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了王府,穿著那身丫環服色,在大街上亂逛。終是不得章法。無奈之下,一咬牙,往守備府衙門走去。
衙門內,小蘭正在收拾包裹,裡面掉出一件淡紅的衣衫。「小姐。」小蘭把衣衫捧在懷中,放聲哭了起來。
「小蘭,想我想到哭鼻子了。」一個悅耳的聲音笑道。
「小姐,你嚇死小蘭了。」小蘭轉過聲撲到我懷裡,嗚嗚地哭個不住。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了一陣,等小蘭哭聲漸止,我急問道:「皇甫公子呢?我聽林伯伯說他重傷後一直未癒。前幾日不知怎的,有人來把他接走了。」
聽了我的話。小蘭眼淚又啪啪啪地掉下來。「別哭了,我好著急呢。」我急道。
「那日,那個報信的少年帶了我們到小姐呆過的地方。只看到皇甫公子暈倒在地。小姐卻不知所蹤。我們正在著急,那兩個壞人回來了。見了官兵回頭就跑,那少年趕上去攔著他們,勸他們棄惡從善,兩個惡人不聽,還把少年殺了。隨後官兵把兩個惡人也殺了。」
「啊,怎麼會這樣。卻是我害了他。」我不禁跌足道。
「小姐,那少年臨死前還說不會忘了小姐對他的教誨,他說他下輩子一定做好人呢。」
聽了這話,我心中仍然不能釋懷,又想到皇甫公子。便問道:「那三哥怎麼樣?」
「皇甫公子醒來之後,便急得不行,大夫來了,也不肯治,只叫著要去找你,說那兩個惡人不知把你賣到哪去了。我們勸他,他也不聽。直到我說你若不治好傷,便沒法子找小姐。他方才肯治。」
「那後來呢。」我急道。
「後來,治了幾日,雖然好了些,但行動仍是不便。這時,忽然有人來,說他家中出事,他心中著急,猶豫了許久,還說什麼孝義難兩全,只能對不住四弟了。這才勉強離去。臨走時還說家中事一了。便再來杭州,一定要找到你。」
「是這樣,」聽到三哥傷勢已無大礙,我終於鬆了口氣。只是這回只有自己去大都了。
我叫小蘭把男子的服飾拿出來換上。插了枝玉簪,便拿起包裹,向林伯伯告辭出門了。
「小姐,我們先去哪。」
我想了想路程,對小蘭道:「先去常州。」
趕著馬車,不由想到李知棟大哥,他傷勢應該好了,不知可趕得上我們。
從杭州出後,人煙漸漸稠密,路上都可以住客棧。李翠花三次下手都沒成功,應該會有所收斂吧。我這樣想著,還是暗暗提高了警惕。不過連著幾日,都沒有一點異常,也便慢慢鬆懈了下來。
這一日,看見常州的城門了。我心中歡喜,叫道,「又可以大吃一頓了。」小蘭笑著說:「還是夫人明白你,帶了這許多銀票來。」
「知女莫若母嘛。」我笑道。
常州城裡商旅成群,熙熙攘攘。甚是熱鬧。我包裡銀子多,毫不在意地挑了最大的酒樓:鳳臨閣。大搖大擺地上了樓,挑了個靠窗的位子,順便看看運河的風景。
小蘭自然點了幾樣我愛吃的素菜,還有醉蝦。我倒了杯清茶,一邊吃菜,一邊怡然自得地望著窗外。心想,有錢真是好。有機會一定要大把大把地賺錢。正在做著財夢。忽聽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上來好多人,回頭一看,卻是一張熟悉的面孔,鐵穆耳,他身後是阿罕還有很多別的下人。
我心中悲喜交集,再也忍不住。大呼一聲:「二哥,」便飛撲過去,如上次般抱著他的脖子。邊把眼淚灑在他的新袍子上,邊抽抽噎噎地說:「二哥,你知道小弟有多想你麼。」鐵穆耳一改往日的矜持,把手環到身後攬住我的腰,嘴貼在我耳邊輕聲說:「我也很想你啊,四弟。」
