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平常卻是不便作主,讓婆子接了貼子拿了進來。
「汪叔您且等一會兒,待我問過娘,再作回復吧!」
說完,接過無災從婆子手裡轉上來的貼子,平常便親往陳夫人那裡去了。
聽完平常的話,陳夫人皺了皺眉頭,這些人又來幹什麼?這都快過年了,他們不忙嗎?還有這個閒心來找她的麻煩?但到底是老爺的親戚,沒有不見的理兒,也只得整了整衣服,往外面正廳裡去了。
「宵月,去傳話給汪叔,讓他們來正廳說話吧!平常,你跟我來吧!也得讓你見識見識這些你爹的親戚們了。」
「是常應一聲,柔順地跟了上去。
一會兒,汪叔便帶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群人過來了,那些人一路走一路指指點點的,不曉得說些什麼,但看那作派,那囂張勁兒,竟似乎把這園子當成了他們家的了。
進了正廳,陳夫人便站了起來,嘴角含笑:「堂哥、堂嫂,智弟、智弟妹,大夥兒不要客氣快坐啊!平常,還不給你堂伯、堂叔請安?」
原本平常站在陳夫人的身邊,聽得陳夫人的話,便上前一步,正待施禮。
一個年紀頗有些歲數,挺著個大肚腩的男子站了起來:「別別別,這不知是哪裡來的丫頭叫我堂伯可擔待不起?賢弟妹,不是我說你,你怎麼這麼糊塗呢?你要收女兒,這人選還少了嗎?秀兒,過來,給你叔母見個禮。」
這男子卻是陳夫人丈夫陳賢的伯伯的兒子,陳賢的堂哥陳禮,被她稱為秀兒的,卻是他的一個妾室生的女兒,陳玉秀。
隨著這男子的招呼,坐在下的一個紫衣少女有些怯生生地走上前來:「拜見叔母。」
「你看,」那男子抬起九牛二虎之力臉說:「這是我家秀兒,多水靈的一個丫頭,又聽話,而且好歹是遺臭萬年陳家的種。賢弟妹將她留在府裡,招個女婿,將來不是正好是昱兒的好幫手嗎?這陳府可是咱賢弟好不容易創下的基業,若是不小心落到外人手裡,我怕賢弟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啊!」
陳夫人嘴裡泛起一絲冷笑,她就說嘛,這些老爺那邊的親戚怎麼會無事不登三寶殿,前些年老爺剛過世想接掌這邊的產業不成,就再不來往的,這會兒又湊了上來,原來是怕她好事了別人啊?
「賢嫂子,就是看不上秀兒,也還有我們家明珠啊?」隨著一個看著十分精明厲害的女子的聲音,一個長得十分美麗的著桃紅色衫子的女孩走了過來,大方的地施一禮:「拜見叔母。」確是落落大方,只是顯得有些輕佻,那眼睛總是在不停的流轉,似乎在朝誰拋著媚眼似的。
這稱陳夫人嫂子的便是陳禮的弟弟陳勇的妻子柳氏了,那紅衣少女便是他們唯一的女兒陳明珠。
聽到柳氏的話,那陳禮面上便有些不好看了,這弟弟好糊弄,這個弟妹卻不是是個善茬,這堂弟諾大的產業,誰不眼紅啊?他正待說些什麼,坐在他身邊一個同他一樣胖胖得,但看起來十分溫和可親的婦人卻開口了。
「明珠不行吧!她不是已經許了人家嗎?那文家怎麼可能會讓他們的長子入贅?這不是笑話嗎?」這婦人,卻是陳禮的妻子——萬氏。
聽到這番話,柳氏咬碎了銀牙:「這只是兩家大人說說而已,還沒有定下來的事呢!若是賢嫂子看得上我們明珠,這明珠的婚事自然要讓賢嫂子作主才是。」
他們在這裡刀裡劍去,爭得不亦樂乎,陳夫人卻早已不耐煩了,不過,她卻用一種虛弱的口氣說道:「我想大家都誤會了,我收平常並沒有讓她留在家裡的想法,只不過喜愛她的人品,自己又沒個女兒罷了,過兩年便要打她嫁了。如果大家只為了這件事而來,倒是不必費心了。唉,原本親戚們難得來一趟,只是我這些日子身體倒是有些不好,不便久坐。」
說到這裡,用手摸了摸額頭,一副頭痛的樣子:「大夫也囑咐我要多休息些,不好意思,卻是要怠慢大家了。今兒個就不招待大家吃飯了,待改日身體好些了,再去哥哥嫂子那裡陪罪。平常,娘怎麼覺得頭好暈,快扶我回去躺著。汪叔,代我送送客人。」
平常更是相當配合地作出一副大驚失色之狀:「娘,昨兒個你還暈倒了,今兒個聽說伯伯叔叔們來了才勉強爬起來的,趕快回去歇著吧!要不再暈倒了可如何是好?」說完,就扶著陳夫人快步離去了。
陳禮、萬氏、柳氏他們反都沒有反應過來,她們人就已經沒有影子了,汪叔卻擺出一副送客的架勢。
陳禮他們也無可奈何,偏這陳夫人是揚州四大家族陳家的人,他們可惹不起,陳賢剛過世時,他們曾請了族老,意圖將這份產業收歸家族,給他們孤兒寡母一個棲身之地就好了,誰曉得陳老太太竟然親自出面了,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誰都曉得,只要有這陳老太太的面子,陳夫人將此事一告到官府,他們絕對只有敗訴的份,更何況,這事兒他們確實不在理兒,好歹陳賢還留下了一根苗,怎麼也不到家產充公的份。那一次都沒有成功,如今更是別想了。只是這麼大的產業,他們到底不甘心就這麼放手,他們就等著,不信這陳老太太就沒有過世的那一天,到時候,看還有誰會為他們孤兒寡母撐腰?
