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滿是訝異和欣喜,又有些好笑。一向特別注意形象,什麼時候也要漂漂亮亮的錦兒姐姐,什麼時候竟會學她平日裡最是不屑,老是譏諷粗魯不堪的康兒姐姐爬牆啦!看她那衣衫都凌亂成什麼樣子呢?偏本人似乎卻一點也沒有覺察,那臉上因為看到平常好好的模樣而綻放出來的欣喜笑容讓她顯得比平時更要美上幾分。只是,這臉上似乎跟那貪玩的小花貓一樣,沾上了些許泥土,有些髒兮兮的。但這些,又有誰會在意呢?
但這種情形卻也不是敘話的好時機,這個小院子裡連個梯子也沒有,平常便趕快讓無愁搬了將那用來吃飯的大桌子搬了過來,還好這牆也不是很高,無愁俐落地跳上了桌子,給平錦搭了一把手,總算是把人平平安安地接過來了。
平錦跳到地上就衝過來拉著平常的手,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高興地有些說不出話來,又有些心酸,只是這幾日沒有見面,竟好像是過了許多年似的。這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果不是虛言。
兩人在那裡互看了半天,明明有滿腹的話要說,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只是細細地打量了又打量。
無病幾個在旁邊看著也是一陣感慨,這幾日,大傢伙兒雖然表面上##,但除了無憂、無愁兩個心思單純沒心沒肺的,個心裡沒事,不過不敢深想罷了。
尤其是無病,曉得的事比旁人多些,心事更重,偏又不敢在其餘幾人的面前流露出一分半分,見平常每日表現的開開心心的,也只有將滿腹肚子心事藏得好好的,每天還想著法子讓平常過得舒舒服服的。
這姑娘的心事只有比她更重的,偏還不想她們跟著憂心,每天都樂呵呵的,似乎這樣的日子極好。無病看了卻是心一陣疼,她這做婢子的,別的本事沒有,也只有盡心服侍便是了。若是真有那麼一天,不,無病搖了搖頭,像姑娘這麼好的人,是不會走到那一步的。無病想也不敢想。這些天,她的心,就像那油鍋一樣,飽受煎熬。
這會兒見平錦來了,雖然也許對姑娘的處境也沒有什麼幫助,但見姑娘開心,無病便也開心了。見兩個人互看了半天,卻話也不說,動也不動,只顧得著歡喜了。
於是出言提醒道:「這天也涼了,姑娘,還是和二姑娘進去敘話吧!」
平常和平錦兩個這才回過神來,拉著手一塊兒回屋子裡去了。
「錦兒姐姐。」和平錦在床上坐下來後,平常叫了一聲,便不知說何是好。雖然這些時日她一直故作鎮定,日子過得彷彿同以前沒什麼不同。##容得很,可在她的內心深處,卻時時在憂心著頭跟著自個兒從惜春園裡過來,難道就是過來有自個兒,若真是如那婆子所說落到那般境地,如何對得起爹娘?
平常想了許多許多,雖然不管從哪方面分析,都覺得陳夫人應該不會這麼對這自個兒,畢竟那些被賣進妓院的姑娘多是一些姿色不出眾賣不出去的或犯了什麼大錯的,自個兒應該怎麼也算不到那頭上。而且,以自個兒現在在揚州城的名氣,一般的妓院也不會出這麼大一筆銀子來做這麼不划算的買賣。像這種買賣做得都是低買高賣,買自個兒的銀子是絕對不會低的。
