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會有這樣的感受:
一件早已經過去了很長的時間,甚至是久到n年以前生過的某些事情。或許在你走過無數遍的家門前熟悉的小巷,也許當你遇到了一個人,或是碰到了什麼事情。甚至是並非刻意去回想的不經意間,有些過往的記憶,那些事物的影像就會出現在你的腦海中。
人們生活的腳步,無法停留的彷彿海的波瀾,潮潮起伏、不斷地推行。就像是那無情的歲月,它不會為任何人等待,也不會為任何事情停留。
青春易逝,芳華易老。
所以經常有人說:
「其實生命的實質,最終所能夠剩下來的,就只有記憶……」
有些人、有些事,無論在什麼樣的人的一生裡,哪怕是在別人的眼中,幾乎是微不足道,甚至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卻往往都會如同昨日黃花、映畫圖文一般,深深地刻在我們每個人的腦海中,牢牢地所在我們的靈魂深處。
洪坎兒此刻真的很開心,甚至幾乎已短暫的忘卻了剛剛的痛徹心扉。
她那淚痕未乾的小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呀眨的。目光裡充滿著驚喜和嚮往的望著白漁者洪升,用指尖捻在手中的小鈴鐺。
「坎兒啊」洪升此刻的聲音仍還是那樣的沙啞,他彷彿是在勉強著自己在微笑:「這是爺爺今天去集市買糊窗的黃紙時,碰巧遇到的,就買了回來。爺爺非常喜歡這個小物件,坎兒你喜歡嗎?!」
這盲眼的老人,無光的眼睛裡彷彿正充滿著期待。
「嗯!」洪坎兒使勁的點了點頭:「喜歡!爺爺呀,您是特意給坎兒買的嗎?!」
洪坎兒微微的向前湊了湊身子,似乎想更仔細的看一看這個小鈴鐺。
洪升卻沒有回答她,而是忽然把那個小鈴鐺輕輕地在耳畔搖了搖。隨即輕聲的問道:「坎兒,告訴爺爺,你能聽到這鈴鐺出的聲響嗎?」
「聲響?」小姑娘有些迷茫似地回道:「爺爺,你在搖一搖,或許坎兒沒仔細聽……」
懂事的孩子,當然是怕告訴爺爺,她根本聽不到這個鈴鐺能夠出任何聲音來,而使原本心情剛剛好些的爺爺煩悶!
爺爺竟然買回來一個,不出任何聲音來的啞鈴鐺……
可洪升卻只瞬間的微微皺了下眉,隨即竟彷彿更加的開心了似地,嘴角掛出一絲笑意道:「孩子,爺爺告訴你個秘密!」
「什麼秘密呀,您快說呀爺爺!」小坎兒輕輕地走到洪升的身前,忽的蹲下了身子。抬起她那張渴望般神情的小臉,好奇的問道。
洪升竟也是放低了聲音,好像深怕被院子外面偶爾路過的,誰家大嬸聽了去似的低聲耳語道:「坎兒呀,告訴你。這個鈴鐺很神奇的勒!」老人彷彿在故弄玄虛般的並不著急說似的,竟有些得意狀。
「哎呀爺爺你快說啦!」坎兒撅著小嘴央求似的說道:「再不說,飯菜都要涼啦……」
洪升此刻卻假意做出要起身站起的樣子,一邊老氣隆中般的道:「那好,就吃完了飯再說。」
