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無益。這些話,在另一人的耳中,卻是有另一種解釋,比如此時逆光站在姻緣殿外的瓏御清。在他的世界裡,既然無法後悔,便一直做下去,至死方休。
靈雪因沉浸在悲傷當中,一雙眼眸,氤氳著層層水汽,長而密的睫毛上,掛上幾點晶瑩,卻一直強撐著,不肯落下。無聲,卻煞是惹人憐惜。
若是往日,夜珩君必是會上前將人攬入懷中,好生安撫一番,只如今,往事皆為塵煙,一切只如夢一場,夢醒,燈滅,酒醒,然後一切回歸本位,不偏不倚。
「難道在你的心裡,我就比不過一條紅線嗎?」
靈雪因抬頭,顫著聲音,身子是微微抖動的,如落霜的茄子,隨時會被寒風冰雪打落,不堪一擊。
「不是,只是……」
只是情不再,如何維持一段雲煙飄渺的感情。這些年,那些所謂的悸動,轉變了方向,所有的感情,變成了一種寵溺,近乎救贖的寵溺,卻再也生不起別的心思,就好似,那些呵護包容,皆只是因為一個親人間的,自然而不能摻雜多餘的情感。
只是,這些只是,他都不能說,說了,也只能為她徒增傷感。
誰還停留在流年的香雪海中,看著花開花敗,花飛花落,而忘記,那個季節,走過了,腳印落在上頭,也會慢慢失去蹤跡。一如,他與她的曾經。
靈雪因絕望而去,夜珩君沒有挽留。瓏御清側身躲入一旁寬大的廊柱下,擋去了半個身子,心魂俱喪的靈雪因絕塵而去,她沒看到那個男子一閃而逝的精光。夜珩君卻知道他在外頭聽了許久,待得靈雪因離開了,便出聲道:「只不知玉帝何時喜歡上了這牆角君的喜好?」
瓏御清聳聳肩,並無被發現其偷聽的尷尬,一撩衣擺,風姿翩翩的入了姻緣殿。彎腰低頭,繞過幾根被靈雪因方才拉扯下的縱橫著的紅線,踱步到夜珩君身邊。
「參見玉帝!」
見得煞神來了,月老兢兢巍巍的行禮,眼神卻一直瞟向夜珩君,意思很明顯:人是你強帶進來的,這規矩破了,擔當責任的,也該是你這違規之人。
夜珩君被月老這一瞟,倒是被衝去不少心中鬱結,忍不住莞爾一笑,搖搖頭笑道:「月老君,若是你無甚事了,便出去吧,本座與玉帝有些體己話,要好生說說。」
「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呀!」他就只差給夜珩君磕頭喊上幾聲萬壽無疆了。擦擦汗,趕緊一哧溜爬起來,向兩人福了福身,便告退出去了。臨走前,還不忘為兩人掩上大殿高聳笨重的門。
頓時,大殿中一半黑一半亮,恰巧在兩人間隔開,夜珩君站在靠近紅蠟燭燃燒光亮照得到的地方,整個身子沉浸在一種溫暖的桃紅色中,襯著身旁的姻緣紅線,煞是好看。
而瓏御清則完全被黑暗包裹著,身後的大門縫隙間,只投了幾絲朝陽的光線,打落在他腳邊,只隱約看到一雙秀龍紋黃靴以及祥雲盤龍戲珠金絲紋,眸色暗暗,神色暗暗,一派昏暗。
「玉帝來此,不知找本座何事?」
夜珩君斂襟,清冷的肅容,在這昏暗的大殿中,依舊光華流轉,只看著瓏御清的眼神,已冷然了幾分,沒有恭謹,也無厭煩,冷冷清清的,帶著不近不遠的疏離意味。
「朕聽說夜珩君歸來了,便來瞧瞧。」
「是嗎?既然是瞧瞧,如今也瞧夠了,是否也可以走了?」
這個來瞧瞧,倒是來得遠了點,單靈宮在西北方方向,而姻緣殿卻是在東南方,兩者相差距離極遠,若不是有目的而來,卻是不會特地繞到此處。
「珩,你讓月老君出去,卻也是有話與朕說的吧,不如就一次性說完,何必大家在這兜彎子打啞謎呢?」
「如此甚好,那就由玉帝先說說,來此究竟是為何吧?」
夜珩君微微一笑,看著對方,意思很明顯,有何事,趁著現在,一次說清,便將事情解決了。
「咳咳咳……還是珩你先說吧!」
看著那雙眼,如能進入你的內心,將你的所有心事都囊括眼底的清明的眸眼,他依舊害怕,卻又無可自拔的著迷。從何時起,兩人間的相處便是如此客客氣氣,帶著拘謹與淡漠的,可他依舊懷念著那些伏在他雙腿上,一板一眼的被法術口訣時的模樣,無拘無束的,可以帶著依賴,帶著撒嬌。
只是,那些年少的無憂無慮的美好,在他漸漸被一種感情所侵蝕時,兩人的關係,便也跟著發生變化。他厭極了那種在他眼中,他是一個孩子的感覺,雖喜愛他的寵溺,卻不能忍受自己愛著的人,愛著另一個女子,卻仍舊將自己當成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厭倦著過去的那種寵溺,在面對著對方的淡漠疏離時,卻又懷念著那種關係。
「是嗎?那好,本座只說一次,若竹寒弦不被允許存於世間,那麼這世上也不再有夜珩君。」
雲淡風輕的話語,在月老曾經肆意揮霍的大殿上,從那形狀姣好的唇中逸出。輕聲慢語,話卻是極具威脅性的。
瓏御清瞬間呆滯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眼神深邃,慢慢帶上了火光。怒與痛交織著,如冰火在心間交替折磨著他,難受得想要剖腹,將那揪扯著的心,拿出來看看,究竟能被傷害到何種支離破碎的境地。
「你在威脅朕?」
瓏御清痛到極點怒到極點,原本在指尖纏繞著玩兒的幾個紅線,崩的,突然全部斷裂成幾節,那被他死死握在手中的紅線,瞬間化成灰,無了痕跡無了蹤影。
如此,又有幾個人的姻緣被改寫,一如曾經的他與她、他。
夜珩君看著那消失在眼前的半截紅線,蹙眉,眼中帶著濃濃的責備。一個萬物的主宰,最需要的是強而硬的自制力,但如今的瓏御清,離此道卻是越來越遠。帝王最是無情,對萬物便是有情。
想起不久前在雲遙道人處,那雲遙道人意味深長的笑,洞悉一切般,卻只能無能為力的讓他們自己解救自己。這場浩劫,並未完結。他清楚,依舊無法改變。
瓏御清雖然怒,但心裡清楚,這個賭他打不起,冒險他不怕,但就不能拿夜珩君的生命去冒險。那是他將他逼到何種絕路了,他才有此要挾?他是愛他,但他難道不知,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會允許別人得到嗎?
然而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走到那一步。
夜珩君親眼看著瓏御清離開,與月老交代了幾聲,才雙手背於背後,一步一步離開這個本是喜慶浪漫如今淒零凋落的大殿。
月兒正盤空,卻是又一天過去了,只不知那人在黑暗陰森之地,何時才能見得這圓潤如玉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