「那你怎麼不來找我?」我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說。絲毫沒現他的異樣。
「我一直都在找你,今日在常州見到你,二哥心裡真得很開心。」鐵穆耳輕聲道。他的嘴碰到我鬢邊的絲。
咳咳,是小蘭在咳嗽。我忙退後幾步道。「二哥請坐。」鐵穆耳也不推辭,彎腰坐在我對面,一雙含笑的眼睛盯著我,眼裡閃爍著喜悅,驚奇,還有些我說不清楚的東西。我也懶得想那麼多。只一味和他訴說我這幾日的經歷。自然把那些不雅的鏡頭都略過不提。還有九王爺的事,我猶豫了一下,也沒有說。
鐵穆耳認真地聽我說,臉上一直含著笑。兩眼卻游移不定,不知道在想什麼。我把臉湊到他面前:「二哥,你在聽我說麼。」他抬頭看著我笑道:「二哥還沒吃飯呢。」我聞言臉一紅,忙回頭叫道:「小二,再加幾個最好的菜,」一邊又道:「這位公子請客。」鐵穆耳聽了,嘴角上揚,「四弟,幾日不見,你還是這般頑皮。」
「二哥,我這不叫頑皮,叫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二哥財大氣粗,自然是出錢的了。」
「那你是出力的。」鐵穆耳眨眨眼。
「我也沒力,不過我看你那手下阿罕倒是蠻有力的。」我笑道。
「那是自然,二哥不會讓你吃虧的。」鐵穆耳臉上神色不變,依然笑道。
開心地吃完這頓大餐,鐵穆耳便邀我到他的寓所去住。我驚道:「二哥在這裡也有宅子麼。難道又是朋友的。」鐵穆耳笑而不答。我也不好再問,便隨他去了。
「哇,好大的宅院,哇,好漂亮的房子,哇,好漂亮的床蘭張著大大的嘴。
「你再哇,我就把你的嘴封上。」我氣恨地說。這丫頭真丟人。
「公子,小蘭只是覺得奇怪啊,這鐵公子這麼富貴,恐怕不是一般人啊。」
「大不了是個蒙古貴族,公子我又不是沒見過。」
「公子見過什麼蒙古貴族,不如說來聽聽。」小蘭睜開一雙大眼,露出飢渴的眼神。我再忍不住,在她頭上敲了個爆栗。
「公子,你好狠的心。」小蘭飛快地跑開了。我也不理她,自己把床鋪鋪好。便想倒下去躺一陣。叩叩叩,有人敲門。我走過去打開門。
「是二哥啊,快請進來坐。」
鐵穆耳依言進來,反手把門關上,在房間裡踱了幾步道:「四弟可住得習慣。」
我忙笑道:「比家裡還習慣。」鐵穆耳聞言笑了笑道:「只要四弟喜歡,只管住下去。」
「多謝二哥,只是四弟不日還要趕去大都。」
「其實二哥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二哥有話請講。」
「四弟去大都投奔親友,不過是為了避禍,二哥這裡樣樣俱全,足夠你住上一段日子。不也一樣可以避禍。」
「二哥,實不相瞞,小弟這次去大都,是想見一個人。」
「是誰。」
「是三哥,他上次為了救我,受了重傷,大恩不曾言謝,我又聽人言道他家中有事。即為兄弟,怎可置之不理。」
「哦,是這樣。」鐵穆耳凝神不語。眼中有寒光閃過。「不如我叫阿罕騎快馬去大都打探清楚,再去不遲。」
我聽了道:「也好。」
「這幾日,二哥便陪你四處走走吧。」鐵穆耳笑道。
「但憑二哥安排。」我點頭笑道。鐵穆耳略坐一坐,便起身出去了,臨走時囑我好生歇息,我把他送到門口,這回是真得困了。倒在床上正想睡,一個腦袋探進來。是小蘭。
「進來吧,有什麼事。」我懶懶地說。
「小蘭倒沒有事,只怕小姐有事。」
「你胡說什麼,」我坐起來道。
「今日小蘭從鐵公子的眼裡只看到情意二字。」
「不可能,」我斷然搖頭。
「小姐是當局者迷。今天在鳳臨閣上,小姐抱著鐵公子哭得一塌糊塗。那鐵公子可開心得很呢。」
