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顏夕把北王家的領地讓了一半給蠻族,但是剩下的關西和關中,在她的治理下還是非常穩定的。起碼夏維行進在關中的土地上,完全感受不到戰爭的陰雲。天空蔚藍,白雲如棉,燥熱的夏風中藏著一絲清爽,讓人感覺有些疲倦,非常舒服的疲倦。
這裡的百姓依舊對北王軍十分擁戴,夏維倒也並不覺得奇怪。滿腔熱血的人大概都離開這裡,與外敵作戰了。剩下的,無非是求個安穩日子。而北王家的領地算是最安穩的地方了。
隊伍在一望無際的麥田中緩緩前進著。許多農民正貓著腰,一鐮一鐮收割著,陽光打在他們厚實的背上,曬出黑黝黝的顏色。偶爾他們直起身子,看到北王軍的人正在經過,便揮揮鐮刀,熱情地打個招呼。幾乎每一張面孔都是相似的,帶著相似的樸實笑容。在那片看不到盡頭的麥田間,那些笑臉令人有些心酸。如果天下所有人都能這樣笑,該有多好。
竇准忽然道:「咱們大星關的土地是最肥沃的,肥得能流油。雖然關中以前田區不多,但這幾年夕小姐加緊開墾,興修水利,還耕於民,減免賦稅,雖然沒有了軍隊屯田,但收成卻好起來,軍糧比以往沒有減少,百姓也挺歡喜。相比之下,割讓出去的關北和關東就差了,農民逃得七七八八,蠻族人不會種田,還一個勁兒地加稅,結果收成越來越可憐。雖然他們佔了我們的土地,可根本控制不了,被趕走那是遲早的事。」
夏維有些搞不清竇准的立場了,聽起來他也是個有心報國之人,那為何又對顏夕那麼衷心呢?顏夕可是賣了國土的叛徒啊!看來,北王家的領地,情況和其他地方有很大的不同。夏維試探著問道:「竇將軍,蠻族人就從沒試圖打進北王家的領地麼?」
竇准一瞪眼,道:「敢!他們要是敢來,北王軍上上下下幾十萬人,一人啐口粘痰也把他們淹死了。」
夏維裝作好奇地問道:「既然如此,為何北王軍不打出去?」
竇准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維公子,其實有些話,我真的不該對你講。不過老實說,北王軍的人,尤其是老兵老將,可沒把你當外人。你為國家立的那些功勞,大家是有目共睹。所以我也不該瞞著你。我知道外面的人對夕小姐議論紛紛,說夕小姐是叛徒,是賣國賊,是北王家的恥辱。當初蠻族人剛進關的時候,好多北王軍的人都離開了夕小姐,其實當時我也想走,只不過我深受北王爺恩典,不忍背主,想多少幫北王軍挽回一些聲譽,這才留了下來。可是這幾年,我們這些跟著夕小姐的人,都現夕小姐當初那樣做,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她一個人背負罵名,其實作出了太多貢獻。」
夏維忙往下細問,可前方來了一支隊伍,竇准也沒再說下去。
那支隊伍是來接夏維的,帶來了十幾匹空乘的馬,讓夏維等人換乘之後加緊趕路,沒用半個時辰便到達墨魚城。
墨魚城規模不大,城防也並不堅固,但其間駐紮的北王軍可不是少數,城內城外都有士兵在進行訓練。夏維留心觀察,覺訓練的內容應是針對野戰,尤其是步兵方陣的緊密排列方式,還用牛車製造衝撞攻擊方陣,明顯是針對騎兵的戰術。而在不遠處,騎兵也在做配合的訓練。
夏維有些納悶,看訓練的情況,北王軍比他想像的更為強大。別的地方都在打仗,唯有北王軍四年來沒參加任何戰鬥,還能保持這麼高昂的士氣和訓練程度,實在讓人不得不心生敬佩。
看來顏夕真的要開始出兵了,可是,為什麼四年前她要作出那麼多錯事呢?
