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回來了……」見郭嘉回來,文湘立馬迎了上去。
與平日沒什麼不同,郭嘉微微點了下頭,就與自己擦肩而過。自從文湘來府上之後,郭嘉一直對她不溫不火。二人之間距離最近的一次,也是文湘病之時,而今病情即以好轉,他便仍如平日那般待她。
事實上,只要郭嘉肯回府,文湘便心滿意足了。她不知袁紹即將南下功曹,也不知朝中正醞釀著一場宮廷政變,她生活的全部意義便是守候他的歸來,然後溫柔地笑著道一聲問候。她當然知道府上為數不多的下人們,時常會交頭接耳,知道他們是怎樣歧視她、議論她,但她也完全不在乎。因為就連這樣的時刻,也是她費盡心思得來了。
她這才相信,「命」是要靠自己爭取的。
於是她隨郭嘉走進屋內,細心幫他拿來居家時穿著衣衫,親手撫平那絲絲褶皺。郭嘉雖未開口,卻也不曾拒絕,即使更多時候,比起別人對自身忙上忙下,他寧願自己一個人做這些事。當她纖纖素手停留在他腰帶之間時,文湘感到臉上一燙,慌忙定了心神,環上那腰身解開衣帶……
「多謝。」他還是道了聲謝。
「大人不必謝,這些對賤妾而言是分內之事。」感覺到他投來的目光,文湘朱唇輕啟,嬌羞低下頭。
一般說來,此後二人便不會再有交集,文湘也會識趣走開。但今天,她卻固執地留了下了。
「時候已經不早了……」說到這裡,她已經覺得心中如火般灼熱,而那份灼熱已不是自己瘦弱的身軀所能承受的。郭嘉肯定知道自己的意思。然而他只是看了自己一眼,放下簡淡淡一笑:「你去吧。」
「那您呢?」文湘自己也不知是從何而來的勇氣。
「我?」他戲謔的一笑,忽然輕輕佻了下她通紅地面頰,「難得你主動邀請,只可惜,我卻有事要辦。」
郭嘉就這樣走出屋子。再次留給文湘一個清瘦高挑的水青色背影——
其實你不必這樣。你我自兒時便已相識,心中真是所想我會看不出?
其實你只是不想傷害我。
其實你是為了她。
女子自嘲一笑:看來,即使胸懷滿腔才志如你。也有不敢面對之事……
你永遠不會知曉這思念有多久遠,因為就連我自己也早已既不清楚,是聽到你頑劣至極的傳聞,是你第一次由我窗前經過,還是爹誇獎你必成大器?
我甚至不知道,在你心中是否還記得那個只有幾面之緣的閨中小姐?
日子一天天過去。直到有一天,再也不見那個少年清瘦的身影。
舊日的那個頑童走了,去尋找他地抱負、他的遠大的志向。
而所謂地閨中小姐,則仍然繼續著她無趣的歲月。
沒有趣聞,卻有期盼。我會一直在這裡,等候。
由春秋至冬夏。觀花開到雪雨,你卻不曾歸來。我的一廂情願仍在延續,我停留在這裡,只為你回時嘴角那一弧淡淡微笑:原來,你一直在這裡。
油盡燈枯,變遷了時代,當我無力看著白牆青瓦轟然崩塌,我知道,自己再也等不到你的身影……
凶神惡煞的簇擁之下。父親那蒼老的背影顯得支離破碎。母親地眼淚抵在我削瘦地手背上,她說:孩子。娘對不住你了。
我的人生從此改變。
我被帶到那一團火紅之中,秋風拂帳,花開荼靡。
男人在這裡重生,女人在這裡毀滅。
自此以後,我學會了苦中作樂,我學會了強顏歡笑。我在男人們身下尋找對你的感覺。
最後一曲絃歌,唱的是江山頹敗,風雨飄搖。
淚光模糊了思念,朦朧之中依舊是你隱隱青衫。只是我早已接受那現實:你不會回來,而我,也不配奢求你的歸來……然而我再次領教了何為天意弄人。
幻想過無數次的偶遇,卻不曾想過,那將我從污泥之中拉起地人,竟會是你。
你驚歎多年不見,我已出落得如此迷人;你笑稱早知如此,不如自己捷足先登;你說有種潔淨永不會被世俗污濁,比如記憶中的我。