一回到屋子,陳夫人和平常兩個互視一眼,不由都笑了起來,似乎因為某種共同的秘密而變得親近起來了。
「這些子親戚你以後別理他們。我不過是看在過世的老爺上面不好撕破臉面罷了。老爺那個人為人最是重視義氣、親情,明明這些人是一些扶不上牆的爛泥,他也寧肯自個兒吃虧一點,也不想虧待了親戚,老爺還在在世時,每回他們來,從不曾讓他們空手而去。靠著老爺的周濟、幫助,他們倒是都家了,過上了闊老爺、闊太電腦訪問太的生活,可他們的心卻貪婪得很,想要得到的又何止是那幾萬兩銀子,要的是咱們整個家當。老爺一過世,那些人便糾集了族裡的長者,說要我把這份產業交給家族打理,讓我到時只管坐在家裡收銀子就好了。打理?他們這些人不過是些寄生蟲罷了,有這個本事才怪。若不是多讓人請了老太太來,他們恐怕就要用強了。看在老爺的份上,我不想對他們太過無禮,年節上的大面子上,也得過得去的。但多的就再別想了。我可沒有老爺那份額情懷。」
說起這些事來,陳夫人的臉上、語氣少見地出現了一絲憤懣,她不是為了自己委屈,而是為了過世的老爺不值,他生前何曾虧待一個人?然而這些人誰又念著他的好。每次想起來,陳夫人便有些氣恨。若不是念著老爺的情分,這些人,她連門都不會讓他們進。
平常也不曉得說些什麼,畢竟那過世的陳老爺她並沒有見過。然而,看到陳夫人難得的傷心、憤怒,她心裡也有些不舒服。一直以來,除了在昱兒面前,陳夫人一直都是那麼高高在上,似乎無論什麼事兒都打動不了她,然而說起過世的陳老爺,卻如此傷悲,仍然是多情的人啊。這樣的陳夫人,讓平常感覺更多了份人性,更親近了些。
「娘,不如跟我說說爹的事吧!說起來,我連爹長什麼樣子也不曉得呢?」平常略帶好奇地問道,以前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畢竟是一個已經過世不會有什麼交集的人,但現在,看到陳夫人這個樣子,她卻真有些好奇起來,能打動陳夫人這樣的人的,肯定是一個極為出色的男子吧!
聽到平常的話,陳夫人陷入了回憶之中,眼中流露出一絲絲甜蜜,嘴角也彎了起來,方纔的氣憤、傷心都不見了。那個人啊。
她從抽屜中,珍而重之地拿出一副畫來,是捲著的,看得出來已經有相當的時候了,她緩緩摩挲著卻遲遲沒有打開,有多久了,她每次將這幅畫拿出來瞧瞧,卻總是鼓不起勇氣打開,即使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要承認他已經離去的事實仍然是這麼難,她寧願相信他只是出遠門診了,也不願意承認他已經離去的事實。
「把它打開吧!」陳夫人說道。若是用自己的手,她懷疑自己永遠也無法打開這幅畫。
平常默默地接過了畫,解了繩結,將它緩緩地打了開來。
裡面是一個十分儒雅俊秀的男子和年輕時候的陳夫人,陳夫人坐在椅子上,對面是鏡子,那男子則正在給她描眉,兩個互視對方的眼神,雖然並沒有那種如火般的濃烈,但那種脈脈若水的情意卻躍然紙上,一看便是極為鰜鰈情深的夫妻,十分地相配。
這樣的一個男子,竟然是商人,平常實在是有些想像不到,又覺得是情理之中的事,若不是如此出色的男子,如何能讓像陳夫人這樣的人念念不忘多年呢?
