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湖幫的裘山說道:「馬幫近來常常夜間運用貨物,在伏牛山中總要擔擱一段時間,確有可疑之處。」
晉陽郡現在主要精力俱投在荊郡,寧願看到商南本地勢力壯大,也不願看到荀家的勢力坐大。雖說大公子與徐汝愚私人上有過節,但事關晉陽大計,怎麼也得幫馬幫一把,不能讓荀燭武得逞。
羅成說道:「若是馬幫真與襄樊會勾結,想來馬幫也逃不出荀家的手掌心。據我所知青鳳將軍領著馬幫的車隊在豫南的官道行了足足有五日,未見荀家過問,追究馬幫與襄樊會勾結之責,難道說侯爺是剛剛才現馬幫與襄樊會勾結的?但聽張將軍剛剛之言,似乎荀家早就掌握馬幫與襄樊會勾結的證據,為何還縱容馬幫到現在?難道侯爺是想將馬幫的勢力都驅逐到商南鎮,然後讓荀家藏在熊耳山的二萬精銳步卒開拔到商南鎮平叛嗎?」
荀階臉色煞青,滿盤妙策一招失誤破綻處處。原來想馬幫在滅幫壓力之下,會驚惶失措,不顧一切的撤離到商南鎮,哪裡想到馬幫在徐汝愚的幫助下,徐徐定計,將商南各家勢力都捲了進來。難道他就不怕霍青桐從他手中奪回江幼黎嗎?
眾人看著荀階臉上的神情,心思各異。羅成一席話將荀家圖謀商南的用心揭露無疑,不辯駁不是,辯駁更不是,荀階恨不得熊耳山的二萬精銳步卒憑空消失掉;現在看來,霍家在鄖西城,符家在隆中城都做好了準備,但是看到馬幫就這樣從容撤到商南,心中怨氣何時能消?
張旭陽說道:「荀侯秘派精兵是想將馬幫與山中襄樊會一網打盡,所以沒有過早驚動馬幫。」
荀燭武恨不得出聲讓他將嘴閉上,他不出聲還好,一出聲將大家注意力都引到荀家身上來。果不其然,符賢冷哼一聲,聲音已是嚴厲之極,說道:「敢問侯爺,伏牛山是在我符家境內,還是在你荀家境內。襄樊會盤踞伏牛山的消息不知會我符家,倒也罷了,現在欲派兵瞞過我符家秘密入境剿匪,可是未將我符放在眼底?」
荀燭武情知事若無轉圜,霍家與符家聯手將荀家勢逐出商南都有可能,說道:「襄樊會眾秘密聚在伏牛山的老君山主峰南坡,我荀家也是十日才知曉,那時東南有符家駐守隆中的精兵,西南有霍家駐守鄖西的精兵,惟我欒川距匪眾最近卻無精兵,我原想將天羅地網佈置好之後,再知情兩家,那料到被馬幫反口一咬。若是我荀家真的欲謀商南,只會倍道兼程,哪裡會走熊耳山山道?羅當家、符宗主若能明白我荀家的苦心,應當坐下一同共議剿滅山匪才是。」
張旭陽附和道:「是啊,襄樊會是江北世家的共仇,我們怎可以被他們挑撥?」
符賢怒道:「襄樊會是共仇不假,但你張家卻是我南陽舊恨。」說罷不理張旭陽眼中射出惡毒的目光,向荀燭武說道:「此事重大,恕符賢做不了,家主現在隆中城,荀當家你若認為僅憑此話能說動家主,請自己親往隆中一行。」
羅成也說道:「襄樊會一事江北各世家已有共議,拒之、驅之,卻沒有協助你荀家剿滅之責。荀當家若有更好建議,請你親自前往鄖西城向大公子說明,若無雙方諒解,荀家擅自越界行事,我霍家將視之為荀家主動挑起戰端。」
荀燭武一聲暗歎,知道事已至此,荀家只有退讓一步,放過馬幫了,眼光瞄向威遠侯荀階,看他有何決定。荀階也不是不識大體之人,只是被徐汝愚擺佈到這種地步,心中恨意難消。也不理眾人看了生疑,提息聚音傳來荀燭武,說道:「商南不可圖,但也要留難馬幫,主意你定,二哥那邊我來承擔。」
