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世界上最不易讓人倦怠的風景,便是看日頭東昇西落,看天空白雲變幻,看雨水擊打著門著的台階,看雪花飄落,看風捲著落葉。
一年四季,不論何時何地,總有著一樣可以相伴左右。
暖兒不記得是從哪裡看到這句話的,卻深以為然。
只要用心去看,每一天的好風景,都能讓人沉浸其中。
尤其是對於現在幾乎哪兒也去不了,什麼也不被允許做的她,看著這些,更成為了她最為重大的樂趣之一了。
這樣的舉動,又不會引起周圍的人動輒大呼小叫,實在是最好的打時間的方式了。
此時,暖兒便倚著窗,正欣賞著那夕陽漸漸西下。
天空一點一點地漸漸變暗,暮色漸漸地籠罩了人間,遠處的林子似乎蒙上了一層煙霧,看得不那麼清晰,樹木的葉子掉得差不多了,光禿禿地露出它們的枝幹來,不見絲毫綠意,卻別有一番蕭瑟的美感,這樣的時刻,讓人不自禁地就想歎氣。
安靜中夾雜著一絲悲傷,不比春天的鮮活,沒有夏天的絢爛,不是初秋的金黃,卻別有一番洗盡鉛華後的從容。
不知道他人是如何,不過,暖兒卻是喜歡這樣的時刻的。
燈火漸漸地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
不知是否越是寒冷的日子,卻讓人感覺到溫暖的可貴?
暖兒的心中一片安詳。
突覺身子一暖,回頭一瞧,就見無災拿了件外套給自己披上了。
「姑娘,笑什麼?」
自己笑了嗎?暖兒摸了摸嘴角,依稀果然是笑著。
「不知道,只是突然覺得,活著真好。」
活著真好?這是什麼見鬼的答案?不過,無災的嘴角也不自覺得翹了起來,看著姑娘安詳的樣子,她也覺得,活著真好。
似乎有了孩子之後,也或許是又跟爺和好之後,姑娘似乎又有了些變化。
怎麼說呢?
似乎不再有迷茫,更安詳,好像不再有任何事值得她擔心了似的。姑娘心中所有的負擔似乎都已經卸下。整個人變得輕鬆,變得更加地從容。
無災不知道是什麼事引起了姑娘的這番變化,但她一次在心裡由衷地慶幸她們離開了揚州,來到了京城。
「無災,無病已經有了著落了,你有什麼打算?」
暖兒含笑問道。說起來,無災、無憂也不小了,也該為她們安排一個出路了。
「我一輩子呆在姑娘身邊就好了,姑娘別管我,要安排安排無憂那丫頭好了。」
無病滿臉抗拒,她才不要嫁人呢。一輩子呆在姑娘身邊,看著姑娘,她笑的時候陪她笑,她悲傷的時候陪她悲傷,這就夠了。男人,她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安排我,安排我幹什麼?」
無憂端著一個盤子走了進來,將一碗湯遞給暖兒,好奇地問道。
「姑娘看你一天到晚總想往外頭跑,嫌你煩了,想乾脆給你找個婆家算了。咱們管不著你,讓你未來的相公去管吧。」
無災故意扭曲了暖兒的意思說道。
「這個,我倒也不反對。不過,姑娘,我的要求有點高,恐怕不太好找啊。」
聽到了無災的話,無憂倒也不害羞,反而大大方方地說道,顯然這個問題她早已經想過了。也是,沒有爹娘的孩子什麼事也只有自個兒打算了。就算無憂平日裡看起來沒心沒肺,似乎什麼都不放在心裡似的,可自個兒的事,也早就仔仔細細地想明白了。
「什麼要求?」
暖兒好奇地問道。感情還有要求啊?那當然得辦到才是。這幾個丫頭,她可一點兒也不想委屈了她們。
無災此時也看向了無憂,她倒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丫頭有這個想法?她還以為無憂應該跟自己一樣,也只想跟著姑娘呢。
「如果這世界上有一個男子,有姑娘的容貌,姑娘的性子,那麼,到時候就是姑娘不讓我嫁,我自個兒就送上門去。」
「你,這是什麼話」
暖兒簡直哭笑不得,這個要求哪裡是高?分明就是難到天了?照她開的這個條件,恐怕這輩子她都將這個兩個丫頭打不出去了。
不過,瞧無憂說得雖看著像玩笑話,但神情卻是有些認真的,看來,這兩個丫頭暫時都沒有嫁人的想法了。也罷,什麼事都講個緣分,等時候到了,說不定,不用自個兒催著她們,她們自個兒也會哭著嚷著要走呢。不過,到時候只怕是自己捨不得了。光無愁一個不在身邊了,自己都老覺得似乎少了些什麼,有時候失口就喚出無愁的名字了。無病眼看著過兩年也要離開了。若是連無災和無憂也離開自己,暖兒真得會很捨不得。
暖兒覺,媒人這個職業,大約是絕對不適合自己了。
自己的性子,實在是不太喜歡勉強別人。只是,也不知這樣的放任,對無災究竟是好還是壞,暖兒一邊笑著一邊又忍不住歎氣,真成了老姑娘了。只怕就是想嫁,也沒有人要了,到時候可如何是好?
