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洞長老帶著青蛇一族趕到時,竹寒弦虛弱的靠在一旁的竹竿上,呆呆的看著烏黑暗沉的天際。剛剛還有半個圓月的銀輝,灑下這一片狼藉之上,但隨著歐夜珩的離開,銀輝似乎也躲了出去,星光半點不見。
難道是心中陰暗,星光月輝也難以到達?
雖說懂他是一回事,可當他真的離開自己身邊時,心便覺得空落非常。如那三個月中,他苦苦輾轉在大江南北,並遠走到大漠孤煙,卻依舊無法尋到他的身影時,那種空落與茫然。他知自己是一定要將人接回來的,可那日期遙遙不可及,終究還是有些氣餒的。
「竹尊者?」
「弦?珩哥哥呢?發生何事了?」
領頭的白髮白鬚長老剛發話,安從便從蛇群中竄出來,半個身子趴在了竹寒弦上。卻觸動了他的傷口,一口碧綠被撞了出來。
「嘔……」
「弦,弦你怎樣了?」
「竹尊者,你無大礙吧?」那長老上前,將安從撥拉到一邊,仔細的為其護著心脈,關切的詢問道。
「嗯,沒事,只是傷了些元氣。咳咳……」竹寒弦藉著那長老的力,慢慢站了起來,環視一周在他身邊環繞的蛇族宗人,隨即對著身邊的長老道:「大長老,讓七位長老都到千風谷去吧,呆會本尊有事要宣佈。」
轉身看看那已經破損一地的石凳,那是白日裡頭,歐夜珩還半伏在那休憩的所在,如今卻已經如塵湮滅了。
從明日起,他們要有一場硬仗要打了。他一定要在瓏御清之前,將珩搶回來。珩臨走前,唇擦過他的耳廓,蠕動的唇形告訴他,他等他接他回來。
漸漸的看著那被夜色淹沒的身影,看著他眼中濃得化不開的郁色,歐夜珩有剎那的衝動,想大喊著他不要離開了。然而他終究還是將那話掩在了口鼻間,漸漸的看著一片無邊無際的翠竹,漸漸在視線中消失。
瓏御清並未立刻帶他回天界,而是到了一處冰雪層封的雪城,如天姬山的雪域般,終年飄雪終年冰殿層層。
一個冰玉雕琢似的冷寒大殿,空曠遼闊,寒風如有形般,四處皆有淡淡的影子。大殿正中東面牆,一塊半人高的圓鏡,鏡面有些破裂了,卻在裂縫中散出金輝似的光芒,緩緩流動間,似乎在緩慢修復著。
「天鏡?」一個念頭起,歐夜珩喃喃出聲,卻為自己知道此鏡而驚訝著。回頭看落後於他幾步的瓏御清,他沒有看那面鏡子,只是一雙深邃的眸子,帶著濃濃的壓抑,看著他。
「只要它修復完畢,平定妖魔叛亂,整治凡界洪荒,都不在話下。」看著歐夜珩許久,他突然悠悠的出聲,抬頭看著那靈動的天鏡道。
歐夜珩心中一驚,沒成想,一面看似平常的鏡子,竟有如此巨大的能耐。
「這鏡中,凝聚的是女媧補天後,剩餘靈力的集結,不,應當說是剩餘靈力一半的集結,因為女媧剩餘的一半靈力,釋放在了黑嗍石上。」瓏御清盯著他的眼眸,反問道:「你知為何魅惑無法對你使用魅術嗎?甚至你可以將被封印將近萬年的妖王喚醒?」
歐夜珩有些迷惑了,不知他為何一會說魅惑那石妖,一會又說妖王。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瓏御清輕輕一笑,那笑起,那迫人的霸氣便漸漸的隱了去,柔和了這滿室的冷清。
「你便是當年女媧補天遺留的最後一顆黑嗍石,可以說,你是靈石萬靈的始祖,而魅惑是石妖,他便是要臣服於你的,石妖曾於一萬二千年前統治了整個妖界,與天姬山天狐一族有些交情,後因搶奪看跌山這塊靈地,被竹弦子封印在了看跌山。」
歐夜珩有些明白又有些糊塗,這些與魅惑無法傷他,有什麼關聯嗎?
瓏御清伸手摸摸那帶著疑惑的面容,微微笑道:「珩,你這趟人間之行,變了很多,多了些人氣,讓我知道,你其實不是那麼難靠近的。那樣的迷糊的你,帶著點可愛。」
說到可愛這話,歐夜珩卻是不願聽了。收起那因迷惑而蹙起的眉峰,冷著一張臉,與對方的笑意盈盈對視著。
瓏御清無奈一笑,收回手,歎氣道:「性子還是沒變,都喜歡用雲淡風輕掩飾,或者用冷漠疏離來拒絕。」頓了頓,突然像想到好玩的事,笑著道:「雖然你現在沒了之前的記憶,但想必你已經隱約知道,竹弦子……不,現在叫竹寒弦,他之所以會在看跌山,那是因為當年你以他作賭,跟朕賭山竹會長出心……」說到這,他又頓了頓,有些鬱結了。
看看高大宮殿上瑩瑩光輝的寶石,不情不願的接道:「你以他作賭,將他萬年修為生生的打回千年修為,放逐在看跌山上,看跌山之所以招惹那些個妖魔鬼怪前去爭奪,卻因了你的靈力,尤其是千風洞,聚集了你幾百萬年的集天地靈氣,更是所有妖魔修煉所搶奪的。竹弦子……竹寒弦沒了前塵記憶,便一直守在了看跌山,一直卻是不知他有長心的,就不知為何,突然就出現了青竹心……」
說到這,他突然想起夜珩曾經趁著他登基慶宴時離開過,眼神便帶著點了然後的怒意。原來一直作弊的人,不止他一人。另一個看似雲淡風輕的人,做得比他更隱蔽而已。
可惡可惡,真是可惡至極。
那日想通一些一直想不通的事,瓏御清生著悶氣,冷落了歐夜珩幾日,但幾日過後,受不了這種冷戰似的形式的人,反倒是他。認真想想,如今的歐夜珩已經忘記了許多前塵往事,生氣也只是徒傷己身。
將人帶回破敗不堪的天庭,已是歐夜珩離開看跌山後第六日。只是聽說天上一日,人間三年,只不知他這六日是不是屬於天上,而看跌山屬不屬於人間。
到得瓏御清的恆陽殿,他被要求不得擅自離開其半步,歐夜珩倒是沒什麼意見,反正如今他沒法力的一介凡人,在這動不動便要騰雲駕霧才能離開一個宮殿的地方,也是沒處可去的。
那日,被破壞殆盡的恆陽殿,在他眼前瞬間修復完好,然後似乎在突然間,那些飄逸出塵的仙婢,也翩翩然的前來請安。瓏御清將人揮退後,一手托腮,一手有節奏的敲著玉白的桌面,隨即一錘定音似的說:「為了懲罰你犯規,以後你便做朕的小廝了,每日就負責朕的作息飲食。」
歐夜珩沒說什麼,也未問懲罰他的什麼犯規,如今的一切,沒得選擇,也不需要他選擇,他只需靜靜的等某個人的到來。
離散的眾位仙人紛紛回來了,天庭也慢慢進入重整中。瓏御清開始忙碌了起來,但他到每一處,都將他帶在身邊,歐夜珩便不言不語的。
那些個仙人見了他,都一臉激動欣慰的左一句「夜珩君」,又一句「您終於回來了」。每當此時,他只淡淡一笑,然後對上瓏御清促狹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