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早上,卻是無雪,只是呼嘯著的北風仍然吹得人心寒.
纓蘭一早便帶著平常去那昨日所說的田府,那就是四皇子妃田夢嵐為平常安排的暫時的住處了。
田府並不太大,卻似乎已經有許多年的歷史了,院牆有些斑駁的痕跡,明明是白色的牆卻剝落了許多塊,訴說著那歲月的滄桑。只不過是個二進的院落,但其裡面的佈置倒是十分地雅致,也說不出有什麼特別的,但瞧起來卻極為舒服。院子裡各處隨意地種植了許多叢竹子,只是此時正值寒冬,葉子已經枯黃了,有少許零零落落地掉在了地上,還沒有來得及被人掃走。
田府的人似乎不多,一路行來,沒有瞧見幾個下人。
看門的卻是一個年紀已經有一把的爺爺輩的有著花白的極長鬍鬚的老人,纓蘭也沒有與他打招呼,所以平常也不曉得應該稱呼他什麼,只好微微一笑,算作招呼了。
他那微駝著的背,還有花白的頭,都有點兒讓平常想起了自個兒的外公來了。
好久沒有見過外公了,還是那次群芳會後得到金夫人允許回家時曾經去外公家裡住了兩天。
外公依然是那麼地疼自己,就是有了溫兒,什麼好東西也盡往自己碗裡弄,弄得溫兒撅起了小嘴說外公不疼他了。不過,當外婆也將好吃的叨給溫兒時,溫兒卻又轉頭夾給了自己,說是要讓姐姐吃好的,好長胖一點。只是天知道,與惜春園裡的其他姐妹相比,自己已經算胖得不子好不好。
還好外公、外婆的身體都還算十分硬朗,與同年齡的人相比,這腿腳了得也利索得很,嗓門也大。離開前聽爹娘說打算將外公外婆接來揚州城,也不知現在接來了沒有?今年的冬天可是冷得特別得厲害,鄉下那老房子可不太暖和,現在也有這個能力了,也該讓外公外婆享些福才是。他們也辛苦了一輩子了。只是外公怕是捨不得那個開了多年的小私塾吧!瞧外公教那些小孩子讀書的樣子,雖然老是罵他們淘氣,但眼裡卻滿是驕傲呢。若是外公過來揚州城了,倒是可以教教溫兒唸書呢!聽娘說,弟弟似乎不是那讀書的材料呢。只是就算不指望以後當個秀才什麼的,可好歹多認識些字也不是壞事。
「田大人。」
纓蘭的招呼聲才讓平常從那飄了老遠的遐想中回過了神來。平常也趕緊與那田大人施禮。
「小女子見過田大人。」
「起來,起來。姑娘不必多禮。」一個有些慌張的聲音傳進了平常的耳朵。慌張?平常對自己的確這個想法有些可笑,一個官大人會對著她這個小姑娘慌張?應該是聽錯了吧!平常暗想。
而隨著聲音,一雙有些圓滾滾的手臂伸了過來,似欲要扶平常。只是大概又覺得有些不妥吧!伸了一半又馬上了回去。
這個田大人名喚田國柱,平常是早就聽纓蘭說過了的。只是,卻似乎與自己想像中的官大人有些不同呢。不過,到目前為止,平常真的見過的官大人似乎也只有那揚州知府徐大人這一位。徐大人雖然也還算親和,但是瞧著便是個官老爺的樣子。那種感覺,要說的話平常也說不出來,但是卻只一眼就能瞧得出來。
好奇之下,平常微微抬起頭來,便瞧見一個胖滾滾、圓溜溜的男子,就跟個肉球似的,臉也是肥嘟嘟的,竟然沒有鬍子。這倒是頗有些奇怪,平常見過的這個年紀的男子,就沒有一個不留鬍子的。他的眼睛是小小的,似乎永遠也睜不開似的,嘴角自然地朝上翹,就是不笑,也顯出有那三分笑意來。尤其是他的神情,最叫平常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竟然猶帶著幾分孩童似的天真之氣。
田國柱不小心對上了平常的視線,他的雙手不停地直搓著,顯出幾分不自在來,但眼神卻十分和善。似乎是個好人呢。雖然,實在不太像是位官老爺。平常卻覺自己很喜歡這位田大人呢!
