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金夫人的話,秀娘臉上閃過一番猶豫,隨後面現絕決之色.她站了起來,撲通一聲跪倒在金夫人面前:「月娘妹妹,秀娘無能,你就收下我女兒暖兒吧!」
說完,低泣不已。暖兒啊,我的暖兒,你怎麼就這麼命苦,攤上了我們這不爭氣的爹娘,從小就沒過上什麼好日子不說,現在還要拿你來換錢過活。
金夫人給嚇了一大跳,忙從榻上下來,伸手扶秀娘:「姐姐快起來,這麼大禮妹妹怎麼敢當,有什麼話好好說。」
就著金夫人的手,秀娘站了起來,金夫人扶她在榻上坐下。秀娘掏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勉強露出一笑:「讓妹妹你見笑了。」
金夫人在秀娘旁坐下:「姐姐,妹妹是什麼樣的人想必你也很清楚,妹妹做這樣的營生,姐姐把女兒送來不是把一生都毀了嗎?姐姐就不要提這樣的話了,三五兩銀子的妹妹還是出得起的。姐姐拿著回去替姐夫看個病吧!這女兒的事就休要提了。」
金夫人一向豪爽,做這種營生的雖說算不上多麼心善,可秀娘當初對她的那些友善雖說當時她沒有領情,但長大了,在這世上門門道道地看多了,才覺出當年的那絲友善秀娘也是冒了極大的危險的。看在這情份上,三五兩銀子的事她還是願意出的。
秀娘聞言,感激地朝金夫人一笑。自從孩子他爹病了,這些天,家裡的東西賣的賣,當的當,已經是家徒四壁了。親戚們初時還願意幫襯幾個,可這時日長了,眼見這病像個無底洞似的,便也都開始避起她來。跟月娘雖說是同窗,可當初也並沒有什麼太深的交情,這次找來,也實在是沒法了,想來想去,也只認識她這麼個貴人。這麼多年後第一次見面她便能說出這番話來,這恩德秀娘卻是感懷的。
「妹妹這樣對我,姐姐就是死了也感激妹妹的恩德。可如果是三五兩銀子就能解決的事,姐姐也不勞煩妹妹了。你姐夫這個病,卻是個無底洞。一年到頭都要養著,停了藥便不行。若是富貴人家得這病,倒也不怕,左右不過是個不能勞累,吃藥養著便是。可我們這窮人家,得了這病卻是要命啊。一個月光藥錢便是一兩銀子。前些年家裡還有點積蓄,可哪經得起這麼折騰啊。只幾個月下來,家裡便是分文無有了。暖兒懂事,說要去別人家裡當丫鬟。可小孩子哪裡知道這丫鬟又哪裡是那麼好當的。被哪個老爺少爺輕薄了,好命的還能被收了當個姨娘,那運氣不好的,說不一定一輩子也就是個通房丫頭了。主母看你順眼還好。不順眼的話一頓板子下來,也能要你的小命,你還告也沒地兒告。就算不被哪個老爺少爺看上眼,伺候人的事又哪是好做的,一個不小心,哪點惹主子不順眼了,冤枉送命的還算少嗎?這些事你也不是不曉得。我哪能送她去遭這個罪啊。聽人家說你現在在做這一營生,好歹你的性情我也瞭解,把暖兒托付給你,到出嫁之前好歹能吃飽穿暖,沒有性命之憂,還可以過幾年平安日子。到嫁人的時候,你念著我們小時候的情份,給她挑個性情好點,家裡妻妾和睦一些的好主,人才、年紀什麼的差點也沒有什麼的。只要能讓她平平安安的,我便也滿足了。」
聽見秀娘這麼說,金夫人也有點心酸,不過,她們也就這點兒情份,這病又是這樣長期的病,她也無可奈何,只能按秀娘說的辦了。
「姐姐既然這麼說了,那暖兒妹妹就狠心收下了。以後的事妹妹也不敢擔保,但我這裡收養的姑娘,絕對會讓她們清清白白出嫁,不會把她們糟蹋到那些醃漬地方去,這點請姐姐放心。」
「不怕妹妹笑話,這麼多年沒見妹妹了,我也不敢肯定妹妹還是以前那個樣兒。所以來之裡之前我也到處打聽過了。他們都說,做這一營生的,也只有妹妹是個善心人兒。所以今天姐姐才斗膽前來。」
