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山風,允璋憔悴的奄奄一息的容顏。
四肢似乎已經被折斷似的,軟軟的,在山風的吹拂下,竟然如同揚柳似的,在輕輕地搖動。
臉上腫得老高,跟酵了的饅頭似的。
一向風流倜儻、養尊處優的皇兄竟然被折磨得這麼狼狽,憤怒至極允璉頭腦卻是越地冷靜,待救出皇兄之後,這個人,絕對要付出應有的代價。他會將他親自送入監獄,在他的身上試試世間最嚴酷的酷刑,今日他對皇兄所做的一切,必將百倍償還於他。
而早已不成*人形的允璋看到允璉了竟然還露出了如同平日般瀟灑的笑容。
「你來得也太晚了些。」
「豬頭。」
允璉只吐出了這兩個字,以為自己笑得很好看嗎?也不瞧瞧自己的臉都被打成什麼樣子了。看來,對方對自己應該是恨之至極了,只是,奇怪得緊,為什麼那個押著皇兄的黑衣人,面目尋常普通得沒有任何特色,看著自己的眼神也沒有絲毫的仇恨。甚至,看到自己兄弟說話也毫不動容,彷彿一截木頭一般。
允璉的心裡突然有些不安了起來,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自己似乎落進了什麼圈套了。
允璉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他悄悄地朝在遠遠的地方等待的元正純做了個手勢,要他們做好準備,隨時準備應對突狀況。
這一座山,早在數日前便已經被御林軍統統圍了起來,閒雜人等不得靠近。並且進行了仔仔細細地清洗,若是有武功高強的人憑借高強的武功躲過了御林軍的搜索倒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埋伏大批的人手或是火藥之類的,卻是絕對不可能的。
只憑眼前出現的這麼一個人,又能出什麼亂子,允璉的心裡都不太相信。
他要的不過是自己而已,只要皇兄能平安回來,允璉便沒有任何牽掛了。
對於自己即將面對的處境,允璉卻沒有想得太多。
自己比起皇兄,總算多了點武功,再說,綁匪既然已經出現,想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麼離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還有元正琪和幾個大內高手在暗中接應。
這個黑衣人的武功再高,也敵不過這麼多人的聯手吧。
自己也不是毫無準備的,待皇兄平安後,再搏上一搏也就是了。
「換人吧,你看,這附近的地方並沒有別人。你先將我皇兄放下吧,我任由你處置就是。」
允璉平靜地說道。
允璋這才曉得在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他張了張口,想要阻止允璉,卻又頹然收口。允璉的個性他清楚,他決定的事是不會因為自己的幾句話改變的。只是,這個黑衣人的恐怖,允璉知道並做好準備了嗎?這些天,不論自己好說也罷,怒罵也罷,這黑衣人卻一點反應也沒有。該吃飯的時候他就把飯遞給自己,如果不吃,他就將飯揣在你的嘴裡。他的表情沒有緊張,沒有惶恐,沒有高興,也沒有悲傷,彷彿只是一具屍體,早已經脫離了世間的喜怒哀樂。對著這樣的一個人,允璋無計可施,只得乖乖老老實實地了。事實上,他也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只要他一有什麼小動作,那人就會立即現。現一次,折斷了自己的左胳膊;二次,則是右胳膊……到兩隻雙腿也廢了的時候,允璋不得不放棄了。這個人下手極狠,折斷自己的四肢,就跟折斷木頭沒有什麼兩樣,眼裡沒有殘忍的快意,也沒有不忍,這樣的平靜,反而讓允璋的心越得往下沉。
像這樣的對手,實在太可怕了。不明來歷,不明目的,不問手段,只管目的,絕對是最不好惹的人。
允璉到底是怎麼惹上這麼一個人的?
