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城門,回頭一看,卻見寧采臣牽著馬從後面跟來,馬上坐著小蝶,我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地道:「寧兄,莫非你要收這位小蝶姑娘做奴婢。」寧采臣紅著臉道:「我看她實在可憐,便讓她跟著我們吧,若是到了京城,中了頭三甲,她也可以接了姥姥來和我們享福。」我歎口氣道:「她既跟了你,便是你的人,你可要好好待她。」寧采臣道:「那是自然。」小蝶聞言,在馬上偷偷看我。我別轉頭,不去理她。
轉眼到了上都,離大都還有十餘天的路程,寧采臣卻突然染了急病,躺在客棧中,不能起身,我雖給他開了方子,但病勢來得太猛,一時卻好不起來。看看考試之期漸漸近了,我不由心急如焚。
寧采臣見我焦慮,歎道:「張兄,你先走吧,我這裡有小蝶照顧便夠了,等我好了便來找你,你可絕不能誤了考試之期。」
我想想也只有如此了。於是對小蝶道:「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寧公子,這些藥每日煎兩道,要按時餵給他吃。」小蝶連連點頭,我又轉身對寧采臣道:「你快些好起來。我在大都等你。」寧采臣點了點頭,我拿起包裹,轉身出門,上馬走了很遠,回頭看小蝶仍倚在門邊望著我,我向她招招手。駕的一聲向遠方馳去。
到大都時,天色已經晚了,我牽著馬,找了一家客棧投宿,路上經過將軍府,看著那紅色的匾額,心中不由百感交集,愣愣地站在街上,半晌沒有移步,這時,將軍府的大門忽然開了,走出一個人,正是小蘭,她手上拿著一個籃子,眼睛向四下望去,我忙轉身避到人後,看著她慢慢向後面的巷子裡走去,身影完全消失了,方才牽著馬出來,輕吁了一口氣,往客棧走去。
客棧裡早已住滿了上京趕考的書生,人人手上捧著厚厚的書,只管在那裡大聲背誦,我心中好笑,明日便是大考,若平時不用功,如今抱著書再背也是無用,我把包裹放在客房內,想了想,拿出筆墨,準備給爹娘寫一封平安信,省得他們牽掛。筆上蘸了墨,千言萬語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我歎了一口氣,放下筆來,索性大步走出去,到園中散散心。春暖花開的時節,四野裡儘是蟲鳴,樹上的鳥窩裡,傳來鳥兒輕輕的呢喃,小鳥尚且能夠呆在家裡,而我卻不得不四處漂泊,何日是個頭呢?
我站在樹下,低頭沉思。一人在後道:「這位兄台,明日便是大比之期,卻不好好溫習,莫非胸有成竹。」我聞言回過頭,是個身材健壯,面色紅潤的青年男子。我笑道:「在下平日用了功,今日再看便是多餘,至於說到胸有成竹,卻是愧不敢當。」男子道:「在下徐州雷子其,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我拱手道:「在下洪都張好古。」
男子道:「當此月色,何不各賦詩歌一,張兄以為如何?」
我笑道:「甚好,雷兄先請。」
雷子其想了想吟道:「春風拂人面,桃花綻枝頭。明月知相思,他鄉照離人。」
我道:「兄台好詩,」隨張口吟道:「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
雷子其驚道:「兄台好文采,只是這詩溫婉哀愁,莫非張兄心中有何難解之事?」
我笑道:「非也,非也,好古只是悲春而已,有感而。我們如今都遠離家鄉,千里迢迢來到此處,不過是為了金榜題名,入朝為官,為天下百姓造福罷了,除此之外,哪還有什麼難解之事。」
雷子其擊掌道:「兄台說得好,等明日考罷,我們一定要到這客棧中好好聚一番。」
我道:「一言為定。」說完兩人相視大笑。
隨著人流進入考場,考卷上都是平日詳讀之事,我下筆如飛,轉眼寫完,上前交了卷,便到考場外等雷子其出來。過了半晌,方見雷子其慢慢走出來。我上前道:「雷兄考得如何?」雷子其道:「還好,只是我寫得慢。」我笑道:「看來我們二人都很有希望啊。」「雷子其道:即如此,不如一起到前面的狀元樓喝一杯水酒吧。」我道:「好。雷兄請。」兩人走上大街,向狀元樓而去。