荀燭武聽了一愣,旁人都不知道荀階當著眾人的面跟他傳了什麼話,臉上神色各異。荀燭武說道:「此事我荀家做得有欠考慮,侯爺欲親自向符家主、霍世子解釋,並共謀剿匪大計,符宗主、羅當家可否代為傳言,八日後,三家各領二千精兵進入商南,共商大事。」
若是只尋襄樊會與徐汝愚的麻煩,大公子會是怎樣的態度?羅成一時拿不定主意,抱抱拳說道:「此事需請示大公子,恕羅謀人不能現在答覆。」
荀燭武笑道:「這個燭武明白。」
徐汝愚笑道:「荀家的玄甲鐵騎與霍家的明光精騎同居『天下十大精兵』之列,八日同時見到,真是開眼界了,許當家,若是兩家在商家生爭執,是不是非常的精彩?」
羅成聽了徐汝愚此言,臉色微變,大公子從懷來趕至鄖西,隨行只有四百餘騎精騎,若是從衛軍中湊足二千人,戰力與荀家的二千精騎相比,天差地別,差點又上了荀燭武的套。望向荀燭武的眼光驟然陰沉下來。
荀燭武心中叫屈,不想徐汝愚心思如此敏銳,緊抓住自己語中的一絲漏洞給以反擊,令羅成心生顧慮,向他說道:「青鳳將軍果然名不虛傳,以青鳳將軍之見,三家各派多少精兵才能將山中的襄樊會一舉剿滅?」
徐汝愚笑道:「我這點虛名乃是東海眾人愛護汝愚。想必眾人都聽說過,我與襄樊會的邵海棠、許景澄都有不錯的私宜,雖說私宜不害大義,但讓汝愚在此大肆談論剿滅襄樊會,於心竊竊不安。」
荀燭武不想徐汝愚大大方方的承認與邵海棠、許景澄的關係,倒也不好拿這事來擠兌他與襄樊會的關係了,他的話多冠冕堂皇啊:私宜不害大義,將馬幫與襄樊會的干係也卸去幾分。
荀燭武看向羅成:「羅當家有何建議?」
羅成當然不願洩了霍家在鄖西城的軍力,表情迅平復下來,淡淡說道:「符家是商南地主,羅某人怎敢越俎代庖,還得讓符宗主定奪吧。」
符賢哈哈一笑,說道:「廟小容不得太多的菩薩,二千也不算太多,可是馬匹身軀龐然,不若各家都帶步卒吧?」
羅成笑道:「符宗主是怕哪家的戰馬隨地溲溺,弄髒商南的環境吧?地主既然這麼說,我也就這麼回報大公子,究竟能不能成行,還得大公子定奪。」
伏牛山畢竟三家交界,其家各家均不便插言,如此議畢,商南各派勢力留下監督荀家撤兵的人手,俱相繼離去。徐汝愚、許伯英與許機接應的人合在一起共有三百多人,主動要求壓後。廟子鎮中,荀家未能將馬幫與襄樊會勾結的罪名坐實,自然不懼荀家此時難。
伏牛山隘口長達二十餘里,由六個長短不一的峽谷組成,說是峽谷也不是平峽,只是相對其它山陡峻山體而言,低矮平緩許多,勉強可容雙轅馬車駛過,成了汾郡與永寧郡、晉陽郡相接的重要6上通道。
此時秋色將深,峽間山楓如火,一簇簇一捧捧艷麗異常。山風穿林過罅,瑟瑟如蟲鳴唱不已。樹葉飄落,徐汝愚隨手拈了落在肩頭的一葉,見葉脈依舊潤澤如新,葉色金黃,心想:一葉知秋,臨冬物藏。再不與幼黎來山間走一遭,這景致就蕭條了。
許亭易見徐汝愚隨意策馬而行,若有所思,問道:「汝愚是在擔憂商南局勢吧?」
徐汝愚笑道:「哦,商南局勢越來越複雜了,是讓人擔憂啊。」
許伯英說道:「符賢助我馬幫,我尚能明白,不過羅成為何也不遺餘力為我馬幫開脫,我就不明白了。還好有符賢、羅成傾向我們,不然在商南的日子還難挨許多。」
徐汝愚笑道:「羅成效忠的是霍家而非霍青桐,他考慮時當然以霍家利益為重。霍家十餘大軍裹足荊郡,實沒有精力兼顧商南之事。而商南要地又是晉陽軟肋所在,軟肋落在符家手裡,暫時無害,若是被荀家掌握,怕霍家日後寢食難安。馬幫投附符家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結局了。」
