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準的尋橋,不偏不倚,有招有形,在齊武夫手裡頭打的有板有眼,范中流的拳路頗為形意一脈,夾雜了一些偏門的門路,大致是廣東樂氏一族流傳下來的,走即打,打即在走,或進或退,卻時刻都在找尋齊武夫手頭上的破綻,力求一擊斃命。
齊武夫絲毫不懼,三搒手上中下三路盡皆防守,雖看似劣勢,可范中流心裡知道,齊武夫僅僅沒有選擇進攻罷了。畢竟你來我往間,他有太多拳路間有機可趁,齊武夫挑一個時間出手,都能化劣為優,轉守為攻。
瞬息間,五十回合匆匆晃過,范中流沒再小打小鬧穩穩當當,拳路陡轉,不如山西太谷形意拳那般有意無形變化多端,而是寸進寸打,卻又包含著一些土與火的內涵,其中劈、崩最為使力,一時間,拳路儘是強手進攻路數,雙拳快如閃電,身形剛若奔雷,范中流一身灰色麻衣,在強風掠過間抖擻起來,雙目如囧,暗含光芒,臉色沉著嚴謹。拳拳都有七八分勁,硬打硬進,幾如電閃雷鳴。
齊武夫大閃側,小俯仰,腳下先鉤後針,橋動不動腰,閃身過後便是一陣緊打,不如硬打硬進那般強橫,卻包含著些許巧勁,緊貼范中流的身子,讓他施展不開,大開大合的路子少了些許,范中流難免束手束腳,只是齊武夫猶如泥鰍狂蟒,但凡黏住就不曾讓他掙脫,一時間齊武夫拳路繃緊暗含繃勁,二橋上勢,爭裡簾,一拳一掌,一馬一步,扎馬如老松,步法如莽牛。柔中含剛,停肩窩,頓肘拐,掌根指尖骨聲清脆,小念頭如空來之風,又似神來之筆,合著左右破排手,扯著范中流雙臂,步法由針換踢,瞬又撩、殺、踩,同時黏打不停,時不挫撩兩手相互轉換,一心二用,上下二路打的范中流節節敗退。
陣陣敲擊悶聲,范中流脖翼胸口又吃了齊武夫不少拳頭,齊武夫力道不比馬海超,是個能一拳打的黑瞎子吐血的主,知道范中流練了大半輩子的硬氣功,手下不曾留守,拳拳滿分勁,毫無收勢,猶如砸在鋼板鐵石上頭,拳骨尖陣陣發麻,卻依舊不曾停歇,拳如亂麻轟擊過來,看似毫無規律,可也有據可循,范中流抵擋不似這般簡單,雖在退後防守間也曾試著轉守為攻,可幾次硬著頭皮硬打硬進,又被齊武夫更巧妙的幾手神來之筆打地敗退下來。為此也是大為驚訝,因為但凡三五手詠春下來,自己瞄準詠春拳路裡的空隙,找尋機會的時候,齊武夫總有一手八極大開大合的路數冒出來,可仔細琢磨,又全然不似八極,他又怎麼會知道,當初齊武夫去青島湖那陣子,一身劈掛練的精湛,回到běi精又是每天鞏固一番,已經好比自己軀體一般,隨手拈來,原本自己的詠春路數里就有八極門路,劈掛又極為相似,參合進去又是一派氣勢。
縱然一身大半輩子的硬氣功,范中流還是有些氣喘,方才進攻力道用了不少,齊武夫防守得倒是相對輕巧,體能上的消耗本就比齊武夫大,算上自己早已步入花甲年月,體能難免再度下降,齊武夫卻是壯年如虎的年紀,臉色依舊正常,絲毫不喘,自己這裡卻已經有點兒接不上氣,而齊武夫即便緊打,速度奔雷,力道卻沒有影響,每拳將近兩百斤的力道,打在范中流的胸口一陣發悶,體內氣血翻滾,多少有點內傷,若是沒有這一身硬氣功,恐怕他這個把骨頭現在已經爬不起來了。心中明白,自己和齊武夫的差距不小,畢竟人僅僅用了一手詠春,若是八極拳施展出來,不說那駭人聽聞外頭流傳的神乎其神的貼身靠,光是大開大合瘋魔狂攻的攻勢,就能讓他認輸了。
