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維的父親人稱夏丹青,當年是江南有名的才子,和江南子齊名。夏丹青擅工筆,江南子擅水墨,二人年輕之時都是心高氣傲,時常因畫法優劣爭論,後來總覺得打嘴仗不夠過癮,進而便斯文掃地,改為拳來腳往,大打出手。而且兩人都是江南的風流才子,爭風吃醋的事情也不少,江南各處名館玉樓,都是二人打架的好地方,身邊又都有一眾損友,每次動手都是場面可觀,也算是當年江南一景。
江南子滔滔說起少年時的往事,滿臉興奮之色,彷彿那些荒唐行徑還歷歷在目。尤其說到打架的時候,更是神采飛揚,好像當年他天下無敵似的。彌水清心覺好笑,不禁問了一句,先生練的是什麼功夫?江南子大手一揮,道:「什麼功夫也不練,我們那時打架,都是腦門頂個勇字……」然後又說起當年打架的手段,什麼先是互罵幾句,然後開始扔椅子扔酒杯,雙方的膽小之輩就被砸跑了,剩下的都是能人,下面就是肉搏了。聽起來,這些才子倒像是潑皮無賴。
說著說著,江南子沉默下來,歎了口氣道:「後來丹青兄有了家室,便不總出來玩了,當年那些朋友也都散了,各奔東西,彷彿一夜之間人就都沒了。」語氣中有說不出的落寞。頓了一頓,江南子又道:「夏維,當年你剛出生的時候,我去喝滿月酒,那是我倒數第二次見到你爹。」
夏維出生之後,夏丹青就過起隱居的日子,閉門不出,連畫作都漸漸少了。而江南子仍然徘徊在煙街柳巷,只是少了許多朋友,也覺得索然無味,索性便去尋訪名山大川去了。幾年之後回來,卻趕上百年不遇的大瘟疫,繁華的江南也是路有餓殍,屍骸遍地,許多人都在舉家遷移。江南子聽說連自己家人也都已逃難而去,玉寧城內舉目無親。某日他閒逛到夏丹青家,卻見老友家中人去屋空,不勝唏噓之餘,他在宅內轉了轉,無意中現夏丹青留下的畫作,看手筆遠勝當年,江南子一時震驚,感慨夏丹青確實才華勝過自己,竟再也不管其他,便擅自住在了夏家宅內,研究夏丹青的畫作。
夏維聽到這裡,喜道:「原來這宅子真是我家,我沒記錯。」
江南子笑道:「本家主人回來了,看來我該搬出去了。」
夏維忙道:「先生言重了,我可沒有趕您出去的意思。」
江南子道:「這些事稍候再說,來,我帶你看些東西。」說著,便引夏維和彌水清走進偏房。
房間不大,四壁皆空,沒有任何陳設,只在牆上掛著一幅怪異的畫作。三尺長半尺寬的畫紙上,只在中央有一點墨跡,仔細一看,彷彿是一隻鳥的輪廓。畫紙已經黃,那隻鳥大概只有螞蟻大小,不走進都看不出來。
江南子舉著燈,望著那幅畫,悠悠說道:「這是丹青兄留下的,若他遵守諾言,這應是他最後一幅畫了。」
夏維連忙追問,江南子解釋起來。
原來在大瘟疫退去後,夏丹青返回了玉寧,是一個人回來的,回到故居與江南子暢談起來,聊起往事都感慨萬千。最終夏丹青決定離開這人間是非之地,出海去尋海外仙島,最後說將不再作畫,並當即揮毫,畫了眼前這幅《鵬翱無間圖》。
彌水清在旁聽了半天,一聽這畫的名字,再看看畫上只有一個小黑點似的鳥,險些笑出聲來,但見江南子和夏維都愣愣的看著畫,面色嚴肅,便也忍住了笑。
江南子喃喃說道:「丹青兄一生擅工筆,但最後作此畫時,僅用兩筆,掃出大鵬雙翅,再不著墨,卻有氣象萬千,令觀者回味無窮,實在令人驚歎。這些年我常常對著這幅畫,一看就是一整天。起初心中不忿,不明白為何自己就畫不出這樣的手筆呢?僅僅兩筆啊!但這些年我也明白了,雖是兩筆,但凝聚了丹青兄數十年的功力。他對畫的理解,對人生的洞察,都凝聚其中了,而且他說這是最後一幅,畫時的心情,便也不同。我畫不出來,便是我仍然心中有畫,不能放下。放不下,就不能繼往開來。唉,我悟了十年,才有這點心得,料想和丹青兄的境界還相去甚遠。」
彌水清一頭霧水,對江南子的話似懂非懂,但看向夏維的時候,現他已淚流滿面,卻不知是為何傷心。江南子也不說話,向彌水清使個眼色。彌水清會意,便隨江南子默默走了出去。