尤其,他還與自己一個姓呢!真好。想起那個久違的名字,平常心中便是一片歡喜,終於,又可以用這個名字了。
瞧見那田國柱一副不爭氣的樣子,纓蘭的眼裡閃過一絲輕蔑。
「這位姑娘是咱們主子交待送過來的,名喚田暖兒。其餘的事情,主子前些天派人送的信裡也不例外說了,婢子就不再重複了。」
「是,請轉告夢嵐侄女,請她放心。叔叔都曉得了。」田國柱笑呵呵地應道。
「既然如此,那婢子就告辭了。田姑娘,主子交待的話婢子都轉告你了,希望你做好自己該做的,那主子自然是不會虧待你的。」纓蘭又掉轉頭對平常說了一句,雖然面上客氣,說得話也沒有什麼不對。但平常卻能從她的身上現有隱隱的敵意,這份敵意似乎從一天見面的時候就沒有消失過。平常雖不明所以然,但卻不會以為每一個人都應該對自己有好感,因此倒也不以為意。
只是客氣地道:「纓蘭姑娘再見。」
纓蘭走後,那田國柱似乎更不自在了,將搓了許久的雙手背在後頭,偷偷地在衣服上擦拭著,以為別人不曉得,其實平常卻都瞧在眼裡了。
見田國柱似乎不曉得如何處理這種狀況,平常也只得自個兒主動一些了。
「田大人,我的行李要放到哪裡呢?」
「喔,對,行李,啊,行李。」田大人恍然大悟,「來,跟我這邊來。」邊說邊往旁退了幾步,「砰」地一聲撞到了一個桌子上,「哈,這裡,原來有張桌子啊。哈哈。」乾笑了幾聲,將桌子扶正了,結果,又一步,被椅子腿絆得趔趄了一下,往前跑了幾步。還好,椅子倒了,人還沒有倒。他又趕緊將倒了的椅子扶了起來,臉上滿是有些尷尬的笑意。這一天就給別人姑娘看笑話了。
平常被這位大人嚇得夠嗆,伸出手來就欲扶上一把,又見他自兒站好了。平常還真沒見過最好最快這麼迷糊的人,尤其,還是這麼個似乎跟爹一個年紀的大人這麼勞莽莽撞撞,就連溫兒恐怕也不至於如此。
見他又要跨門檻了,平常的心提了起來,差點就要喚出「小心」兩字了,還好這因這田大人似乎吸取了教訓了,小心翼翼地跨出了門檻。那架勢,似乎腳下跨過的不是一道門檻,而是刀山火海似的。
平常跟著那田國柱穿過一道門,來到了後院的一間廂房。
屋子十分寬敞,看得出來是剛收拾過的,十分乾淨,家什什麼的,也是一應俱全。只是顯得冷硬了些,卻不大像是女兒家的閨房,倒像是一間待客用的屋子。
田國柱搔了搔頭:「這是給姑娘備下的房間,我夫人回娘家去了,卻是不在府裡。若是有不太齊全的地方,姑娘便與我說,我再吩咐下人去添置也就是了。至於認姑娘為女的事,卻需等我夫人回來,一起拜過祖宗正式入籍才行。夫人她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那,就這樣了,姑娘休息吧!那我先去忙了。」說完,就一副恨不得落荒而逃的樣子。
「大人。」瞧見田國柱這樣,平常下意識地叫了一聲,瞧那田國柱回過頭來,一副不自在的樣子。平常不由自己的壞心眼,欺負老實人。真是,怎麼現在倒是越來越覺自己有點喜歡捉弄人呢!