「爺爺」坎兒真的有些著急了,撅著嘴不再多言的蹲在洪升身前。白漁者洪升呵呵呵的笑了起來,摸索著拍了拍坎兒的頭頂,又反手用手指勾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低聲道:「坎兒呀,這個鈴鐺啊,出了爺爺,沒有人能夠聽到它所出來的一絲聲響!」
「真的嗎?!」洪坎兒頓時圓睜起雙眼,很是吃驚的望著洪升,又看看他手中的小鈴鐺,驚詫的聲音,幾乎是尖叫般的問道:「真的?!吶爺爺快告訴我,這鈴鐺出來的是什麼樣的聲音,好聽嗎?!」
「噓!」洪升抬起一根食指,堵在自己的嘴邊,示意坎兒不要高聲。隨即輕聲的說道:「當然好聽,而且是相當的好聽!像山中的清泉流淌,盈盈翠翠,簡直妙不可言!只可惜坎兒還有其他的人們,都聽不到……」盲眼的老人此時彷彿更得意了。
小坎兒蹲在那裡,瞧著洪升的樣子,再瞧瞧那鈴鐺。她轉了轉眼珠,輕輕瞥了一下嘴,狡猾似地說道:「爺爺又在騙我了!早去驪湖岸邊釣魚的時候,爺爺就哄騙坎兒,說今年的九月初九那天夜裡,月亮會大過半個天空。這會兒又說這個原本不出一絲聲音來的小鈴鐺,能出那麼好聽的聲響來。爺爺欺坎兒年幼,不告訴坎兒實情,坎兒真的要生氣啦……」
小孩子撅著嘴,彷彿真的有些按耐不住的要生氣了似的。
洪升微笑著探手將坎兒拉到自己的身邊,小姑娘依偎在老人的肩側。彷彿終於『得逞』了一般的偷偷輕笑著,等著爺爺的回答。
「是真的!坎兒早晚會知道,爺爺從沒有欺騙過坎兒!」洪升的神情彷彿有些嚴肅,隨即又低聲的說道:「不信坎兒可以考驗一下,看看爺爺有沒有騙你!」
「好!」
小孩子機靈的從老人的手中,輕輕而又敏捷的一下拿到了那鈴鐺,興奮地轉回身跑出了十來步遠的距離!
小孩子永遠都喜歡做遊戲,只要有開心好玩的遊戲,他們甚至並不對食物感興趣。就更不用提及那些他們幼小生命中,本就漠不關心的錢財還是權力了……
「這樣的距離可以嗎?」坎兒把手背在身後,一張小花貓似的小臉,現出頑皮天真的笑容。
洪升淺笑著,微微點了點頭。
「爺爺您轉過身去!」剛說了一半,小坎兒吐了下舌頭,現自己說錯了話,忘了件很直觀的事情。於是,傻乎乎的『嘿嘿』,解嘲似的輕笑了兩聲。
「呵呵」洪升卻似乎覺得很有趣:xom「傻孩子,怎麼你高興得都忘了嗎?爺爺即便面對著你,也看不到你的動作……」
「爺爺,準備好了嗎?!」坎兒把拿著鈴鐺的手高高的舉在頭,嗤嗤的笑著。
「來!爺爺早就準備好了。」洪升神情悠閒、安然地坐在那裡。
坎兒把手中的鈴鐺,在頭頂使勁的搖了一下,隨即馬問道:「我搖了嗎爺爺?聽到嗎?!」
洪升微笑道:「搖了,不過只搖了一下!」
洪坎兒當然很吃驚!
她微微的長大嘴巴,驚詫的看著洪升。馬又歪著小脖子,抬頭看了看自己舉在頭頂的鈴鐺。
機靈的小孩子,眼中閃爍著簇簇神采。此刻她卻並沒有搖動那鈴鐺,仍舊舉在空中。卻又高聲問道:「我搖了嗎?爺爺聽到嗎?」
洪升會意的含笑道:「坎兒學壞了,你在騙爺爺。坎兒剛剛並沒有動過……」
「呀!」
洪坎兒禁不住抬起另一隻小手,輕輕地用手掌捂在了自己的嘴,可是還免不了出了一聲驚歎。
隨即,他又下的審視了洪升半響。心中暗想:莫非是爺爺的眼疾見好了不成?怎麼會有這麼神奇的事情?!