不過,看到允璉瞧著這人陌生的眼神,八成他也是不曉得了。說得也是,這傢伙得罪的人也多了去了,不曉得也是正常的。
只是,兄弟啊,斬草也得除根啊,留下這麼一個禍患,這下害到自己了吧。
允璋還在苦中作樂。
不過,他馬上就樂不起來了。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子似乎在急地往下墜,看到允璉驚懼的眼神,這麼多年了,還是一次看到這個弟弟這樣害怕的表情了,上一次,似乎還是在他的小時候吧。他拉著自己的袖子,靠在自己的身邊,說:「皇兄,我怕黑。」那時候的自己,因為這樣一句,心中升起了為人兄長的自豪,拍著胸脯說:「別怕,有皇兄在。」只可惜,後來,允璉就再也不曾這樣過了,他變得越來越強,不怕黑暗,也不怕遠處的狼嚎……什麼也不怕了,只是,允璋還是有些懷念那個曾經說「怕」的弟弟,究竟被允璉自己藏在哪裡去了呢?沒有想到,在自己要死的時候,竟然看到這樣的眼神了啊,允璋的嘴角不由扯起了一抹笑容,***運氣還不壞嘛。
不過,緊接著,他就笑不出來,他看見,允璉竟然飛身朝著自己追了下來,他的手,似乎就要拉住自己的袖子了。
傻瓜,允璋想罵,嘴巴張開,灌進來的卻是山風。
你以為你自己是正琪那變態的小子啊。
下來了,你還想上去嗎?
旁邊還有個綁匪呢,你忘記啦?
得,咱們兩兄弟都得葬在這裡了。
遠處傳來的驚叫兩人都聽不見,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允璉終於抓住了允璋的手,他的腳,還勾在懸崖邊上,允璋終於暫時停了下來。
允璋喘了一口氣,總算把話說出來了。
「笨蛋。」
允璉吃力地握著允璋的手,感覺自己的腳似乎在滑動著,正琪這小子還不快一點,自己都要掛掉了。難不成他想故意讓自己早死,然後搶暖兒啊?想都別想,想到暖兒,允璉渾身的力氣似乎又多了一分,自己得堅持住,暖兒,還有孩子,都在等著自己呢。
就在這裡,一道掌風劈ap.2}5∼8oo,來,允璉的手一痛,握住允璋的手就鬆了。
允璉心頭大驚,下意識地跟著往下跳去,一定得抓住才行。
他也沒有多想,自己跳下去,也不過是跟著多一條人命罷了。
他只曉得,皇兄不能就這麼死去。
從小到大,只有皇兄,是真正地一直在關心著自己,沒有比允璋更好的兄長了。甚至,為了自己,故意裝癡弄愚,允璋小時候,可是連太傅都稱讚的天才人物啊,到了後來,卻再不見他有什麼非凡的表現,越來越平庸。允璋什麼也沒有說過,可是,允璉清楚,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他拚命地加快了自己下墜的度,想趕上允璋。
可是,下一刻,他卻現自己的腰帶,被一手抓住了,隨後,被使勁地向上扔了上去。
是那個黑衣人。
允璉震驚地看著他,身不由已地越飛越高,他伸手之後,離允璋也是越來越遠。那黑衣人卻是反手抱住了允璋,跟前來救援的一個高手對了一掌,然後,彷彿斷了線的風箏一般,一會兒就不見蹤影了。
允璋看著允璉被拋起的身影,他的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他想開口提醒一下,可是,卻現自己被那黑衣人死命地抱著,竟連話也喊不出來了。
隨後,便感覺自己似乎掉入了水裡,強大的衝擊力,讓允璋一下子暈了過去。
不過,他的心裡還是安慰了一下,還好還好,沒有摔得腦漿都出來了,總算能留個全屍了。這是他還清醒時的最後一個念頭。
不——
允璉同了撕聲裂肺的嘶吼,卻只能絕望地看著允璋消失不見。
而他的身子,卻已經平安地被元正琪給穩穩地接住了。
而遠處的眾人——皇上、皇后、皇貴妃——
驚愕的看著這一幕,怎麼一回事?為什麼那綁匪最後卻救了允璉?