無災聽完後,卻是一臉驚奇地伸出手摸著無憂的臉。
「真沒有想到,你這個丫頭的嘴裡,今兒個竟然吐出來人話了?」
她也一樣,除非這世界上有一個如同姑娘這般的男子,能夠如同姑娘這般對她,否則,她是絕對不會嫁人的。而世界上,又哪裡來得這麼一個人來呢?
無憂被無災這話氣得可不輕,她喳喳呼呼地嚷道。
「什麼啊?你的意思是我以前說的都不是人話啦。壞丫頭,看招!」
說完,無憂伸出手就朝無災的胳肢窩裡襲了過去,兩個人很快就鬧成一團。間或夾雜著無災輕輕的咳嗽聲和求饒聲。
暖兒也不去管她們兩個。自個兒最~好書然地喝著湯,一邊聽著兩個丫頭的笑聲,叫聲,眼光卻不自覺地又掃向了窗外。
正好看見允璉正踏著暮色,向這裡走來。
他,回來了。
允璉一進門,就看到暖兒眼巴巴地看著自己。
無災和無憂也停止了笑鬧,識趣地退了出去。
為允璉脫下了外衣,換了鞋子,暖兒笑得極慇勤了。
允璉自然曉得這笑何來,只是,卻是要叫她失望了。
允璉無奈地朝暖兒搖了搖頭。
「我已經跟正純談過了,他堅決不肯。」
看著暖兒一臉失望的樣子,允璉有些抱歉地道:「暖兒,如果是別人的話,我派人帶平安離開也就是了。可是對正純,我不能這樣。再加上,平安又有了正純的孩子,我更不方便出面了。」
雖然他跟正純兩個並不像和元正棋這般親近,可是,在他的心目中看,他除了是下屬,也是親人,這一點,不會因為彼此生疏的關係而有所改變。而對親人,他並不想以勢來壓人,也只好對不起暖兒了。
「不過,我有跟正純說,讓他好好待平安。」
既然正純這般堅決,這是他唯一能替暖兒做到的。
暖兒雖說極為失望,可是,她也能理解允璉的立場。只是,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就這樣放著安兒姐姐不管。
「安兒姐姐在哪裡?我想去看看她。」
「嗯,我派人送你過去吧。母妃和太子妃那裡我會打招呼,你就不用操心了。不過,你現在的身子,經常跑出去可不行。就這一次。」
「允璉,謝謝你。」
暖兒又抱住了允璉,她覺,自己現在很喜歡這個動作,抱住允璉,感覺到他的心跳,讓她十分地安心。
允璉反手將暖兒擁住,這丫頭,越來越懂得怎麼討好他了。
只是,看暖兒的樣子,平安的事情只怕還沒有完。
也罷,自己雖然不能出面,但她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不管出了什麼事,自有他替她頂著,總不能讓她受了委屈就是。
二日一大早,暖兒就乘著馬車,在眾人的陪同之下到了平安現在所居的院子。
大約是元正純已經打過招呼了,暖兒很順利地就被放進了院子。讓其他人在廳裡等候,暖兒在下人的帶領下,來到了平安的屋子。
看得出來,元正純待安兒姐姐還是很有心的,院子雖然不大,佈置得卻相當精緻,顯然是費了心的。而且,很有揚州那邊的風格,一時讓暖兒瞧著也有些親切。
「安兒姐姐。」
聽到暖兒的呼喚,平安這才懶懶地睜開了眼,視線還有些模糊。她剛才聽到了開門聲,以為又是哪個下人來了,便懶得理。卻沒有想到,竟然會是暖兒。雖然沒有見著人,不過,光聽聲音,她也曉得是暖兒來了。
「你來啦。」
平安慵懶地招呼著,看她的氣色倒挺好的,暖兒倒也放心了一些。
兒應了一聲,就自動自地上了床,滿足地感歎道:「真暖和。」
「外頭很冷?」看暖兒的臉,都凍得有些紅了。平安到現在,卻是連床都沒有離開過,自然是什麼不曉得。
「嗯,飄了點雪,只可惜沒有下起來。要不然,就有雪可以賞了。」暖兒深覺可惜。