儘管心裡有這個認識,但平常的心仍然時時提著,放不下心來。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幾個丫頭,這種命運不由自個兒操縱的焦慮時時在她的心裡煎熬,但在幾個丫頭面前,她卻不得不故作輕鬆,這種擔心,她一個人來也就夠了。
這會兒見了平錦,雖然心裡有千言萬語想說,最後還是化為一聲低歎。
「常兒妹妹,你瘦了。」平錦盯了平常好久,冒出來這麼一句話,只不過幾天的功夫,常兒妹妹竟然消瘦了些,往常圓潤的臉龐似乎都有些尖了。
「哪裡的話,不過幾天工夫,哪看得出來瘦?就是真瘦了,也是好事一件。錦兒姐姐以前不老跟妹妹說,這瘦些要好看些嗎?現的仕女都####美。趁這個機會,瘦點也好。」平常笑著不在意的說道。
「你這個沒心肝的,我們幾個都為你擔心死了,這個##,##有心情說這些玩話。」平錦哭笑不得,看見她消瘦了,自個兒心疼的不得了,她還有心情拿以前的玩笑來說笑,還是寧願看見常兒妹妹以前那張有些圓圓的臉,也不喜歡現在這樣。
說到這個,平常趕緊問道:「姐姐們都還過得好吧!」
「我們又不像你,哪有不好的。」一抬眼,瞧見平常眼巴巴看著的眼神,又細細地接著說道:「這些日子我們的生活和在惜春園也沒有什麼兩樣,這邊的下人婆子們倒是教得規規矩矩,也不像咱們剛進惜春園的時候還生了那麼多事。夫人現在還沒有見過我們,嬤嬤們傳下話來,只說讓我們每日自個兒玩著就好,也跟姝姿園裡的其它姑娘熟悉熟悉,所以最近串門子的比較多。那個幽蘭姑娘見福兒姐姐來了,倒是拜訪過好幾次;碧絲姑娘和壽兒姐姐也有些來往;住在你院子裡的採菱也有來玩過了一回;天天院子裡你來我往的,煩死人了。我本懶待理睬那些人,可福兒姐姐說咱們既然來這園子裡了,就不能像以前那樣只停留在自個兒的小圈子裡了,不跟人交往,就不能瞭解這些人,到時候吃了虧還不知道怎麼吃的。所以,最近都在串門子。那些子事也沒有什麼意思,倒是常兒姐姐你,這園子裡可缺什麼?下次我都給你帶過來。」
平錦隨便提了提那些事兒便不想多說,左右打量著這院子,越看越是生氣,這陳夫人打什麼主意?這麼虐待她們的常兒妹妹,這屋子又小又破也就罷了,可屋子裡雖是打掃得乾淨,但卻還是有些陰冷。這久沒人住的屋子怎麼也有點陰氣過重了。這樣的地方住得久了可不好,得多開門開窗曬曬才好,偏這最近手機這日頭也不太好。還有這被子,平錦用手摸了摸,厚是厚,怎麼一點兒也不鬆軟,都結成了一團似的。
這樣的被子蓋起來也不暖和。現在天氣晚上也很有些涼了,別凍著了才好。平錦心裡暗暗打著主意,下回來得帶些什麼東西來才好。
平常見姐姐們都好,便也放下心來。但聽平錦的口氣,竟然是打算下次再來的,敢情她不當她是禁閉而是串門子啊,平常趕緊擺手。
「錦兒姐姐,你來看我,我自是高興的。可常來就不行了,只許這一次,要不我生氣了。這園子裡人多眼雜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落入了別人眼裡,到時候告訴了夫人嬤嬤連累了你,可怎麼得了?」
平錦有些不滿:「都是姐妹什麼連不連累的,若是我被關到了這裡,難道你就不理不問啦?我才不信。既是如此,有什麼好說的?缺什麼只管跟我說好了。」
平常說的話她何嘗不明白,可難道要她眼睜睜地看著常兒妹妹受苦嗎?