又是一年春好時。
眉目依舊,韶華不改,記憶中的少年,長大了。
月光之下,我輕輕枕上他的肩頭,夢境中才有過的美好,竟然化為現實,我幾欲落淚。
然而他卻輕輕推開我手。
我用十年時光繡出綺麗夢境,而這夢境,卻在現實面前不堪一擊。
為什麼。淚眼朦朧之中,我質問。你說過的,說過有種潔淨不會被世俗污濁;你說過,你寧願……
他笑著撫上我的臉。
他對我說,我不是他要尋的人。而他,也不是我最好的歸宿。
他說他很快會再次離開。
悠悠穎水,終究留不住他浩如江海之志。與他那志向相比,我實在微不足道。
然而他不會知道,這終究是場太過奢華地錯過。早知如此,我寧願在那污濁之中沉淪、麻木,在他所預見地亂世之中苟且求生……
眼淚模糊了華妝,沾濕了裙裾。難道所有的相遇,只是為了再一次地離別?我不相信,至少在這顆心死去之前,讓我再次觸碰到那夢境……
最後一次挑燈,最後一次把盞,在這最後之後,我將化作潺潺穎水的一支,化作庸庸碌碌中的一個。因為我知道,即使我窮盡一生,也再也遇不到他這般奇男子……
他果真不勝酒力。
俊朗的面龐泛著酣醉的緋紅,薄唇淺笑,記憶中的少年轉眼已是風華正茂。恍惚之中,他喃喃自語,他說還有很多事待他去做,他說如今還未到時機,他說他似乎是醉了。
他說,這是他第一次……
夜朗星稀,烏鵲南飛,綿薄晨霧散去之前,我會如約離開。而你,也會踏上實現志向的旅程……
轉眼已是建安年間,白駒過隙,竟又是隔了十載春秋。
而我那卑微、苟且的可憐「夫君」,整日活在觀宦世家的束縛中不能自拔,在他那瘋癲地怨容上,我恍若重見爹被拖走之時的絕望。他呵斥我、侮辱我,狠狠咒罵我那只會拖累他的孱弱身軀。
他說,我甚至不如棄他而去的前妻。
儘管他已從那個官宦子弟,淪落為最卑賤的小小肉商。
造化弄人,卑微苟且如他,如今竟也成了響喝一時的幽、兗馬商。孰不知,他不過只是權貴操縱之下的一條狗。他說得不錯,我雖出身倡妓,卻也著實瞧不起他。
只因我始終無法忘記。
深知行將就木,此生惟願落葉歸根……
於流民餓殍的長隊緩步徐行,劫掠、強暴、屠殺……慘絕人寰的罪孽時時刻刻都在上演,好在誰也不會在乎一個病弱的垂死之人,如果還能稱之為女人。
我再次回到穎川。
不見舊時人,空待一年春好。
然而我看見了那個似曾相識的女子——
滿溢胸腔的離愁思苦在一霎那傾瀉而出。
她是夫君口中的貴人,穎川府院的歸人,初見不過一瞥,最接近的那次,卻是在尋醫途中。她竟連那救世神醫也認得……
健康、白皙、誘人卻端莊,靈氣不染亂世滄桑。
十年前的一瞬驀地浮於腦海。只是萬不曾想到,我窮盡一生反覆入夢的背影,於別人,竟是如此唾手可得。
為什麼。
零落的,是誰的眼淚;破碎的,又是誰的真心……
綰起蓬,描眉著妝。鏡中的自己,仍然擁有一張清瘦秀麗的臉。
這是最後一次,我告訴自己……
現實卻遠比我想像中的簡單,有了這孩子做依托,我順理成章為他所接納。魂牽夢縈的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前,我幾欲落淚……
丰神俊朗,風流不羈,現在的他,已是人皆敬重的智謀軍師……
人性又是多麼的貪婪。
即使他對我不屑一顧,即使我始終只是一廂情願的追逐,只要能守住留在他身邊的此時此刻……
(第三卷風雨欲來有幾節卷標錯了,不過好在和內容無關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