「也過不了多久,就會下的,都十月了。不過,你怎麼能出來?以前在皇子府裡都出來不了,這回到了東宮,反倒解禁呢?皇貴妃娘娘肯讓你出來?」
平安雖然也曾經想過,這幫子姐妹絕對會想法子來見自己的,可是,她本來以為來的應該是平福的。暖兒的到來,卻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跟了一大群人,都在外頭呢。而且,也就這一次,以後想出來怕是難了。」暖兒面帶無奈,允璉還好說話一點,關鍵是元烈瑛那一關不好過。
看得平安好笑不已,依暖兒的個性,自然是不習慣身邊跟著這麼多的人。看來,事情多半不怎麼順利了,要不然,暖兒也用不著親自跑這一趟了。
「怎麼?太子殿下跟元大公子談了?元大公子不肯放我是不是?」
平安猜測道。對這個結果,她倒也有了心理準備就是,凡事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暖兒點了點頭:「安兒姐姐,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唉,如果無愁在就好了。」
如果無愁在,大不了讓她帶安兒姐姐離開,元正純就算是再惱火,人都找不到了,又能如何?還能把她抓去吃了?
平安這時也大是頭痛,跑是跑不了的,難不成真要走她最不願意走的那部棋?
原本以為,以元正純對權勢的熱衷,不應該會為了她讓允璉不悅的,現在看來,元正純對自己血脈的執著,顯然乎自己的想像。
暖兒這邊都沒有法子了,福兒姐姐估計更不能指望了。
自己怎麼會將自己困到這種地步?
真是流年不利啊?看來,改天得去廟裡拜拜才是了。
看著暖兒擔心地看著自己,平安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
「幹嘛這個樣子?有人供吃有人供穿的,別人想還想不到呢!還有好幾個月呢,說不定,到時候元大公子就自個兒想開了呢?你不是說他娘正忙著為他訂親嗎?像他這種人,最怕的就是鬧笑話了。你想想,為成親先讓別人的女人有了孩子,怎麼來說,對他也不光彩。八成他再想想,就後悔了也說不定。咱們還在這裡空煩惱個什麼?」
「會這樣嗎?」雖然平安說得似乎有些道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暖兒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不過,反正還有好幾個月,再叫無憂去問問福兒姐姐吧!她可比自己聰明得多,說不定,福兒姐姐會有什麼好法子也說不定。
兩個人又隨意地聊了一會,沒過多久,便有人來催暖兒回去了。跟著暖兒出來的人,全都緊張兮兮的,若是這田娣人出了什麼差錯,就是拿他們所有人的命來賠也賠不起啊。真是,擔心死人了。雖然廳裡準備了吃的喝的,招待得極為周到,可是,沒有一個人能安得下心來。
暖兒也曉得這些人的難處,也只有站起身,依依不捨地跟平安告辭了。
而送走了暖兒之後,平安嘴角的笑,卻凝固了起來。
她的眼裡閃過一抹絕然。
好不容易費盡了心機才得來的自由,無論如何,她再也不願意就這麼輕易地失去了。她過誓,再不讓任何人來掌握他的人生。
元正純,也絕對不會是個例外。
平安揚了揚手,隨手招來一個人。
「去告訴公子,我要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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