隨即她把拿著鈴鐺的小手,背到了身後,輕輕地搖了兩下。馬又問道:「爺爺,我搖了嗎?聽到沒?!」
洪升微微頷道:「這次,坎兒搖了,而且搖動了兩下!」
「天吶!」洪坎兒驚呼出聲來,飛快的跑到了洪升的近前:「爺爺,太神奇啦!快告訴坎兒,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洪升似在沉吟,眉宇間略顯茫然的正色低聲說道:「坎兒,不瞞你說。其實爺爺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真的很奇怪,所以我想啊,這鈴鐺必定是個難得的寶貝……」
「嗯嗯,爺爺說的一定有道理,這個小玩意真的很稀奇!」洪坎兒真心的應承,點頭回道。
洪升此刻似乎在幽歎的輕聲喃喃道:「人家說,今生的擦肩而過,是五百年回眸的顧盼的緣分才能夠換來的。那麼這輩子,爺爺把小坎兒從大街帶回家裡來,一起過生活,也許是源於坎兒對我,可能曾有過救命的恩情。所以我想,這個神奇的鈴鐺,今日即可到了我的手中,即便它日後真的不屬於我們,那也必定是需要先交付到我們的手中……」
洪坎兒望了望彷彿在一個人,喃喃的說著夢話般的爺爺,她輕輕地攥了下自己的衣角,低聲的說道:「爺爺說的話,坎兒聽不明白,怎麼輩子,咱們爺孫倆是認識的嗎?呃、」
洪升淡淡的淺笑了下,神情竟得彷彿有些憂鬱。
「來,今天爺爺就把這個小物件,送給我的乖坎兒了。」洪升輕聲的呼喚一聲。
「真的呀!太好了野!」洪坎兒忙興奮地轉過身,背朝著白的洪升。
老人把繫著紅線的小鈴鐺,緩緩地繫在小丫頭的脖子,一邊凝神的沉吟道:「坎兒好好地戴著它,這可是爺爺機緣巧合尋得的寶貝呀!以後啊,坎兒再出去外面回來的時候,還沒進胡同口、回到家門前吶,爺爺就會聽到是我的坎兒回來啦嘿嘿!」
「嗯,那可真是太好了!以後坎兒會像珍惜自己的眼睛一樣,不讓它丟掉!等坎兒再從外面回來,要是院子門閂插著的話吶,不用我叫門,爺爺就可以從屋子裡出來給我開門啦!」
可她馬又想起了什麼似地,低低的聲音彷彿無奈道:「呀,要是在爺爺不同意的情況下,坎兒想出去玩的話,那可就慘了。這腳步剛一邁出去,就被現了!嘎嘎」
這爺孫倆淡淡的言語、輕聲的歡笑聲,隨著輕柔的傍晚夜風,飄出那小院子凹凸如犬齒般的牆外。
旺財見這一老一小兩個主人,此時又開心內的說笑起來。它也備受『感動』了。彷彿很是得意的晃著尾巴,趴在一旁,還不時的在地翻個身、打個滾兒。
可就在這個時候,那已是漆黑的院牆外面的小胡同裡,似乎有一道飄忽的影子,如夜風般一閃即默。
趴在一旁的大黃狗旺財,此刻也彷彿警覺的站起身子,衝著院子外面,沒好氣兒的『旺旺』叫了幾聲。
洪坎兒不經意間側頭望去,卻是什麼也沒看見。此刻的漁者洪升微微的皺了皺眉。鼻孔微微急促的動了動,彷彿在聞嗅著什麼。隨即似也再未現什麼異狀,稍微有鬆弛下了些許神情。
「爺爺,剛剛院子外面好像有什麼東西,一下就過去了。我、可我沒看清楚。」小孩子抬頭望了望已是星斗升起的天空,彷彿有些萎縮的低聲說道。
洪升抬手拍了下坎兒的小肩膀道:「坎兒啊,天色是不是已經黑下來了。」
「嗯,黑天了,星星都出來了。」洪坎兒輕聲的回道,仍不時的想院牆外面瞟一眼。
她好像有些害怕……
「走!咱們回屋吃飯,我的坎兒好不容易背回來,又做熟了的香噴噴的土豆拌茄子,爺爺可不能讓我的乖孩子白忙活了呀!」
隨即,這爺孫倆一前一後的走回草房。
「坎兒,和爺爺一起再洗一邊手!」洪升是個特別好乾淨的人,即便多年來雙目皆盲,可仍沒有半點了邋遢和猥瑣習慣。
坎兒和洪升並排站在廚房門口的木盆旁,嘩嘩嘩的水聲洗著手。