庭院清幽,看門的姜伯正在掃院。江南子領著彌水清在院中站定,道:「你是夏維的結拜義妹?」
彌水清點頭應是。
江南子淡淡笑道:「夏維果然有乃父之風,收的小妹都如此乖巧。」
彌水清聽出話裡有話,紅著臉道:「先生這是說什麼呢?」
江南子也不解釋,笑道:「其實,這些年夏維的名頭也很響亮,種種事跡我都有所耳聞,只是不敢確定他就是丹青兄的後人。今日一見,果然有丹青兄的風範。唉,小姑娘,夏維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彌水清點頭道:「是,他近來總是愁眉不展,大概是在考慮北方的局勢吧。」
江南子道:「原來如此,那我們不要打擾他了。在這裡,或許他能想通一些事。」
可這一想就是一夜,天色大亮,彌水清忍不住進屋看了看。夏維仍站在屋內,目不轉睛地望著父親留下的畫,眼眶青黑,顯是一夜未眠。彌水清不明所以,又仔細看了看那幅畫,總覺得就是一張好好的紙上點了兩筆墨點,比之小孩的畫都不如,完全沒看出什麼意思。
夏維忽然道:「小妹,若是咱們向顏瑞借五千兵馬,你說他會答應麼?」
彌水清一愣,道:「說不準,我總覺得顏瑞太深沉,說不定我們要走,他都不會放人,更何況向他借兵?」
夏維點點頭道:「看來還是要自己展咯。」
彌水清忙道:「三哥你有什麼打算了?」
夏維道:「有了,全有了。我總算明白自己錯在何處了。這些年我都是在給別人幫忙,給別人做嫁衣,自己卻沒落下半點好處。到了現在,仍是孑然一身,只有小妹伴在左右。小妹,你願不願意跟我去西北省?」
彌水清訝道:「去西北省?」
夏維道:「正是。如今只有西北省有我投機取巧的空隙,我去那裡,不出三年,必能闖出一片天地。到時候我才有實力來爭這個天下,再不受人牽制。」
彌水清道:「三哥,你是要自立門戶?」
夏維點頭道:「正是此意,小妹,我真的需要你,你願不願幫我?」
彌水清想也不想,便堅定地點頭道:「幫,小妹這一輩子,都會跟著三哥的。」
夏維大喜,拉著彌水清走出去,又問了問江南子,關於自己父親的事情。江南子說自從夏丹青出海之後,便再也沒有音信了。夏維略感失望,但旋即又笑了起來,對江南子深深打了一躬道別,便拉著彌水清回去見顏瑞。
顏瑞一見夏維走進來,便覺得驚訝。昨日夏維還是一副灰心喪氣的樣子,今日卻意氣風,彷彿充滿自信。顏瑞忙問出什麼事了,夏維也不回答,開口便說要向他借五千兵馬。
顏瑞一愣,道:「夏維,你當我有多少家底?五千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我也真是拿不出來給你。」
夏維似乎早料到他這樣說,便道:「那就三千!」
「不行。」
「兩千?」
「不行,你要想走,我最多給你兩匹老馬。」
「媽的,你小子真沒義氣。算了算了,當我不認識你,告辭了。」
顏瑞連忙將他攔住,罵道:「你他媽急什麼?你都不告訴我要做什麼,我憑什麼幫你?」
夏維冷哼一聲,卻不說話。彌水清解釋道:「我和三哥要去西北省。」
顏瑞一愣,沉吟半晌之後似乎猜出夏維的打算,說了聲「你先等等」,然後便走開一陣,回來的時候手裡抱著一副劍匣,遞給夏維。
夏維不明其意,將劍匣打開,取出一口寶劍。劍鞘劍柄形狀古樸,沒有任何多餘的雕飾。將劍抽出,如水的劍光頓時將滿室映亮,只見劍是單刃,似劍似刀。夏維將劍橫在眼前,一手在劍背上撫了一下,感到森森寒意由指尖滲透全身,不禁打了一個冷顫,讚道:「好劍。」
顏瑞笑道:「你倒是識貨。這可是當初我朝開國之時,皇室欽賜北王家的鎮家寶劍,名為北星劍。現在華朝完了,北王家也完了,我留著這劍也沒用,就把它送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