「姐姐說笑了,做這一行當的,哪有什麼善心人?心地慈善的,也做不了這一行。不過是妹妹雖然是個商人,但始終是個女人,凡事也想留著些餘地罷了。人在做,天在看,舉頭三尺有神明。雖然做了一行,但百年之後見了閻羅王,妹妹也不想直接被拿去炸油鍋啊。」金夫人自嘲地道,然後神色一正:「不過,姐姐,即是如此,醜話妹妹得說在前頭。暖兒如果妹妹收下了,從此之後,與你自是再無干係。除非暖兒回家探你,你們卻是再不准來我這兒探她的了。我收下的姑娘皆是如此,對姐姐也不能例外。」
「這,自應如此。」聞聽此言,秀娘雖早有心理準備,但仍不免苦澀。
看著秀娘這樣子,金夫人心裡暗暗歎息,雖然她沒有兒女,但這做母親的心她卻也是能瞭解一二的。「姐姐既然明白,妹妹便不再多說了。一般我收姑娘都是出十五兩銀子,難得暖兒投我眼緣,姐姐又是這種境況,我便出五十兩銀子吧。如果姐姐沒有異議,但寫個契書,簽個名畫個押吧!」
「篆香,進來磨墨。」
簾子掀開,進來的卻是玲瓏「篆香姐姐在陪著暖兒呢!我來好了。」
說完,麻利地收拾了一下桌子,拿出紙筆來,又磨好了墨。
秀娘拿起筆,蘸了墨,手卻抖得厲害,半天落不下一個字,滴下的淚卻把這暈開了。玲瓏見著心生不忍:「這位嫂子不嫌棄地話,我便代您寫好了。」
秀娘點點頭,退在了一邊。一會兒,一份賣身契便寫好了。秀娘接過來仔細地看了看,雙手顫抖著簽字畫了押,玲瓏欲從她手裡接過賣身契,她卻攥得緊緊得,似乎手裡的紙就是她的命一樣。玲瓏拽了幾拽,都沒有拽出來,只得將目光投向了金夫人。
金夫人從榻上下來,抱住了秀娘,安撫著她:「姐姐,放心吧!我保證會好好照顧暖兒的。」她這句地是出於真心,在盡可能的範圍內,念著秀娘以前的情份,以及對暖兒的好感,她是願意照顧暖兒的。
秀娘心裡的傷悲溢滿了心頭,雖是極想忍住,不想失了體面,可淚珠子還是一粒一粒地蹦了出來。緊緊地抱住了金夫人:「妹妹,暖兒就交給你了。」一聲低泣,總算在金夫人的保證下鬆了手,一張白紙晃晃悠悠地飄落在了地上,被玲瓏撿起收好。從此之後,雖然她仍是暖兒的親娘,可從律法上來講,她卻對暖兒再沒有任何的權利了。
金夫人也是心下歎息,雖說做了這一行,這一幕也不曉得見過多少回了,可每回仍是目不忍睹,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這世道,總是有人富得揮金如土,也有人窮得只能賣兒賣女生活下去。
不過,金夫人眼中寒光一閃,她金夫人一定不會把自己弄得這麼慘,在丈夫過世後,雖說是出身商人之家,可她一個婦人之家,雖說讀過幾年書,比起一般的婦人來說也算有點見識,可也不懂什麼經商之道,家裡的財產很快便被一些下人貪得貪污得污,她所寄予極大信任的娘家兄弟,也欺負她一個婦道人家,沒有見識,偌大的家產,不過幾年功夫,盡給敗得一乾二淨。換來家裡兄弟的鮮衣怒馬,而她竟只餘一丈夫在世時給她買下的小園子棲身。回家對爹娘哭訴,請爹娘做主,卻只換來爹的怒罵:「你一個婦人家,要那麼多財產做什麼,又沒個兒子傍身,還不如給你兄弟去求個前程。」以及娘的懦弱無奈。爹給了她幾十兩銀子便把她打出門,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沒事不要回娘家來,免得他人笑話。
她不服,憑什麼女兒家就只能將財產拱手讓人還不得有二話?既然如此,她便生生用自己的雙手再掙一份家業來,讓這些瞧不起她不把她當個人看的小人們瞧瞧。只是婦道人家想做出一翻事業來又是何等地辛苦,特別是一個沒有丈夫的寡婦,其間的心酸不足以為人道,流盡了多少眼淚,遭到了多少的嘲諷及咒罵,失敗了多少次,如今總算勉強掙出個局面來。只是,世人向來只看得見人表面的繁華,又哪知道她的辛酸。只是這些,她也不屑與人說。總有一天,她要讓那些曾瞧不起她的來過來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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