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淡淡一笑,道:「有氣無力,太嫩了,這樣子不行。」等來劍刺到面前,才稍一偏頭躲開,兩指夾住劍鋒,那殘影劍在他手下卻並未出懾人的寒光,僅如一塊外表華美的陶瓷碎片。程嘉璇一愣,那青年抬手在她臂上翻轉扣擊,又使一招「小擒拿手」扣住她脈門,捏住手腕向後一轉,從頸處直扯到後背,在她耳邊低聲道:「你以為有了殘影劍,就可以橫行霸道?我告訴你,那還差得很遠。」將殘影劍從她手中接過,提指點出,又連封她背心幾處穴道。程嘉璇全身僵硬,動彈不得,急道:「你……你想怎樣?」那青年輕輕撫摸著殘影劍冰冷光滑的劍身,笑道:「早就想換一把合適的配劍了,正好,自己送上來了。這武林兵器中,排名第一的寶劍就歸我了。」程嘉璇急道:「你不能帶走殘影劍!」那青年面上笑容不再,冷冷道:「有何不可?你們這些人講究的不都是力量高於一切?現在是我三招兩式打敗你,卸下了你的兵器。既是強者獲勝,技高者得,我已搶到了,就是我的,那有什麼不對?」程嘉璇情急之下口不擇言,道:「你就當作……是可憐可憐我,好不好?我弄丟了殘影劍,他會殺了我的!」那青年道:「我行走江湖,從不會可憐別人。你想求得憐憫,為何不想著練實了武功,再來設法奪回?殘影劍無法使你萬能,你既知自己守不住,又何必拿出來恃強凌弱?你主子殺的是你而不是我,咱兩個素昧平生,我為何要來管你的事?」說罷甩下黯然垂淚的程嘉璇,轉身向廟外行去。一隻腳才剛跨過門檻,突聽身後風聲作響,忙向旁一讓,一塊掌心大小的黑色焦木令牌釘在了面前,底端深深陷入地下。廟內傳出個冷冷的聲音:「你聽著,本座不管你是何來頭,先給我放下了殘影劍,否則別想活著離開。」
那青年哼了一聲,俯下身將木牌拔起,看著其上刻著八個金黃色的大字,冷笑讀道:「祭影神教,武林至尊?」鼻孔裡哼了一聲,道:「現在還能稱得『至尊』麼?我怎麼記得不久前聽說,祭影魔教已在武林中除名了?不知閣下是教中哪一位高人?」等了片刻未聞回音,又道:「你既然不肯說,便容在下來猜上一猜。據聞魔教內僅位高權重者,才夠格持有這塊令牌。半月前總舵一場血戰,正派末了突然背約,將殘存餘孽殺了個精光,按理是不該再有人倖存的。你……莫非就是那位逃亡在外的前魔教江教主?」他說到「逃亡在外」四字時,刻意加重了讀音,將令牌在手中拋接著,顯得極是輕鬆隨意,渾不將這塊當年人人見之色變的令牌放在心上。
廟中又是一陣凶險的沉默,空氣中好似也湧動著碎小火花,許久江冽塵冷聲道:「不錯,算你聰明。本座一時失策,那也算不得什麼。待我傷勢痊癒,定當奪回所有屬於我的東西。」那青年道:「你錯了,天下間沒什麼東西,是注定了理應屬於你。大家各憑本事,爭爭奪奪罷了,且看是誰技高一籌。」江冽塵道:「都是一樣的。勝者為王,本座怎會輸於旁人?」
那青年道:「江教主,大話還是別亂說為好。現在的你,連這幾個小強盜都對付不了,還要讓女孩子給你遮風擋雨,可悲的是她的武功也令人不忍目睹。還好我並不愛好趁人之危,否則當場給你補上一劍,立刻就過去了,還談何日後東山再起?」江冽塵冷冷道:「那本座倒該多謝你劍下留情了。」他話裡漫溢的儘是諷刺,哪有半分謝意?連程嘉璇也聽得分明,就怕那青年心高氣傲,受不了這般侮辱。有些可憐兮兮的看著他,雙眼流顯哀懇之色。
那青年涵養極好,不急不惱,微笑道:「謝我倒也不必。不過說了這會子話,你就始終不肯現身一見,瞧我不起怎地?在下雖也算不得武林中一等一的大人物,但總不致低劣到了連你一面都見不得。這怕是有些失禮不妥之處罷?」
江冽塵道:「你知我重傷不便,還囉嗦什麼?你留下萬兒來,改日本座另當拜會。」那青年笑道:「既是重傷,在下也不該強人所難。也罷,江教主的大名我是久聞了,今日無緣面見,實乃憾事,好在來日方長,也不急在這一時。」停了停又道:「對了,韻貴妃使人傳出消息,說那寶刀『索命斬』就藏在赫圖阿拉荒村地下的王陵之中,慕名而往的江湖豪士多如牛毛。就算到時武藝不濟,難以佔為己有,但得能親眼一見至寶真貌,也是堪慰平生。在下一介武夫,不能免俗。只不知江教主可有興同去湊個熱鬧?」