夏維知道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了。
夏維被領進城中的議事廳,接待的人非常客氣地讓他先休息一下,並派了一個士兵聽他吩咐。夏維問什麼時候能見顏夕,對方說顏夕正在城西巡視,回來就能見了。竇准怕他不高興,便又解釋道:「夕小姐每天這個時候都要去巡視的,這是慣例,維公子別見怪。」
夏維笑了笑,道:「怎麼會呢。」
竇准又和他說了幾句,便也退下去了。
竇准剛走出議事廳,就被顏夕的親衛叫走,帶到不遠處,顏夕正在那裡等著他。
竇准有些奇怪,行禮之後道:「夕小姐,原來您回來了,維公子也到了,你不去見他嗎?」
顏夕沒回答,問道:「這一路,夏維說過什麼沒有?」
竇准想了想道:「夕小姐是問哪方面的事?屬下和維公子隨便聊了一些,嗯,有關第十軍的事。」
「哦?聊的什麼?」
「聊的虎擊陣。維公子對此陣也非常熟悉,當真讓屬下獲益良多。」
顏夕點點頭,沒再多問,逕直走進了議事廳。
夏維正站在窗前,觀察著外面的士兵訓練,他聽到腳步聲,於是回過頭來,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顏夕。
這是一次必然不會被詳細記入史冊的見面,因為這次見面太過簡單。夏維就像一個突然造訪的人,出現老友家中。顏夕既沒有驚訝,也沒有顯得很熱情。二人只是面對面站在那裡,忽然一起微笑了一下,笑得很淡,卻又流露出旁人無法領會的意味,一切心照不宣。
這一年,夏維和顏夕都剛滿二十三歲,非常年輕,卻已握有足以撼動天下的力量。而他們的見面,也成為了時代的分水嶺,從這一刻起,華朝崩潰後的頹勢開始逆轉,在接下來的歲月中,清掃外族入侵勢力,進而稱霸天下的步伐再無人能抵擋。而夏維和顏夕需要決定的,是由誰來成為高舉大旗的領頭人。
顏夕比五年前要成熟了許多,穿的還是她最喜歡的暗紅色軍服,身形比往昔稍顯豐腴,而眼角和眼角卻已有了淺淺的皺紋。
夏維心中暗歎,一個女子,要獨立支撐這麼龐大的勢力,還要面對天下人的辱罵責問,必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這些年,她也很苦吧。可是,她的的確確做了不能被原諒的事情,私自割讓國土,與敵勾結,這是永遠被唾罵的罪行啊。
顏夕忽然抬起手,淡淡笑道:「請坐。」
二人落座,顏夕又喚人重新奉茶。
沉默片刻後,顏夕道:「你還是那個樣,一點沒變。」
夏維微笑道:「是,可你有些老了。」
顏夕露出一絲嗔怪的神色,恍然間,彷彿又變回當年那個風風火火的小丫頭。
夏維猛然感到心口揪緊了一下,暗忖,原來有些事,不是時間能改變的。
顏夕很快就把無意間流露的神色掩飾了下去,正色道:「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夏維道:「如果我做什麼都能被人料到,那就不是我了。」
顏夕微笑著點點頭,道:「可是你這一來,反倒讓我很為難。」
夏維假裝詫異地問道:「這是為何?」實際上他知道,顏夕該說這次的正題了。
顏夕道:「我不知道是該按我和東王的計劃行事,還是按我自己的計劃。」
夏維真的有些驚訝,問道:「二者有何不同?」
顏夕淡淡說道:「很大的不同。如果按我和東王商議的計劃,那麼你來了,我就應該和你好好談談如何聯手,比如夏家軍和北王軍、東王軍如何配合,殲滅外敵,奪回國土。又比如將來驅除蠻莽之後,如何來決定天下的歸屬。」
夏維想了想,問道:「那你的計劃是什麼?」
顏夕笑道:「我的計劃是秘密,誰都不知道的。當然,也不能告訴你。」
夏維有些糊塗了,怎麼也想不清楚她在隱瞞什麼。不過,原本以為他們要加害自己,現在倒是不必擔心了,看起來顏夕還是頗為友好的。當然夏維知道自己要保持謹慎,如有不妙,趕緊溜號。另外,一定要把感情撇到一旁,一切問題都要從利益的角度去思考。
顏夕忽然站起來,道:「別在這裡悶坐著了,我帶你出去逛逛。」
夏維好奇地問道:「逛什麼?」
「軍營啊,讓你見識一下北王軍的強大。」
「我又不是沒見過。」
顏夕嫣然一笑,道:「往昔不比今日,走吧,保證你大開眼界。」
夏維只好點頭同意。
二人離開議事廳,並肩在城內轉起來。顏夕沒帶任何隨從,這讓夏維有些警覺。沒帶隨從,半路有人衝出來把他幹掉,那顏夕頂多是保護不利。可是夏維又一想,如果她真想加害自己,從上船到現在,有無數的機會,那時沒下手,應該不至於現在下手吧?這時夏維又想,莫不是她就是想見老子最後一面,見完了就把老子幹掉?好像也不太對。
夏維腦子裡胡思亂想著,而顏夕沒有流露出任何惡意,一路在旁指點,告訴他此處軍務等事,而且說得非常詳細。不過時近黃昏,大部分士兵都剛剛結束訓練,夏維更關心的戰術內容就無法查探了。
時不時會路過一些返回軍營的士兵,見顏夕和夏維走在一起,便會一起行禮。其中有不少人是認識夏維的,就算不認得,聽同伴一說也就知道了。夏維要來關中的事倒不是秘密,士兵們看到顏夕和夏維一起在城內行走,好像在逛街似的,不禁紛紛推測,看來二人定是已經談攏,北王軍要和夏家軍聯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