暖兒回來了許多天了。
等到皇上出了訃文,皇太子殿下因急病離世,天下同哀;等到四皇子府裡全成了白色,府裡一片哀聲——不管是真是假,這姿態總是要做足的。
太子被綁架掉落懸崖生死存亡不知,連屍也沒有找到。府裡雖然能知道一些內情,但這樣的事情無疑是不能對外宣佈的。因此,也只能這樣了。
可允璉卻似乎從這世界消失了一樣,就連小祿子,也不見他的蹤影。
暖兒的心裡暗暗牽掛不已,讓無病去允璉的院子那邊問了好幾次,卻是沒有任何消息,沒有一個人知道允璉的下落。
田夢嵐也在不斷地派人前往各地打探允璉的消息,也是一點兒成果也沒有。
暖兒也只能繼續著每天前往田夢嵐那裡請安,隨後便回自己的院子裡,過兩點一線的安穩生活。
四個恭人離去的消息暖兒是去請安時老是不見她們的影子,回到院子裡問起無病她們才曉得的,心裡也知道八成是允璉的意思,要不然,不可能四個人會一下子都被送出府。暖兒心裡有些歉意,若不是自己有了孩子,想必允璉也不會突然起了這個主意。但人都已經走了,而且,到底也不是什麼太熟悉的人,這件事,也沒有在暖兒的心裡留下太深的痕跡。
暖兒偷偷地將有了孩子的事告訴了無病幾個,她們又是高興,又是緊張無比,生怕出一點點的差錯。偏偏表面上,卻又不敢露出一點兒聲色。
雖然現在府裡的女人也不多了,王妃歷來行事也算大度。但這種事兒,她們寧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願拿姑娘的身子來開玩笑。
這天夜晚,暖兒睡得正熟,突然感覺到呼吸極不順暢,喘氣也喘不過來。
她睜開了眼,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到。
不過,耳邊傳來的熟悉的呼吸聲,卻讓她的心平靜了起來。
「爺,小心孩子。」
這樣的重量,暖兒並不示意,但想到腹中的孩子,暖兒還是輕輕地抗議道。
隨即,允璉便從暖兒的身上翻了下來。
他滑下了身子,抱住了暖兒,將頭輕輕地靠在了她的頸脖處。
好半天,暖兒才聽到他低低的聲音。
「不是我。」
允璉的話沒頭沒腦,暖兒一聽卻明白了。
自從允璋大喪的消息被布出來之後,京城裡不知從哪裡便傳來了這樣的謠言。說四皇子為了太子之位暗害了太子,要不然,太子正當壯年,如何會突然患疾身亡?
這樣的謠言在京城越傳越廣,越說越玄乎,竟真有不少人都相信了。
也不知是真相信還是假相信。
但這樣的皇室操戈,似乎對一般人來說,是一件值得津津樂道的事。
於是,說的人越來越多,有鼻子有眼的,似乎就是他們親眼看到的一樣。
暖兒也從無憂的嘴裡聽到了這個消息。
自己最親近的親人生死存亡不知,自己卻被懷疑為幕後黑手。
暖兒輕輕地撫摸著允璉的頭,滿是心疼。這個男子,這些天究竟受了多大的傷,他渾身散出來的悲傷,讓暖兒的心一陣陣地抽痛。
「我知道,我都知道。」
暖兒的聲音滿是信任和理解,沒有一絲懷疑,他說的,她全信。
暖兒一遍一遍地重複著。
允璉的腦子裡仍然重複著這些天的一幕幕。
那個自己從小到大在她的身邊長大,雖然不是親生母親,卻甚至比親生母親更為尊敬的女子,就這樣指著自己,用充滿仇恨地聲音質問著。
「是你對不對?一切都是你做的對不對?你以為,璋兒死了,你就可以成為皇太子了嗎?想都別想,有我在的一天,皇太子的位置,永遠也輪不到你的頭上。你給我滾,你不配呆在這裡。」
允璋的屍體雖然沒有找到,那黑衣人的屍體卻找到了,已經殘缺不全,被魚蝦啃得沒剩下多少肉了。從這樣高的地方掉了下來,連武功如此高強的黑衣人也死了,允璋會如何,就是不想也知了。
又接著找了一個月,卻只找到了允璋殘破的衣裳,或許,已經被水流衝到了別處了,或許已經沉入了河底,動員了這麼多的人力,仍然一點兒蹤跡也沒有找到,允璋,已經不可能還活著了。奕棠無奈地布了訃文,正式為允璋舉行了葬禮,雖然,只有他的衣冠在。
王紫瓊一向充滿慈愛的眼睛裡現在充滿了滔天的恨意。失去兒子的滿腔的悲傷與憤恨,全彙集到了允璉的身上。只有找到一個人去恨,她心裡的痛才能稍減一些。為什麼,死的那個人會是允璋?為什麼?