本就是問手切磋,以和為貴,齊武夫瞧出范中流的額頭滲出些許汗水,太陽穴有些發青,停下攻勢,退後兩步,收手合步。方才雷厲風行猶如猛獸的氣勢消失無蹤。
即便早已知道齊武夫在武道上頭的本事比之齊二牛是過而不及,卻也沒想到能把東北排得上號的老范打的這般不堪,不說明眼人,就是一點兒都不懂的普通人站在這,都能瞧見由頭至尾,齊武夫呼吸未曾有喘,臉色如常,范中流額頭卻有著密密麻麻的汗珠,面色相對發白,略顯憔悴。
至於邊上的馬海超和趙檀看著早就成竹在胸的結果,沒有多大驚訝,無非就是看一場高手對決。至於兩個人吸收了多少,暫且不談,受益這東西,有時候問自己都不清楚,說不準哪天就是印象裡有齊武夫和范中流對弈的這一出,突然悟透了一些什麼東西。
「老頭兒能耐不夠,沒法把你的底子給摸頭,等我修養陣子,你別用詠春,拿八極跟我練兩手,讓我嘗嘗你貼山靠的滋味,當年齊二牛那一靠險些把我硬氣功給廢了,修養了兩個多月才好,如今我這硬氣功又打磨了二十多年,想來也夠抗你這一記了吧。」范中流間齊武夫收手如此有分寸,暗自點點頭,是個懂規矩有武德的年輕人,覺得如此著實不易。這年頭,有出息沒出息的他見多了,活了八十多年,那些個有點能耐就好高騖遠覺得自己站在一個很高的高度的不再少數,如同齊甲六,一身硬氣功練了個小成就學會偷懶了,可他翅膀硬了,況且自己經常幫著齊東流外出解決些事情,更多的職責是保護齊東流的安全,自然沒更多的時間管齊甲六那小子,如此齊甲六也喜歡和一些底子還算乾淨的紈褲混在一起吃喝玩樂,雖然鬧不出大事來,可和齊武夫的心性和能耐比,確實相差天壤。甚至腦海裡琢磨一番,以齊甲六那點兒能耐,在齊武夫手底下可能還過不了二十招,這還是齊甲六有門硬氣功抗著身板的緣故。
齊東流知道范中流方才在齊武夫那吃了虧,那麼多年和范中流相處下流,身子骨有事沒事他也算一目瞭然,很貼心道:「好了,老范,你回去休息休息,自己給自己熬點藥,武夫這小子下手是狠了點,你也別見怪。」
范中流自然沒有見怪的意思,只是多瞧了一眼齊武夫,就走了,也沒顧上和齊東流打招呼,人老了性子就是這樣,傲了點齊東流也不介意,畢竟自己二十年來的安危都是范中流在邊上護著的,好幾次被納蘭長生找來的逃竄犯刺殺,也都是范中流在才保全了姓名,倒也別說,范中流的一身硬氣功,從某種程度而言,要比旁人更能保護人。而此刻齊武夫在齊東流的身邊,范中流倒也不擔心誰能對齊東流造成危險,畢竟放眼整個東北,能在齊武夫手頭上保證不吃虧的,除了那個早已躲藏起來,不知在哪隱居山野的黃鳳圖,他也想不出誰的名字了。回去的路上嘴裡還不停嘀咕一代比一代強,琢磨著齊武夫這小子二十來歲就這麼輕巧打贏他這練功夫練了大半輩子的人,將來的能耐誰又能琢磨透。他的潛意識裡沒有所謂的武學奇才,這些都是扯淡放屁,哪一個武學奇才不要打小扎馬步練拳,那都是日常跟骨子裡息息相關的東西,沒有過人的毅力,給你過目不忘的本事,縱然你把拳路都記住,自己手無縛雞,可能面對同樣手無縛雞的幾個同齡人還能藉著巧勁打贏,可碰上真正有能耐的狠角色,只要被秒的份。在東北的道上,永遠有一條潛規則,弱者,是連自己死的方式都無法選擇的。