一陣微風從門外襲過,並未關嚴的屋子破木門,忽然『吱呀呀』的微微有些開啟。小坎兒忽的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跑到洪升的身子裡側。雙手把著老人的臂彎,露出一隻眼睛,偷偷地望向門外。
白洪升傾耳聽了聽,並未現異狀。淡淡的皺了下眉,輕聲道:「沒事,別怕坎兒,是風……」
小坎兒輕輕撫著洪升做到了土炕的小破桌子旁,飯菜仍還有些餘溫。
可此時的坎兒彷彿並不想吃飯,洪升看不到,她的臉色此刻竟如同失血一般的慘白!白得幾乎有些詭異!這小孩子的額頭,已是滲出了簇簇的冷汗,她一雙天真無邪的眼中,竟彷彿隱含著一種鬼魅般的迷離與驚慌之色。
洪坎兒坐在一旁,卻連筷子也沒有拿起來的意思。
「坎兒,你怎麼了?!」洪升剛剛用筷子夾了一口茄子醬,放在手的小碗中。卻現小孩子一聲不響的坐在一旁,於是忙低聲的問了一句。
「爺爺」坎兒的聲音低得像是在躲避著什麼,耳語似地說道:「剛剛在廚房裡洗手的時候,你有沒有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洪升的手頓時停下了夾菜的動作,眉宇間頃刻間有些沉凝。他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探出手輕撫了一下坎兒的額頭。
那額頭冷汗片片,洪升觸碰到她的手指,不禁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洪坎兒竟也彷彿有些畏懼似的稍稍向後躲閃了一下,一雙眼呆愣愣的望向洪升……
白漁者洪升心中暗想:這孩子八成是白天在田里挖那些白薯,累壞了。剛剛又被我破天荒的一頓責備,大概是急火攻心,有些著涼感冒了……
於是老人輕聲的歎了口氣,輕聲道:「坎兒大概是感冒了,剛剛在廚房裡,爺爺可是什麼聲音也沒有聽到……」
「真的,真的爺爺。不騙您,我真的聽到了,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好像還在和我說話!可是,我沒有聽清楚那人說的是什麼……」
洪升很是無奈:這養活一個小孩子,對於他這個盲眼的老人來說,是件多麼麻煩的事情啊……
「坎兒啊,別鬧了。要是感覺難受,爺爺給你弄些薑糖水。八成你是有些燒、感冒了。」
洪升輕聲的安慰著,下了土炕穿好鞋子,於是又接著道:「坎兒,爺爺有事要出去一下!你和旺財在家裡呆著,不要出門去。門窗都關好了,誰叫門也不要應聲,更不要出去開門,等著爺爺回來!」
「爺爺,都這麼晚了,你可不可以不出去了!我、我害怕……」小孩子一雙因恐懼,而變得有些呆滯的眼睛,哀求般的目光看著洪升。
洪升溫暖的手,替坎兒輕輕地擦落了額頭的冷汗。隨即直起身形,幽幽的輕歎一聲道:「坎兒乖,今天咱們這一代管片兒的衙役來了咱們家。來、來收錢……」洪升遲疑著,他並沒有把那幾個衙役,為了什麼要平白收錢的原因告訴坎兒。因為她還是個太弱小的孩子,不應該讓她承受這麼多無情和無理的事情。
洪升歎息般的低聲接著道:「坎兒,聽話!在家等著,爺爺很快就會回來。如果有什麼事情,就使勁搖動你脖子的這個鈴鐺。爺爺要是還沒走遠的話,就一定可以聽到……」
洪升已經手拄著那根,用白布條包裹的翠玉竹杖,摸索著走出門去。屋外小院子的破木門,『吱呀呀』的關了。
洪坎兒此刻卻是正蜷縮著身子,躲在土炕的被子裡。一雙驚恐的眼睛,畏懼的、躲閃似地不時瞟向窗外。那被星光和剛剛初升的月色,重重徭役的樹影映照在今天剛剛裱糊好的、平整的窗紙。
這孩子像在極力的正躲避著什麼的樣子,她的臉色,此刻已是變得更加慘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