江冽塵道:「本座自不會落於人後。早在今年仲春時節,我就到那古墓探查過了,當時和沈世韻在一起。足足將王陵從裡到外翻了一遍,連索命斬的鬼影也沒見著一個,或是傳言有誤,尋寶刀還得從別處入手。」那青年笑道:「既是寶物,自是藏得格外隱蔽,如果給你隨意一掘,就翻得出來,那還叫什麼寶物?待我也去試試。不過此事還關乎運道,說不定我額骨奇高,別人找個十年八年都未必尋得到,等我一出馬,三兩鏟也就挖出來了。寶物既有靈性,懂得擇主,或許就是在專門等我這有緣之人。到時我可就老實不客氣地收下來了。」江冽塵冷冷一笑,道:「你剛才跟那群強盜說過的話,本座也都聽見了。難為你對此事熟知不詳,還能將沈世韻險惡居心看得如此透徹。這招一石三鳥之計很好,妙不可言。」
那青年笑道:「過獎過獎。這位韻貴妃沈姑娘的確很聰明,也有幾分實力,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又被復仇扭曲了心志。江山代有才人出,她就以為自己能永久獨領風騷?在我見來,她所追求謀奪的,沒一件是真正值得把握。可一旦纏上了人,也十分棘手,惹上這樣的冤家對頭,我不免同情你了。但更可歎的還是那群名門正派,利譽熏心,即使是別人挖的墳墓,也眼巴巴地往裡跳。」江冽塵道:「所以你就這麼急匆匆地趕去,想提醒他們警覺?你到底算是個迂腐的聖人,還是虛偽的惡徒?」那青年笑道:「別說得我那麼偉大,正派中人死活,我才不去關心。我此行目的,只有殘影劍與索命斬而已。」江冽塵道:「哦?尊駕也有問鼎中原之意?」那青年笑道:「不敢,我可沒有那般雄心。從小爹爹就說我性情疏懶,胸無壯志,不夠格做家族的繼承人。奈何天性如此,也是無法可施。江湖爭鬥於我,不過是一場遊戲,我就想集齊了七煞至寶,將每一件都拿在手中把玩觀賞,何等暢快有逾於此!將來誰要是武功高強,能從我手裡再將寶物搶去,那就算送給他。可惜我為人嗜求完美,凡是我的收藏,既已開始,就非得集齊全套才行,可不會這麼輕易就交了出去。至於天下間的霸主,我崇尚自由享樂,就算是讓我做,我也做不來。」
江冽塵聽他淡泊名利,卻是放心不少,又聽他談吐不凡,有意拉攏,主動相邀道:「你佔著七煞至寶,自會不斷有眼紅者前來上門挑戰。再要過一天的安生日子都是妄想。不如你與我合作,待我做得世間至尊,也定當許你閒散度日,絕不妄加拘束。」
那青年擺手笑道:「江教主的好意在下就心領了。可你我並非同道中人,觀點、做法多不相符,恕我不能從命。」江冽塵聲音一沉,道:「你敢拒絕本座?如此說來,你倒是那群正派狗賊的同道中人了?」那青年笑道:「非也,非也,我是個中間人,對於正邪之爭,只取旁觀態度。不會輕易偏袒任何一方。除非是我認同某一邊的做法,才會出手相助,但也是因時隨易隨轉,各自不同。」江冽塵道:「你當真胸有大才?憑你相助,便對局勢有旋乾轉坤之效?」那青年笑道:「教主謬讚,在下一己之力,在多方爭鬥中又能起到什麼作用?不過是大海中一根漂浮不定的枯枝,人小勢弱,只能在旁觀看,卻不能攪局,也無法改變大河最終注入海洋的必然流向。」江冽塵不屑道:「既是如此,管你肯不肯幫忙,價值何在?」
那青年笑道:「我有沒有價值,非是我自誇,那可都出於你口中。」江冽塵冷哼不語。程嘉璇笑道:「你們所說的七煞至寶,我曾聽義父提起過,只說寶物要緊,要我仔細著搜尋。可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能跟我詳細說說麼?」
那青年道:「你還不知情?唔,我看江教主不是不屑告訴你,而是自己也不甚瞭然,哈哈,是不是?那好,我就給你們具體講講,也順便提供些情報。那『七煞』是上古時期流傳下的七件寶物,具有十分強大的力量,傳言同時為一人所得即可掌控天下。殘影劍就在此處,自不消說。那索命斬的傳聞,有此懷疑的可不只韻貴妃一人。我爹爹、爺爺也都各尋門路,多方調查,這結論還有幾分可信,絕非子虛烏有。因此在下才有心前往一探,卻不是給朝廷一句話支使得團團轉。至於那處於核心的七煞訣,普天底下誰不知道,正是江教主所練魔功的載體?」江冽塵哼了一聲,道:「還有斷魂淚、絕音琴,都落在沈世韻手上,這也不消說。本座早晚總能搶得回來。」那青年笑道:「你想爭寶,在對手中可別忘了算上我一個。即使目的不同,行動總還相似。只怕我會成為你最麻煩的勁敵。」江冽塵道:「囉嗦。說了這許久,全是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