對天下局勢的理解,徐汝愚是少數幾個可以看到全局的人,許伯英終是局限於馬幫幫務,對局勢精確把握上終不能與徐汝愚相提並論。但他心思縝密,經他手的事務都能嫻熟無比的處理妥當。
徐汝愚便與許伯英、許機一行人邊行邊談,百里路程,眾人策馬行了五個時辰,趕到商南鎮時,已是次日拂曉。
徐汝愚見幼黎雙眸略有血絲,知道自己離開商南七日,她定然沒能安心,心中憐惜,跳下馬來,攜過她的柔荑。雪亮燈火之下,幼黎見徐汝愚不避旁人徑直攜她的手,臉上羞紅,心中也正盼望他能如此,暗中輕輕用力捏了一下徐汝愚的手掌,讓他知道自己是多麼想他。
徐汝愚見馬幫雜務也不需要他插手,便尋機與許機等人告辭,領著幼黎、玨兒、叔孫方吾夫婦返回遠菊樓。邵如嫣早就困頓不堪,讓馬幫的女眷領著洗漱歇息去了。
許亭易為徐汝愚五人在遠菊樓後院安排了一個獨院,徐汝愚他們回到院中時,天光微開。幼黎不欲與他分開各自歇息,要他在偏廳裡將七日來的事細細說過她聽。
叔孫氏笑道:「汝愚與幼黎已過天地大禮,幼黎也盤了螺髻,現在還分房而睡,讓外人知道了還不曉得怎麼回事呢。汝愚現在帶幼黎回房歇息吧,你離開了七日,她沒一刻是安神的。」
徐汝愚一聽這話立時不自然起來,低頭去看幼黎。幼黎粉面潮紅,秋水雙眸瞥了汝愚一眼,螓便深垂胸間,沒有勇氣再看他一眼。
徐汝愚覺得心中一陣慌亂,難以抑制的喜悅隨即氾濫開來,攜過幼黎濕熱的手,也不知說什麼好,「唉」的一聲,抄起幼黎柔嫩的腰肢,抱住懷裡旋風一般離開偏廳回到房中。
幼黎氣息漸亂,迷離間見汝愚印來雙唇,嚶嚀一聲,雙臂如那蔓絲蘿纏上徐汝愚的頸間。徐汝愚低低說道:「離開七日,比那一年中還要想你。」「你以後去那裡,都要帶上我,我本以為就分開幾日,那想到感覺這麼久。琴聲都亂了,讓玨兒笑死了。」汝愚看著她明亮迷離的雙眼,看著她羞澀的神情,藏著些許俏皮,用初生髭鬚的下巴貼在她光潔的面頰上,感受她芳香如蘭的溫熱氣息。「我等這一刻很久了,黎。」「我也是。」徐汝愚拉來一床被子將他與幼黎裹在其間。
徐汝愚睜眼醒來,幼黎溫熱的氣息撲在他的胸上,看著她長長的睫毛,支起身子去輕觸,不知她在做什麼夢,眼睛蠕動了二下,粉面更貼過來,被褥拉開空隙,徐汝愚探手過去,掖好被角,看見幼黎也睜眼醒來,問她:「睡得真香。」
幼黎頰生紅霞,張臂環抱住徐汝愚,將螓藏在他的胸間。徐汝愚手縮回被窩裡,雙手纏撫幼黎被褥下光潔的身體。彼此都能感覺對方漸漸火熱的軀體和漸漸迷亂的氣息。
徐汝愚練了一會兒劍,見幼黎起身走出屋來,忙過去扶她,說道:「你身子不便,這幾日就要走動。」幼黎紅著臉啐了他一口,聲音極低道:「都是你不懂憐惜人家。」
徐汝愚嘿嘿一笑,說道:「叔孫叔、叔孫嬸早間就出去,我讓玨兒給你端粥去了,你看我舞劍吧。」
幼黎臉上紅暈未消,臉上溫柔之極。汝愚心中蕩起漣漪。
長劍橫斜,銀杏葉一片片飄落,劃過劍鋒。