平常聽得心裡一暖,這些姐姐們啊,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不過,還是開口勸道:「錦兒姐姐,你來看了也應當曉得,我現在過得還算不錯。雖然比不上在惜春園裡,但比起咱們在暢春園裡最開始的日子已經好了很多,還有幾個丫頭做伴。這哪裡差了。如果真是連飯也吃不上,衣也沒得穿的話,那我也不拒絕姐姐們的幫忙。可現在明明有吃有穿,難道只為了過惜春園裡一樣的好日子反而讓姐姐們####去觸怒夫人嬤嬤?這就不值得了。就是換了錦兒姐姐###,我也不會做這種傻事的,不值得嘛。萬一夫人嬤嬤本來####我幾天,等氣消了就放出來了,偏現有人不聽她們的話,私下來看我,一怒之下,反而加重處罰了呢?姐姐也不像這樣吧!」
平錦一聽這話也對,若真是像常兒姐姐說的那樣,自己這麼做就不是幫她反而是害她了。只是,她還是不甘心地撇撇嘴。
「真的什麼法子也沒有只能等夫人開恩嗎?」
平常生怕她闖出什麼禍來,趕緊用力地點了好幾個頭,看著平錦好笑不已。
「得,得,得,我曉得了,不會魯莽行事的,別把你的脖子弄斷了。只是你也要答應我,若是真有什麼事兒需要幫忙,你就彈那我最喜歡的江南杏,我已經吩咐了含珠幾個,讓她們輪流注意這邊的動靜,到時我到了晚上就會前來。福兒姐姐現在也在積極想法子,你放心,我們一定會讓你出來的。」平錦切切叮囑。
「知道了,你告訴福兒姐姐和眾位姐姐,量力而為就是了,不要觸怒夫人和嬤嬤。我在這裡一切還好,不急於一時,讓大家別太急進了。」
「二姑娘,快到查房的時辰了,得走了。」無病看時辰不早了,怕兩個姑娘聊得忘形,只得催促道。
天曉得,平錦在這裡呆了太久也是不好,於是站了起來說道:「錦兒姐姐,時候已經不早了,還是快走吧!無愁,過來幫一下牆吧。」
平錦雖是不捨但也曉得輕重,只得依依不捨地拉住了平常伸出來的手站了起來,和平常一起出去了。
無愁早已經站到桌子上了,以她的力氣,將平錦舉起來弄上牆卻是輕而易舉。
平錦坐在牆上朝平常揮手道別,平常怕別人瞧見了,急急地催她趕快下去。
平錦於是最後到了一聲別,這才抱著靠牆的樹幹滑了下來。
待見不著平錦的人了,平常的心裡又有些悵然,下次再見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姑娘,外面天涼,還是回屋歇著吧!」回過來頭,卻看見無病一臉擔心的樣子。無災、無憂、無愁幾個也在旁邊等著。
還有這些人陪著呢,總不是一個人。平常心裡慶幸不已,動容地說:「還好有你們在。」
「姑娘說什麼話?反正無災是認定了姑娘,姑娘在哪裡,無災就在那裡。」##著姑娘有些落寞的臉,無災輕聲說道,然而語親卻下定了決心要一輩子跟著姑娘的。
無病、無憂、無愁兩個也在旁邊點點頭,她們是不會離開姑娘的。
平常輕輕一笑,這話雖然貼心,可哪有人能跟人一輩子的?
她連自個兒以後會在哪裡也不知道,這幾個傻丫頭。
但她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回一溫暖的一笑,不管以後會怎麼樣,現在有這些人陪著,真好。
「姑娘,我們進去吧。」無病又催促道,她都覺得有些涼了。
「我在這兒再站一會再進去,你們先進去吧。」平常柔聲道。
「姑娘……」無病還待再勸,無災卻拉了拉她的袖子,朝她搖了搖頭,無病這才住了口歎了口氣和無災幾個先進去了,只留下平常一個人呆呆地在這裡看著圍牆站了好一會兒,伸手摸著這牆,彷彿還能感覺到錦兒姐姐的溫度,好想好想姐姐們了,什麼時候才能夠再見到大家呢?還有錦兒姐姐,可千萬別被人瞧見得好。
卻說平錦下了圍牆,又呆呆地站了一會,聽著圍牆那邊的動靜。
當聽到平常說要在這兒再站一會時,心中一酸,眼淚就不由自主地留了下來,心中暗罵,自個兒又不是壽兒姐姐,哪來的那麼多眼淚,又不是生離死別再也見不到常兒姐姐了。可是,那眼淚就是不聽話,一###往下掉,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銀色的光輝。
明明應該回去了,可平錦只覺得腳步是如此的沉重,硬是邁不開步來,但時辰真的不早了,平錦甚至覺得自己似乎隱隱聽見了查夜的婆子們的腳步聲。
平錦咬了一咬唇,跺了一下腳,終是狠心掉頭朝平福的院子奔了去。
心裡暗暗誓,常兒妹妹,你等著,一有機會,姐姐一定會讓你出來的。
月光如銀灑在地面,一個人影在地面上奔跑,不時還有盈盈水光灑落,但這一些,又與它有什麼相干呢?但月光還是似乎有些不忍看這人世間的悲歡別離,將自己隱入了雲層中,夜色,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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