所以,哪一天走在遼寧偏遠郊區或是黑龍江某個已經開發過的樹林裡,瞧見被分了屍的身軀,不要驚訝,那都是無法選擇自己死亡命運的可憐蟲,或者,也可以叫他們弱者。
東北並非沒有法制,而是這個年代的法制尚未健全,所謂的一些稽查隊和能量,說難聽點,比不上當地的一些小幫小派,所以東北很亂,或者說非常亂,每天死人的比例說不準可以和生下來的持平,要知道,雖然計劃生育的方案已經下來,但落實不知要到猴年馬月才能成事。
齊東流從兜裡掏出一包白沙,逕自給自己點上,又給齊武夫遞了一根,見齊武夫沒反應,心中明瞭,他不介意旁人不抽煙,雖然討厭被人拒煙,可齊武夫的骨子裡有不少齊二牛的性子,看著齊武夫,多少會想到當初那檔子事,自己心中存有愧疚,說實在的,他這個當大哥的,在這個家裡,至少在經營感情和照顧弟妹上,是全然不及齊二牛的,況且打小齊二牛就沒與他爭過什麼,他知道齊二牛也不和他爭,全然將他當一個哥哥看,自己若是因為這點芝麻綠葉的小事就動點脾氣,那也忒不是東北爺們了。把煙重新塞回煙盒裡,給自己點上,道:「不請我進屋坐坐?」說著,倒是沒客氣,先一步往屋子裡走了,齊武夫笑笑,沒有說話,在齊東流後頭進了屋,趙檀和馬海超很識趣地上樓,上樓前趙檀給了齊武夫一個眼神,約莫是好床本大爺就先搶了,恕不奉陪。
大屋子寬敞又安靜,陣陣西北風吹過來,因為火鍋爐子已經滅了,多少有點兒寒意,齊武夫覺得舒服,齊東流這廝也無大礙,因為打小也被他爹逼著扎馬步,只是後來一門自心思大多花在學習和家族的事業上,也就荒廢了,可底子還在,沒事也會大半夜光著個膀子練幾拳,身子還是足夠結實的。
一根煙見底了,屋子的氛圍還是相對沉默,其實以齊東流的身份足夠抽人民大會堂了,可當初他爹就好白沙這一口,自己打小被耳濡目染,也就改不了習慣了,認準了味道,口味就刁,難改的很。
將煙屁股丟進煙灰缸,齊東流逕自開口道:「東虎死了,我們都知道,也挺難受,不過都說入土為安,以後有時間,我們一家子一起去那兒給他上個香,敬個酒,有空你可以看看祠堂,已經給他供上牌位了,就在爹的下頭,照理說那是我以後的位置,誰讓他比我先趕上了,也罷。」說著,齊東流便自嘲一笑,「我家鳳年性子淡,名利金錢這些東西他淡薄的很,只求一餐溫飽,有本書讀讀就夠了,等我辮子翹起來,這老齊家的扛鼎的位置也就真的給你了,也別提我那些弟妹的,他們安寧日子過慣了,不知道外頭有那麼多打打殺殺的事,除了東蟒和春風,其他人還真以為我們是做正兒八經的生意的呢,可這年頭,哪能啊,當初老爹就是出了名的悍匪,都是時代所迫,英雄氣短。好了,大伯意思已經傳達了,也不多說,你心裡明白就好,以後都是一家人,沒什麼不好擔待的,都是可以掏心掏肺的,別怕生,對了,過個三五天,我會回來一趟,帶你去次黑龍江,那兒不是來了個能跟喬六對上臉的小老虎嗎,叫趙鑫,到時候跟我去見一面,能和他達成戰略上的合作。」說完,齊東流起身就出了門,不忘又給自己點了根煙,寒風無斜雨,他的身子略顯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