等著張榜的日子,我每日與雷子其探討詩詞,閒時便對上幾句,雷子其文采甚好,性格又很爽朗,與他相處,心情倒也頗愉快。
這日便是張榜的日子,苦苦的等待終於結束。雷子其一早便囑我在客棧中等候,自己前去看榜。喝了一壺茶,方等到雷子其的身影,他老遠看著我便嚷道:「張兄,我們中了,我們中了。」手舞足蹈,甚是喜悅,我生怕他跟范進中舉似的瘋了,忙倒了杯茶,走過去遞給他道:「雷兄稍安毋躁,喝了茶再說,明日還有殿試,若能被皇上取了頭三名,到時再慶祝不遲。」雷子其平靜下來道:「兄台說得是,今晚我們好好歇息。明日到皇上面前好好表現一番。」我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心裡忽然想到,二哥做了皇上,一定過得很好吧,他偶爾還會想起我這個四弟麼?想到這裡,我長歎了一口氣,轉身回到客房中,看著天上的明月,久久無語。
坐在大殿之中,四周寂寂無聲,我看著手中試題,「論天下時勢。」不由想到那次與二哥在湖中盪舟,彼此說得那些話語。心中感慨,再悄悄抬頭,想看看坐在龍椅上的皇上,距離太遠,看不太清,只依稀是二哥的模樣。一身龍袍,威嚴赫赫,令人不能逼視。旁邊的人早已開始下筆,我忙收斂心神,仔細想了想,只覺胸中熱潮翻湧,豪情萬丈。不由奮筆疾書起來。揚揚萬言,一揮而蹴,前面的太監宣到:「時辰已到,不得再寫,收捲了。」我忙垂手低頭,考官走到我面前,把卷子收了。轉身回去,遞給主考官。我隨著其他考生,忐忑不安地退到殿外,雷子其早跑過來,拉著我的手道:「怎麼樣,頭三名可有把握?」我笑道:「雷兄你呢?」
雷子其皺眉道:「我們平日讀得都是些古詩經文,寫這樣的題目確實有些難度,不過我這幾日每日和你交談,談論天下大事,有了些心得,總算寫了一些,說起來還要謝謝你。」
我道:「現在說謝還為時太早,過幾日了榜,若是皇上欽點了你,你可一定要謝我。」雷子其看看我,笑了起來。我們攜著手,回到客棧中,在那桃樹下擺一張棋盤,邊喝茶邊下起棋來。
鐵穆耳坐在書房中,正在用心批閱奏折,太監過來道:「皇上,主考官顏成道大人求見。」鐵穆耳道:「快請他進來。」顏成道邁步走到御書房中,跪下叩道:「老臣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鐵穆耳道:「顏卿家快快平身,來此有何事?」
顏成道站起身道:「老臣已批完了卷子,這是前三名的答卷,請皇上過目,欽點出狀元榜眼探花三人。」
鐵穆耳接過試卷慢慢看了起來。當看到其中一張試卷時,不由連連點頭,看完後,低頭想了想,眼中忽然閃出一道奇異的光芒,望著顏成道道:「顏卿家,這張答卷是何人所做?」
顏成道走過來看了一眼道:「是洪都解元張好古所做。」
「張好古?」鐵穆耳臉上失望的神色一閃即逝。旋即道:「他做的很好,朕決意點他為狀元。顏卿家以為如何?」
顏成道躬身道:「皇上聖明,老臣也正有此意。」鐵穆耳看完另兩張試卷,點了第二名李知棟,第三名雷子其。顏成道接過試卷,緩緩退了出去。
鐵穆耳候他走遠,慢慢站起身,踱到窗前,心想,這個張好古,文中語氣,政見與四弟極為相似,朕明日倒要好好看看他……
我和雷子其一起去看了榜,自己果然中了狀元,雷子其早已樂開了花,拉著我的手笑個不住,我冷眼看到李知棟的名字,心想要糟,見了面不知他會怎麼樣對我。來到午門外,早有人來宣旨要我們三人上殿覲見。我使勁低著頭跟著太監進了大殿,李知棟就跟在我身後,我捏著一把汗,頭都不敢抬。
走到玉階前,我們一起跪下道:「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耳邊傳來鐵穆耳熟悉的聲音:「眾卿家平身。」
我們謝了恩,一起站起來。我的心跳得很快,我不停地對自己說:「鎮靜,一定要鎮靜,這可是掉腦袋的活。」
太監道:「皇上為狀元簪花。」我忙又跪下,鐵穆耳從龍椅上站起身,走下玉階,走到我身邊來。我低頭看著他的靴子越來越近。只覺得心跳就快要停止了。神啊,救救我吧。我不停地禱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