「我名喚暖兒,大人直接叫我的名字便好。」平常笑道。
「暖兒,喔,好。好名字。我知道了。那,我去忙了,暖兒你好好休息一下。有事就吩咐下人,我都跟她們說過了,不用客氣。」田國柱說完,便又一陣風似地快步離去了,瞧不出他人胖胖的,這走路還是蠻敏捷的,一點也沒有笨重。
田大人一走,無愁就笑開了。
「姑娘,這田大人真有趣。」
這麼一個大人被人說有趣,不過,平常也撲哧一聲笑開了,是挺有趣的。見了這田大人,對未來數月在田府的生活平常倒是不太擔心了。這田大人,實在是讓人擔心不起來啊。真不知是怎麼長大的?竟然這把年紀了還這種性子。不過,平常覺對這樣的田大人,自己一點也不討厭就是。還好是這麼一個人,若是得叫一個讓人討厭的人為爹的話,還真是有些不願呢!爹,娘,對不起。暖兒可能又要多喚另外兩個人為爹、妨了,不過,在暖兒的心目中,您和娘才是暖兒最親最親的爹娘,可不要生暖兒的氣啊。雖然曉得爹娘不會為這種事生氣,可平常還是在心裡覺得有些歉意。還有陳夫人那個娘,現在對自己也挺好的,早就出了利用的關係了,昱兒也對自己像親姐姐一樣。自己真的比許多姐妹都要幸運許多呢!就連這個未來的爹,也是如此有趣的好人。平常在心裡默默地感謝著上天,自己一定會按照娘的期望好好地、快快樂樂地活著。多年以後,還要帶著孩子去跟姐妹們結兒女親家呢。平常對未來充滿著希望和樂觀。
「不過,姑娘,這房間真是的,被子連個花都沒繡,帳子也是,屋子裡也沒花瓶,掛的畫也是,偏是匹馬,哪像女兒家的屋子啊。」無愁左看右看都不太滿意,比起姑娘在揚州城的屋子可差得多了。
「反正這段時間也沒啥事,不如咱們來佈置一下好啦。」平常興致勃勃地提議。
佈置屋子?無愁為難地道,這以前都是無病、無災兩位姐姐的主意,我可不懂。
「沒關係,咱們隨便弄弄,到時候給無病、無災兩個瞧瞧。」平常的興致一點也沒有被無愁打擊到。「明兒個咱們先去找福兒姐姐吧!然後再去街上瞧瞧,不知道這京城裡與揚州城有什麼不一樣的?」
愁點點頭,也有些期待起來。
兩人計議已定,就一邊說話一邊收拾起屋子來了。其實屋子打掃得也頗乾淨,也不用收拾些什麼,不過是將隨身帶來的一些東西找個位置放好也就罷了。
東西收好了,無愁便去廚房打洗臉水了,平常沒事也就在院子裡瞎轉悠。院子裡有一個小花園,但裡面現在已經沒有花了,只堆著雪。靠牆也種著竹子,平常湊過去用手撥弄著竹葉上的雪,玩得不亦樂乎。
突然卻聽到一聲聲低低地嗚咽聲,似乎是從旁邊下人住的屋子裡傳出來的。
接著便傳來說話聲:「小鈴鐺,你怎麼又哭了?姑娘也過世了也許久了。你也很久沒有再哭過了,今兒個怎麼又哭起來了?」
「初夏姐姐,你沒有聽說嗎?老爺要收那新來的姑娘為女兒了,我怎麼能不難過呢?姑娘過世才三年而已。」那小鈴鐺邊哭邊說道。
「那也不是老爺願意的。老爺本家那邊長房老爺都來了書信老爺能怎麼辦?就是老爺的這官,雖說不過是工部都水清吏司的一六品員外郎,可依老爺那性子,如果不是家族的力量哪裡當得穩當?這身為家族的一分子,受了家族的好處,就得為家族盡力才是,這種大家族的生存法則你這個小丫頭怎麼明白?我還是跟在夫人面前耳濡目染這才曉得一些的。你就想開一點吧!」那初夏勸慰道。
「初夏姐姐,我也不是不曉得這個理兒,可就是心裡難過,你就讓我哭一場吧!哭過了也就好了。」
「也罷!你與姑娘從小一起長大,為她委屈也是應當的。只是在老爺、夫人面前切勿作此態,要不然倒要害他們傷心了。老爺、夫人都是好人啊。只可惜老天爺不長眼,這麼早就帶走了姑娘。」那初夏似乎也是極為難過的。
聽到這裡,平常也大概曉得是怎麼一回事了,瞧見無愁也端水回來了,她忙悄悄地離開了。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沒有想到,看起來如此似乎沒有任何憂愁的田大人也會有關這種傷心事,白人送黑人,他的心裡,肯定也是很難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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