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聽清嗎?我再問一遍,太后你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我的?」
夏維大聲重複。顏如雲也沒料到夏維竟然會這樣質問自己,鐵青著臉半天不說話。其他人顧盼左右,也不言語。安廣黎面露一絲猙獰的冷笑,上前說道:「夏維你真是……」話到半截,宮廷大術士大喊大叫地跑了回來,衝到夏維跟前一把將他攔腰抱住,喊道:「老臣有罪——」
安廣黎憤憤地說:「先生又回來幹什麼?」
大術士說:「南王爺莫怪老朽,老朽上了年歲,記性不佳,忘了南王爺吩咐的事情了。您早前跟老朽說的那個患上失心瘋的就是這孩子吧?老朽剛才就覺他目光呆滯眼歪嘴斜,病得可真是不輕,南王爺放心,老朽這就把他帶回去好好救治。」說著就扯著夏維往外走。
安廣黎突然橫出手臂阻攔,說:「我何時跟先生提過什麼失心瘋子?」
大術士一臉茫然地說:「南王爺沒說過嗎?那一定就是令千金說的。嗯,一定是這樣。南王爺請讓讓。」
「慢著!」顏如雲忽然大喝一聲,「先生可知此人剛剛說了什麼嗎?」
大術士說:「老臣耳背,沒有聽到,這小子得了失心瘋,說話沒譜,不管說了什麼,太后娘娘都先別往心裡去。老臣把他治好之後自會送給太后娘娘處置。」說著便連拖帶拽將夏維領了下去。夏維竟一點也不反抗,其實他很想反抗,只可惜從大術士忽然衝過來抱住他開始,他就被制住了,嘴巴無論如何也張不開。
二人彎彎繞繞走了半天,夏維忽然覺走的路線很眼熟,略一回憶便想了起來,這是通往太后寢宮的路。夏維搞不清楚大術士有何打算,但想到剛才他的種種表現,似乎並非自己的敵人,便放下心來。
到達太后寢宮,夏維現此處的佈置與上次來時迥然不同,清新淡雅令人愉悅,一改繁瑣奢華的風格。這時大術士終於放開了夏維,夏維得以開口說話,一上來便氣沖沖地說:「老傢伙,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麼?」
大術士嘿嘿笑著說:「喲呵,年紀不大,脾氣倒不小,一點規矩都不懂,華朝上上下下誰見了我都要稱一聲先生,你卻叫我老傢伙,我很老嗎?看起來你和我也差不多年紀嘛。」
夏維知道和這老頭兒鬥嘴沒好處,便畢恭畢敬地說:「老先生,哦,不對,是先生,我剛才在大殿上還有話沒說完,先生為何強把我拉到太后的寢宮來?」
大術士說:「你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什麼叫強把你拉來?你年輕力壯的,我拉得動你嗎?年輕人可不能這樣,說話應該實事求是嘛,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可不能把一說成二,把二說成一,說什麼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不是扯淡嗎?空就是空,色就是色,怎麼能混為一談?」
面對大術士的胡攪蠻纏,夏維完全沒了脾氣,只好求饒說:「我服了!我服了!先生放過我吧!」
大術士上下看了看夏維,說:「你也會求饒?剛才在大殿上,你敢當著眾人的面問太后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你的,我還當你有過人的膽色呢,沒想到也是個窩囊廢!」
夏維點頭哈腰說:「我是窩囊廢,我是窩囊廢。先生您真是眼明心亮高深莫測,您到底想要做什麼?可否指點給我?」
大術士反問:「你先說說,你打算做什麼?」
夏維歎息一聲,抓抓頭皮,說:「其實我就是想問問太后,她到底是不是懷了我的孩子。」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是的話我就娶她過門,不是的話我就抬腳走人。」
「你當你能想娶就娶、想走就走?」
「如何不能?」
大術士笑了起來,好奇地說:「剛才若不是我將你拉出來,你肯定死在大殿上了。就憑你那個污辱太后的問題,死一百次都不嫌多。」
夏維說:「話是這麼說,但誰敢動我?」
「哈哈,好大的口氣,你有三個紅顏知己被南王握在手裡,為何還如此自信?」
夏維說:「但南王的女兒不是被你抓了嗎?」
大術士愣了一下,不解地說:「可你來的時候並不知道這件事吧?」
夏維說:「當然,所以我來的時候也沒想出什麼好辦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哈哈,我運氣還不錯,沒想到還有先生你幫我。」
大術士苦笑著說:「果然還是年輕人啊,做事就這麼沒計劃。唉,年輕真好啊,想當年……算了算了,不提那些事了。」他仰起頭,滿臉的悵然與落寞。
夏維略感好笑,問:「先生可否告訴我,您為何要幫我?」
大術士說:「幫你?你還真拿自己當回事。我平白無故幫你做什麼?」
