎麼著?前些日子,朝廷不是要撥三百萬兩軍費下來嗎?結果還是竹籃子打了水,原本有了這項銀子。軍費就不成問題,也不至於定遠艦給日本人拖回去了。馬建忠原本正在和二哥馬建勳竊竊私語,這時候抽出身來,冷聲道:「趙委員這是什麼意思。朝廷三百萬兩軍費和北洋有什麼干係?朝廷說拿三百萬兩白銀出來,派幾個維新黨進咱們委員,咱們也同意?若是如此,這北洋是李中堂當家,還是由著那幾個委員指手畫腳?區區三百萬兩白銀,就左掌北洋,這買賣,未免太好了些。況且婉拒的事兒是李中堂提出來的,難道趙委員是責怪中堂大人不成。」
那趙委員沒曾想到馬建忠來駁他。一時間到是沒了說辭,氣呼呼的道:「這北洋難道不是朝廷的了?派幾個維新委員下來又有什麼干係?」
張佩綸出來打圓場子,徐徐道:「好啦,現在說這些有個什麼用。當務之急,是在這裡拌嘴嗎?中堂大人這些日子身體不適,咱們這些人平日裡受他恩惠,今個兒正是報效的時候,其他的廢話少說,現在該是同舟共濟共度難關的時候,水師敗了,可是實力卻還擺在這裡,日本人啃掉咱們這塊骨頭,不准有這牙口,我知道,許多人在為自個兒暗地裡謀出路呢,嘿」北洋不成了。有人想改換門庭了。這是常理。有的人有這小性子,也不稀奇,可是只要中堂還在一天,勸你們少打這個主意,大風大浪,中堂大人不一樣挺過來了,給自己留後路的同時。也得掂量掂量,該說的也說了,大傢伙兒想必能明白張某的話,今個兒就說到這兒吧,大家都有公務。總不能成日往這個衙門裡鑽。」張佩綸目光落在馬建忠身上:弈旬書曬細凹口混姍不一樣的體蛤
叫入人步留步中堂大人在後衙。有事幾要問你。,舊※
眾人轟然而散,有的意猶未盡。有的頗有失落,馬建忠留了下來。等人走乾淨了,才問張佩綸道:「中堂可有什麼事要囑咐?」
張佩綸笑了笑:「走吧,到後頭先見了中堂再說。」
馬建忠點點頭。與張佩綸並肩而行。
李鴻章也沒什麼大病,全身倒也利索,他這是心病,這種時局之下。還是避而不出要好一些,現在各國的輿論已經嘩然,東方俾斯麥成了東方勒布夫,這老臉算是丟盡了。朝廷那邊態度也曖昧,維新黨上躥下跳,和打了雞血似的,彷彿日本人是他們的盟友,而北洋成了寇仇。他心裡頭空落落的,倒不是悲涼,而是一行時局把握不住的恐慌。
他這個中堂自入幕湘軍開始,對時局都有一定的把握,從前還沒有跡的時候,他隨著潮流而動。等他跡了,就是他翻江到浪,指點潮流的流向,可是現在,他突然現,這些上的事兒,其實原本就有規律可循,根本不是他的人力能夠逆天的,他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這些上多他一個人不多,少他一個不少。淮軍、北洋是他一輩子的心血。原本他還為它們而自豪,大清朝,指望的不就是它們保住江山嗎?他李二不就是憑仗著它們與列國斡旋嗎?可是北洋一敗就等於他這堂皇的包子裡漏了餡,噢,原來北洋也不過如此啊。
這個結果是災難性的,他原本可以憑著聲望和北洋的威名左右許多事的展。現在卻不同了,錄去了北洋的外衣,淮軍的聲勢恐怕已經一落千丈,別說外頭虎視眈眈,就是北洋內部,多半也已經搖搖欲墜,樹倒攢猴散了吧,他想力挽狂瀾。又覺得有心無力,若是早個十年,還沒有這麼般老的時候,或許他會義無反顧的繼續重整北洋,繼續經營他數十年的基業,可是現在,他真的老了。面對這個攤子,有時候他真的想撂下來去享幾年清福。
「中堂。」
「嗯。」李鴻章吁了口氣,風淡雲清的點點頭:「坐下說話吧,馬先生,近來在威海衛還過的慣吧
馬建忠點點頭,一邊的張佩綸去給李鴻章斟了杯茶,李鴻章接過來慢吞吞的喝了一口,才道:「北洋大敗,這個消息,想必已經不臉而毒了。外頭是怎麼看的?」
馬建忠滿腹疑惑,中堂叫他來就問這個?這個還需要問他?他只好硬著頭皮道:「現在的輿論似乎有點兒對咱們北洋不利,不過大多是怪丁提督指揮無方,也有說水兵練憊懶的。」
李鴻章笑了笑:「中外紀聞可不是這樣說,它說這事兒追根究底。邁是老夫的責任。北洋這麼大的架子,都是老夫一力促成,哎,老夫脫不了干係啊。」
中外紀聞是康有為創立的報紙。依托強學會,再加上朝廷的支持。如今分報館已遍佈大江南北。幾乎成了維新黨的出聲筒,這一次對北洋大敗,中外紀聞起先倒是沒什麼聲音,可是這兩天似乎收到什麼指示。一下子對李鴻章狂轟濫炸起來。對於維新黨,這是一次極好的機會。正好大挫李鴻章的聲望。康有為認識到,李鴻章的北洋其實已經到了窮途末路,朝廷收攏財政,招商局、製造局在與朝鮮的競爭中失敗。李鴻章的財力再也不足以不能支撐這個龐然大物,而這次北洋敗局。使得李鴻章的聲望大跌,以至於在洋人面前的份量也減少了不少,北洋內部出不同的聲音,張樹聲甚至表明了願意朝廷控制北洋的言論。無數的北洋官僚與維新黨合流。現在的李鴻章,不過是落水狗而已。康有為前日曾給光緒上了一封《應詔統籌全局折》,奏折中言明此時正是朝廷拿下北洋的絕佳時機,現在朝廷要做的,就是做好一切準備。繼續保持北洋內部親維新派的聯絡,給李鴻章施加壓力,以換取北洋的妥協。
李鴻章今個兒一翻開報紙,便氣的不輕,朝廷這樣做,未免過於落井下石了一些,因此,一整天他都躲在屋子裡想對策,苦思良方,最後又將朝鮮與朝廷兩相對比,這才暗中讓張佩綸若有閒暇,將馬建忠請來。有寫話要問。
寧做蛇頭,不做龍屈這是李鴻章的性子,他當了北洋這個,家這麼久。再去仰人鼻息,這種事兒他是受不了的,因此,與朝鮮合作似乎可行,雖說那個吳辰狡詐了一些,可是至少還能讓北洋有個容身之地,有個平等談判交涉的機會,朝廷若是干涉進來,他李鴻章的好日子就真正的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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