元烈瑛張了張口,想為允璉辯解,卻現自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這件事,疑點太多了。那個黑衣人最後竟然救了允璉,這是誰也沒有想到的。元烈瑛相信自己的兒子不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可是,迎著王紫瓊悲傷的眼神,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她不敢想像,若是今日躺在這裡的是允璉,自己又會怎麼樣呢?
而在一旁悄悄抹淚的淑妃被拍子擋住的嘴角卻悄悄地勾起了一抹笑容,心思開始活動了起來。等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這麼一天了。在皇后和皇貴妃兩個人的光芒下,後宮的女人完全沒有出頭之地,而皇太子穩固的地位,允璉的卓越能力,兩人聯成一氣,更是讓其他的皇子黯淡無光。如今,終於出現了裂縫了。
允璉什麼話也沒有說,無言默默地離開了。
他甚至都沒有辦法參加允璋的送靈式。
因為,王紫瓊只要一看到他,似乎就要瘋了似的。
允璉不曉得該去哪裡,最後,他來到了曾經和允璋小時候一起來過的廢棄的屋子裡,這裡,曾經是他們的樂園,留下了許多小時候的玩具,在這裡,他們誓要做一生一世的好兄弟。可是,他卻還是沒有救得了他?
那個擄了皇兄的人,究竟是誰?有何目的?
到了現在,允璉,卻還是一無所知。
那個人的眼裡沒有恨意,彷彿只是在執行一樁任務而已。
那人的眼裡,只有完成了什麼任務似的解脫,沒有恨意,什麼也沒有。
允璉伸出去的手,最終什麼也沒有抓到。
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允璋從自己的面前掉了下去,卻沒有任何的辦法。
若是可以,他寧願以自己的性命來換皇兄的命啊,可是,他連這樣的機會也沒有。
隨後,卻是父皇懷疑,母后憤恨的眼神。就連母妃看向自己的眼神裡也有些許的不信任。
是啊,看到那樣的情形,誰都可能會懷疑。
的確是很奇怪啊。
綁匪沒有傷害他這個指名的人,最後反而害死了皇兄,救了他。怎麼想都怎麼不合理。
大家會懷疑自己也是正常的。
可是,允璉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以前,不管什麼時候,不管自己做了什麼,皇兄總是沖在自己這一邊的,沒有任何懷疑,沒有任何延遲,只要是自己所說,他都會全力支持自己。
允璉知道,自己之所以能立下這麼多功勞,暗中,允璋的支持是絕對分不開的。
雖然,他什麼也沒有說,甚至,將一切都推在了自己的身上。
總說,是自己讓他這麼做的。
可事實上,卻是皇兄早就為自己鋪好了所有的後路。
自己打仗,他便親自關心軍需供應;自己除貪官,他便和元正純在朝中查清勾結關係……所有的一切一切,最後卻全是自己的功勞。
而現在,再沒有這麼一個人了。
允璉覺得好冷,好冷,直到,小祿子輕輕地告訴他,暖兒回府裡了。
他這才想起,原來,自己還不是一個人。
他還有暖兒,還有暖兒肚子裡的孩子。
允璉不曉得哪裡來的信心,他就是這樣堅定地相信著,暖兒會和皇兄一樣,無論自己說了什麼,無論自己做了什麼,他們都會無條件地相信著自己。他們,總能一眼望進自己的內心。
他靜靜地匍匐在暖兒的懷裡。
彷彿迷失的孩子終於找到了安心的休憩之地。
漸漸地,傳來了他均勻的呼吸。
他,終於安心地睡了。
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