夏維疑惑地說:「你不是幫我?那你為何要把南王的女兒叫進宮來?」
大術士高深莫測的笑了笑,說:「我說過嗎?我可沒有叫南王的女兒來。明明是我那徒弟古麗思說的嘛。」
夏維無奈地說:「那不是一樣?」
大術士鄭重其事地說:「當然不一樣。我告訴你,麗思雖是我這個誠實的老頭兒的徒弟,但也是個姑娘,姑娘家都是最會騙人的,她們說的話可不能當真。」
夏維猛然醒悟,說:「難道南王的女兒沒在你們手上?」
大術士笑著說:「廢話!這麼關鍵的時期,南王怎會不看緊自己的女兒?我們剛才只是撒謊誆他的。」
夏維哈哈大笑,說:「沒想到南王居然也會被人騙!」
「畢竟是他女兒,關心則亂嘛。他那人雖然算是一代梟雄,但最大的弱點便是有個女兒。」大術士忽然拍了一下額頭,說:「瞧我這記性,聊著聊著就忘了正事了。來來來,跟我來。」
夏維跟著大術士走進了一個房間,只見四壁掛滿星象圖,在房間一角還有一架做工精密的星象儀。夏維立刻問:「這是你的房間?」
大術士罵道:「放屁,太后的寢宮裡怎會有我這個老頭子的房間?再說,我長年在外,宮裡根本沒我的地方。這個房間是我那徒弟的。」
夏維心想太后和古麗思的關係不一般,難道……連忙又問:「難道是太后要你幫我?」
大術士說:「都說了我不是幫你。不過你也猜得**不離十了。其實是我那徒弟要救你,煩了我三天啦,說什麼你小子是百年難遇的奇人,對我的星象研究會有幫助,我才答應幫她救你。來來來,快坐下,我可得好好研究一下你小子。」說著他把夏維按到椅子上,手拿一把尺子在夏維身上量來量去。
夏維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但因為心事重重,便也隨他去了,乖乖坐在椅子上思索起來。他不太明白古麗思為何要救自己,雖然他幫古麗思殺了兩個人,但彼此之間並無什麼交情,她根本犯不著冒如此大的風險。而且如果古麗思想幫他,也不會瞞過太后。為何太后沒有阻止?夏維百思不得其解。
大術士在夏維身上量了一陣,將大串大串的數字記在紙上,然後一邊擺弄星象儀,一邊唸唸有詞地埋頭演算。夏維讀書萬卷,自然也讀過一些星象學說,自覺在這方面也略知一二,但看大術士所進行的演算,與他所知的所有星象演算全然不同,但算法之精妙周密,也是前所未見的高明。
不過夏維對演算結果並不關心,按照他的觀點,所謂用星象來推算人事,根本是無稽之談,騙人的玩意。夏維現在最關心的,是太后什麼時候會回來。按說他被大術士帶離大殿之後,那裡也肯定散局了,太后應該在他們之後不久就回到寢宮。可是三個時辰過去了,太后遲遲未回。夏維大感焦急,畢竟南王那邊也會很快知道自己被騙,定然會回來找自己麻煩。他實在不能在此地逗留太久。而且還有三個姑娘在南王手裡,南王會如何對付她們,也是一大問題。
但是急也沒用,夏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乾脆還是慢慢等大術士算好吧。他現在只是籠子裡的鳥,自己是逃不出後宮的。可大術士算了好久,始終沒有結果,夏維去叫他他也充耳不聞,彷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夏維等啊等,等到肚子餓了,大術士還是沒算好,不過他的徒弟古麗思回來了。
古麗思將夏維叫出了房間,盈盈施了一禮,說:「維公子,好久不見了,剛才在大殿上說話不方便,還請維公子不要見怪。」
「麗思小姐言重了。」夏維恭敬還禮,他總覺得這姑娘氣質太過空靈飄渺,雖然站在面前,卻如同相隔千里,「麗思姑娘,多謝你和尊師救我。」
古麗思淡然說:「維公子不必客氣。請維公子跟我來。」說著轉身便走,夏維只好跟了上去。
二人來到一間寬敞的殿堂之內,這裡便是夏維上次被召進宮,太后顏如雲和古麗思用雙璇落花陣測試他的地方。一切都是老樣子,四壁整潔,地上鋪著青片竹蓆,內裡沒有任何陳設,只是此時已是隆冬,門窗處都掛有錦線繡面的棉簾,棉簾厚實,將外面光線完全阻擋,殿內全*燭火照明。在似明又暗的光線中,太后顏如雲端坐在殿中央的蒲團上,背向門口。古麗思示意夏維過去,便獨自走出殿門。夏維略微猶豫一下,便走過去坐到顏如雲跟前,開門見山說:「你懷了我的孩子?」
顏如雲面色冷峻,說:「你既然知道,為何還敢回來?」
夏維總算確定了,雖然早有預料,但這一瞬間還是感覺天旋地轉,未來一片黑暗。
「你和北王家有什麼深仇大恨,竟要如此作踐自己?」
「作踐?」顏如雲冷笑著說,「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當自己是什麼?在我眼裡你就像地上的螞蟻,我要碾死你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好吧,你比我厲害,我是笨蛋行了吧。不過你想借這件事情打擊北王家,恐怕不會成功了。」