「沒有的事。」我還在搖頭。
「那鐵公子使勁抱著小姐的腰,嘴貼著小姐的臉。難道也是沒有的事。」
「你不要再說了。」我用手摀住耳朵,腦中一片混亂。
「小姐,他定是識破了你的女兒身。當斷不斷,反遭其亂。」
「那你說該怎麼辦?」我慢慢冷靜下來,看著小蘭道。
「如今有兩條路可走。小姐若是喜歡鐵公子,便留下來,與他成雙成對。若是寄情於皇甫公子。則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小丫頭說得好,」我跳起來道,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只是想了一陣,我心中又猶豫起來了。說實話,二哥對我也很好。就這樣走了,豈不是對不起他。小蘭在旁催道:「小姐,早做決定。」我搖搖頭,「你讓我再想想。也不急在一時。」小蘭無奈地歎口氣,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日直睡到日上三竿,我方才起來,沒辦法,這幾天在九王爺府實在是沒睡好。小蘭幾次想來叫我,都被鐵穆耳止住了。鐵穆耳叫小蘭到廚房去準備早點。自己便急步行到四弟的房間。輕輕把門關上,搬一把椅子,坐在床前,端詳睡夢中的人。夢中人長長的睫毛,臉上紅撲撲的,兩片紅唇鮮艷欲滴。鼻端出均勻的呼吸聲,顯是睡得很香。鐵穆耳伸手輕輕掠去她額前的絲。久久地凝望,不覺歎道。「四弟,你終於在我身邊了。」
回想這幾日,先是騎快馬,急匆匆地趕到杭州,卻得知孟麗君已被人綁架,生死不明,忽而又聽手下人來報,孟麗君被綁匪賣了。心中立時想到妓院,急得幾欲噴血。動所有人把杭州全部妓院都翻了一遍,依然沒有佳人的芳蹤。正在急切間,阿罕來報,孟麗君已經啟程往常州去了。這才循著她們的腳步一直跟了上來。麗君一見他便歡喜非常,撲入懷中哭泣,明顯是對他有些情意。若不是見著人多,一定要把她緊緊地摟住,再也不分開。
復又想到她下落不明的那幾天,不知受了什麼苦楚,妓院那種地方,鐵穆耳簡直不敢再想下去。這時,孟麗君的一隻手臂伸出被外,鐵穆耳一笑,睡覺還是這麼不老實,一邊拿起她的手欲放進去,忽然看到手臂上那顆鮮艷的守宮砂。一時心中狂喜,正想俯身過去。孟麗君嗯的一聲,睜開了眼睛。
「二哥,」我道。忙坐起把被子裹在身上。
「四弟,你醒了,」鐵穆耳輕聲笑道。
「二哥,你怎麼在這裡。」
「哦,我叫你去吃飯,見你睡得香甜。便坐下來等了一會。」
「這樣啊,你先出去,我要穿衣服。」
「好吧,我在前廳等你。」鐵穆耳嘴角微揚。慢慢走了出去,把門合上。
我鬆一口氣,趕緊把衣服穿上,又梳好頭,插上簪子,便急急出門,心中一邊暗罵小蘭這死丫頭。
桌上擺著兩盤醉蝦,兩盤油條,還有一大碗海鮮湯。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對二哥道:「你如何知道?」
「只要有心,又有何不知呢。」鐵穆耳微微一笑,把每樣移了一盤到我面前,又拿起勺子舀了一碗湯,端到我手裡,我一時感動地唏哩嘩啦。兩眼只看著二哥,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快吃吧,眼淚掉進去就鹹了。」
鐵穆耳笑道。自己已經拿起了油條。我也慌忙把油條塞入嘴中,眼睛卻只敢看著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