自從在雍揚城獨院中演繹古練息拳,道的滋味,絕美的精神體驗,一經嘗過,再難忘卻。事實那時傅縷塵尋求遁去的道在那時已深深纏繞的徐汝愚的心間。古練息拳、飄香劍、驚神訣、碧落訣、步雲術等在他的心的印跡已是極淡極淡,徐汝愚似乎知道一切消逝之際,便是那最後遁一的道,難言絕美的心靈的悸動,幾乎讓他放一切隨傅師而去。偏偏差一線,還是接觸不到源源不斷的生機。徐汝愚覺得自己再無前進的動力。父親的死,一生為他人、滅己求義;義父屠戮盈野,終引戈自剄,為義滅己。徐汝愚明白父親滅己的義,是蒼生之義,而這蒼生之義又藏在何處,讓徐汝愚捉摸不透。傅師為他推演「大道澤當」,就在那一瞬,淺嘗到了大道之中無限的生機。恍然間明白過來,蒼生之義便藏在生靈之中,正如傅師所說:不入紅塵,焉得紅塵,不借助外在的大智慧大生機,永遠達不到小我的成熟通達。那一刻徐汝愚不再刻意避世。在江流中感覺自己的氣息與自然溶入一體,在林間、山道無不感覺大自然親切的氣息,在擠擠人群之中,無不感覺到無窮無盡的生機,那一刻徐汝愚不再刻意修煉,只知道讓自己溶入這個活生生的世界,不管他紛亂如舊,他只知道讓塵世的巨流推動自己前行,而不是跳出來逃避開。與幼黎相遇後,更是觸常人的慾念,困眼饑食。凌晨與幼黎之間的**,讓他心胸豁然開闊起來,那源源不斷的生機也藏在絕美體驗的情事中。
秋風大盛,飄葉簌簌落個不停,幾片粘在劍刃上,欲墜不墜,就在葉跌下之際,劍忽然動了,靈動的劍與不斷簌簌落下的飄葉溶為一體。飄葉還那麼不急不迫,每一劍都劃在樹葉飄落的空處。
便在這一刻,徐汝愚將飄香劍意的戾氣盡數化去。徐汝愚還劍入鞘,幼黎掏出香帕為他擦拭額頭的汗,說道:「還說你是高手,練了一會劍,就滿頭的汗。」
徐汝愚反手環摟幼黎的身子,貼著她的耳鬢,說道:「從早晨那一刻,我就知道做一個凡夫俗子的快活。我身上還留著你的香汗呢。」幼黎耳根燙,偏生不出力氣推開他,雙手輕捻汝愚的背肌,輕聲說:「玨兒要進來了。」徐汝愚放開手,幼黎又捨不得離開他的懷抱,遲疑了一下,又被徐汝愚擁入懷中,反摟著汝愚感覺他粗熱的氣息噴的額頭上,情不自禁的抬起頭來,恨不得將自己揉進他的身體裡。
「呸,呸,呸,這下要生眼瘡了。」
幼黎迷離的情思迅疾消褪,忙掙開汝愚的懷抱,滿面潮紅的望向玨兒。徐汝愚說道:「啊,玨兒端粥來了,我肚子正餓著。」「去,去,去,這是給幼黎姐的,符賢投帖過來,請你們去符家堡赴宴呢,叔孫叔讓我來問你怎麼回人家。」
徐汝愚看幼黎臉面嫩,自然不希望被別人看出因為那事不良於行,說道:「你讓叔孫叔回了人家,說我今日閉關修煉,過些日才能出關。」玨兒一臉不屑道:「君王從此不早朝,沒想到你也是這樣。」
幼黎將她拉過來,再她耳邊說了一通,玨兒聽了頰生紅暈,看了徐汝愚一眼,一陣心迷意亂,連連「呸」道:「這事說給我聽幹什麼,你們不出去就不出去好了。」說罷,煙一樣的溜去。
幼黎說道:「玨兒對你也是一片情意,我與她自小情同姐妹,同寢共食,後來才多了一個你,你看不如將她收進房……」
徐汝愚在胸畫了一個圈,柔聲說道:「我的心胸就這麼大,容了一個你,已經是滿滿的了,快要溢出來了。」幼黎心頭甜醉,也就不說什麼。
往後幾日,過來拜會徐汝愚或是請徐汝愚赴宴的人不計其數,都被叔孫方吾一一代為攔在門外。徐汝愚每日躲在院中讀書,有時看幼黎對著銅鏡描眉吃力,便放下手中書本,為她描眉,玨兒看了難免要譏諷一番。徐汝愚便捉著玨兒讓她去院中與如嫣練武去。如嫣當日來過,與幼黎、玨兒相處融洽,索性住了過來。許伯英、許端國午後無事也會來院中,許伯英多與徐汝愚談論經世之術,議論各地風情,兩人談鋒都健,對世事均有自成一系的看法,大同又小異,往往一談兩人都忘了時間,直至天黑需秉燭才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