「哼,算你有本事,做了篇酸詞,讓風塵女子唱一唱,就把我的計劃打亂了,還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南王身上。不過,你以為這就結束了?你覺得南王會放過你嗎?」
「這你不用替**心。我只問你,如果我有把握離開,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走?」
顏如雲愣住了,滿臉詫異地看著夏維,漸漸的,眼神裡浮現出一絲嘲弄的光芒,說:「小子,你是認真的?」
「是。」
「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我是誰?」
「你是懷了孩子的女人,而我是孩子的爹。」
夏維鄭重其事地回答。他看著顏如雲,等待她回答,她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要說什麼,但還沒說出口,大術士便大呼小叫地跑了進來,也不按規矩向顏如雲行禮,便直接衝到夏維面前,一把將夏維抱住,興奮地說:「好!好!好……」
夏維一把將他推開,喝問:「好什麼好?」
「好就是好,好就是好!」大術士狂喜地說,「從我成年至今,還沒有算不出的命,我知道每一個人的生老病死,但我卻不能說,天機不可洩漏,我不能說!現在好啦,你,你是第一個我算不出命運的人,我告訴你,我算不出來。哈哈,我一輩子對無數人說過這句話,唯獨這一次不是騙人,哈哈,太好了,哈哈哈哈……」
大術士狂笑起來。夏維低聲罵了句「瘋子」,向顏如雲望去。顏如雲對大術士的瘋癲視而不見,優雅而端莊地坐在那裡,雙眼平視著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是在想夏維那無法被算出的命運?還是想大術士終於由衷地說出了「算不出來」?又或者在想大術士進來之前夏維說的話?無從知曉。
古麗思匆忙地走了進來,踏著小碎步,顯得有些慌張。
「太后,老師,維公子,南王派兵入宮,已經將這裡包圍了。」
大術士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中,顏如雲也彷彿早有預料,只是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夏維苦笑著說:「都瘋了,都瘋了。南王竟敢派兵入後宮,他以為自己是誰?他想要造反了?」
古麗思說:「或許正如維公子所料。皇上的寢宮那邊有濃煙升起,喊殺聲隱約可聞。」
夏維略感不解地說:「為什麼?為什麼南王要在此刻動手?他已經等了這麼多年,為何不再多等一段時間?」
大術士忽然跳了起來,大笑著說:「因為他不能等了,這是他的命,我早就算出來了。他一定會在今時今日造反,哈哈,我算得沒錯,可是我沒告訴他。他不知道造反會有什麼後果。他不知道,哈哈,我沒告訴他,只有你是算不出的,只有你……」
「老傢伙你不要鬧了,你連我的生辰八字都沒問,當然算不出來!」夏維大聲喊道。
大術士頓時一愣,喃喃自語說:「是啊,我不知道你的生辰八字,當然算不出來。可我從來沒忘過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何這次忘了?」忽然他一拍大腿,又笑了起來,說:「這就是命,我的命,我臨死之前一定會遇到一個我算不出來的人,沒錯,就是你,我忘了問你生辰八字,那是我命中注定的事情。哈哈,一定是這樣,哈哈……」
夏維露出厭惡的神色,他感覺大術士大概是太老了,終於瘋了。
這時殿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鎧甲抖動的聲音,聽起來大概有上百名士兵正在外面奔跑,佈置包圍圈。緊接著南王安廣黎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逆賊夏維,快快釋放太后,束手就擒!我數三聲,若是不放,我便放火燒殿!一,二,三,點火!」安廣黎一口氣將話說完,即便是數那三聲,在中間也幾乎沒有停頓,完全不給殿中之人說話的機會。
夏維心想:「安廣黎是存心要燒死所有人,到時候我被燒死了,他便可以說是我劫持了太后,他為了抓我便放了火。燒死其他人只是意外。媽的,夠狠。我現在傷勢還沒痊癒,衝出去只能是死。」
一隻手輕輕放在了夏維肩頭,夏維抬起頭來,看到古麗思面色溫和地對自己搖了搖頭,說:「維公子不必擔心,這間大殿結構特殊,外層雖是木製,但內層卻是鐵鑄,中間有半尺夾層儲有冰塊,這把火是燒不起來的。」
夏維心想:「就算這把火燒不起來,安廣黎難道就不會再放第二把?或者他一揮手,士兵蜂擁而入,刀槍無眼,我們一樣是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