「這就是你爹。沒有想到吧!說實在的,當初,連我也沒有想到他會是這樣的一個人。聽說大哥把我許配給了一個商人,我是極為生氣的,我從小就在老太太的膝下長大,雖不是她嫡親的女兒,卻是當親女兒一般養大的,蘭妹妹有的,我也有,絕不了我一分半毫。這樣的我,卻被許配給了這麼一個人,我心裡極了,覺得老太太不疼我,要不怎麼見了你爹一次便同意了呢?你爹什麼時候見過我,這事直到他去世的時候也沒有告訴過我,原本我們說好,等到我們成親三十年的時候再說的,結果他就把這個秘密帶進了棺材裡。我一次見到你爹的那一天,是個春天,我現在都記得,那時候的桃花開得特別的美……」
隨著陳夫人的敘述,她緩緩沉浸到了回憶之中,滿臉的甜蜜,似乎又回到那個時候,青春年少,那滿懷不甘的少女,怒氣沖沖地想去找那個男子,讓他收回提親的事。卻沒有想到,那一次的會面,卻讓她的心,從此失落在了那個男子的身上,心甘情願地嫁給他,為他生兒育女。
即使他早早地去了,這一輩子,卻也無悔了,不論是成親前,還是成親後,每一件事,每一個點點滴滴,她都記得清清楚楚,雖然這些回憶,到了現在,有時成了一種心痛,但那也是最甜蜜的痛。只有依靠這些回憶,她才能有信心好好地扶養昱兒,好好地活下去,到了陰曹地府,也能向他有個交代了。
他們約好了,不論是誰先死了,一定不喝孟婆湯,要在忘海上河上,一直等著對方,到時候一起投胎轉世,再續前緣。賢哥,你在清兒去找你之前,請千萬要等著我!不論是今生、今世,來生、來世,咱們都要做夫妻。這句誓言,許在了那漫天的桃花雨裡,生生世世,絕不違背。
平常也耐心地坐在一邊傾聽著,她曉得,她並不需要說些什麼,她只需要安靜地傾聽說好了。這些話,陳夫人大概憋得很久了,她不好和誰說,她要故作堅強,因為她不僅是一個死了丈夫的未亡人,還是一個母親,作為女人,可以軟弱,可作為母親,她必須堅強起來,為了昱兒。
而如今,她所有的思念卻被平常的一句話勾了出來,她不停地訴說著,眼裡一片迷離,注意不到天色已晚,也沒有留意到宵月、無愁已經來來回回幾次了,該到用晚膳的時候了,但平常只是對她們搖了搖頭,她就這樣一直傾聽著,做一個最安靜的傾聽者。
不知道說到什麼時候,陳夫人終於說完了,然而,她卻已經累得動也不想動了,平常扶著她,直到了床邊。她往床上一躺,就閉上了眼睡過去了,她——實在是太累太累了,一個人,真的好累好累!
平常給陳夫人蓋好了被子,又叫了宵月起來關屋子,拒絕了宵月要送給她的好意,這才走了出去,夜色已深,園裡面已經不見人了,樹枝被風吹得亂晃,在月光下的影子顯得有些詭異,倒讓這平日裡還算親切的園子多了些陰森之氣。
天氣實在有些冷,平常縮了縮,搓著手,在地上跳了幾跳:「好,準備,起跑!目標,芷院。」
少女的清笑聲,驅散了那些陰冷,她的身影,穿梭在這個園子中,輕快的腳步,飛躍著的裙角,無不讓她顯得是那麼地歡快,似乎沒有任何陰影能永久地遮蓋住她。
穿過一個小花園時,「哇嗚」隨著一聲低吼,一個黑影竄了出來,把平常嚇了一大跳。「媽呀」一聲叫,卻看到無災正朝她得意地笑著,這才驚魂未定地用手拍了拍胸脯,有些嗔怪地道。
「這麼晚了,跑出來幹嘛?病才剛好,又想生病了?」
「裹了姑娘的毛氅子,冷不了,姑娘快進來,咱們一起回去。」說完,就將領口繫著的帶子解了開來,掀起來。
平常也不客氣,一下子鑽了進去,兩人裹好了,又提起了無災放在地上的燈,這才一起朝芷院走去。
芷院平常屋子裡的燈仍亮著,無病、無憂、無愁都沒有睡,還在等著。見平常回來了,無病立馬將一個暖手爐遞到了平常的手裡,又讓她吃了一杯熱酒趨寒,又讓無憂、無愁去廚房將一直溫著的飯菜端了出來。
平常又招呼她們幾個再添點,主僕五人便一邊吃飯,一邊敘著話,這也是好久沒有的事了,幾人倒均是開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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