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噹啷啷……
碗掉在地上,摔成大大小小的碎片。
夏維雙手捂著脖子,臉脹得通紅,顯得極其痛苦。
阿秀垂著頭,雙手撐在膝蓋上,淚水吧噠吧噠滴了下來。
周陽錦忽然獰笑起來,雙眼射出仇恨與興奮的光。
「死吧!哈哈哈……姐姐,看到沒有,你親手殺了他!你聽到沒有,周陽家慘死的亡魂都在閻羅殿裡開懷大笑呢!哈哈哈……」周陽錦笑得全身顫抖,但他的手依然緊緊握著劍柄,眼光裡保持著一絲警惕。
「咳咳。」夏維忽然咳嗽兩聲,「嗯,喝粥喝得太急,嗆到了。真不好意思啊周陽錦,讓你失望了。」
「你!」周陽錦驚訝地瞪著面色如常的夏維,心想:「他怎麼會沒事?那粥……是姐姐沒忍心下手!」他又瞪向阿秀,怒罵:「賤人!你還有什麼臉面對周陽家的列祖列宗?!」
「喂!」夏維嚴肅地瞧著周陽錦,「你應該尊敬姐姐!這麼好的姐姐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維公子……」阿秀依然垂著頭,彷彿做錯了事的小女孩,「對不起……小弟說得對,我是賤女人,是該死的……」
「秀姐姐幹嗎這樣說呢?」夏維安慰說,「你瞧,我現在一點事都沒有。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不能過去!」周陽錦咆哮起來,「你們這對狗男女,都給我死!」
錚的一聲,周陽錦抽出了長劍,緊接著手一揚,劍光在空氣中晃了一下,旁邊的桌子匡啷一聲變成粉碎。一劍將木桌劈成兩半並不難,但只用一劍就將木桌震成無數碎片,其劍術之高可想而知。
夏維卻好像一點也沒覺得危險,他笑瞇瞇地對周陽錦說:「你怕什麼呢?」
「怕?我怕什麼了?我現在就殺了你!」周陽錦將劍尖指向夏維。
「那你還等什麼?」
「我……」
「不要逞強了,你就是怕了。」夏維習慣性地聳聳肩,「我猜,你一定沒殺過人。」
「我殺過!」
「小孩子說謊就是喜歡大聲嚷嚷。」夏維向周陽錦投出同情的目光,「你知道殺人是什麼感覺嗎?我告訴你,殺人越來越上癮,但第一次絕對是痛苦的!你會永遠記得你的劍刺進肉裡的感覺,就好像你自己是被刺的人。鮮血濺到你身上,你會覺得永遠也洗不乾淨,你隨時隨地都會聞到血腥味,那讓你一連幾個月都吃不下飯。但這些還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你殺死的第一個人的雙眼會永遠盯著你,無論你走到哪裡,都會注視著你的一舉一動。他就在你的身後,等著你被別人殺死的那一天……」
「閉嘴!」周陽錦跨出一步,長劍猛然劈下。
劍刃沒入夏維的左肩,鮮血噴射到周陽錦的臉上。
「我要殺了你!你是我的仇人,殺了你沒有錯!」
夏維的額頭因劇痛而滲出了汗珠,但他依然微笑著說:「動手啊!順著這個角度,把劍繼續斬下去,你會劈開我的心臟,甚至將我砍成兩半。到時候你就會覺悟了,你要永遠背負著血腥活在世上!你不能再停下來,你會迷戀上殺人的感覺。直到你死的那一天才能停下……」
「小弟,不要!」阿秀喊道。
「閉嘴!」周陽錦全身顫抖著,汗水已經浸透了衣服,「我一定要報仇!我一定要殺了他!」
這時,門外有人說:「你做不到的。」
門開了,顏瑞走了進來,他拎著一柄長劍,全身上下滿是血污,整個人就像從墳墓爬出來的死魔。阿秀不禁往後退了半步,她這幾日和顏瑞相處,覺得這個人隨和、友善、彬彬有禮,或許還有一點頭腦簡單。但此刻,顏瑞給人的感覺完全變了,變得讓人不寒而慄。
「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啊。」夏維笑著對顏瑞說,「不愧是北王家的男人。」
「過獎了。」顏瑞也笑了笑,「我也有幸看到你的真面目了,夏維。」他將手裡的劍扔到了地上,然後坐到周陽錦剛才坐的椅子上,顯得十分疲倦地說:「錦公子,關於令尊的事情,我替家父道歉。但我請你不要犯錯,你的劍一旦斬下去,你就會變成我和夏維這樣的人了。我相信如果令尊在天有靈,絕對不會願意看到這種場面。」
夏維沒有給周陽錦思索的餘地,緊跟著說:「周陽錦,死者已矣,但你還有你的姐姐,這麼好的姐姐,需要你來照顧呢。你不適合在亂世中生存,快放下劍吧,和你姐姐找一個安樂之地,好好過日子。報仇的事情,由我們這些雙手沾滿鮮血的人去做吧。」
「小弟,放下劍吧!」阿秀柔聲勸道。
周陽錦手中的劍依然刺在夏維肩頭,鮮血已經浸紅了衣衫,只要他用力,夏維就死定了……
※※※
前事——
「父親,你這樣會毀掉整個家族的!」周陽錦焦急地喊著。
周陽丘沒有說話,趁著夜色,指揮著手下將一箱箱白銀運出皇都。
在周陽錦眼裡,那些箱子裡裝的不是白銀,而是周陽家世代建立起的家業。他始終不明白為何父親要將家族利益置於不顧,去幫助與家族毫無交情的北王。
「阿錦,你看,」周陽丘抬起手,指向天際,「華朝的星相已經亂了,主星被妖星脅迫,光芒漸漸黯淡。而北方還有無數亂星正趨崛起,唯有一顆兵星可與它們抗衡……」
周陽錦循著父親手指的方向望去,說:「父親,今天陰天,連月亮都看不到啊!」
周陽丘掏出手帕擦了擦汗,乾笑兩聲說:「其實剛才的話是宮裡的占卜術士說的。我也不太信,只不過……我想借這番說辭,來堅定自己的信念。」
「父親……」
「阿錦,我們周陽家九代當朝,執掌京畿營造官之重位,憑的是什麼?」
「憑歷代家長的英明幹練,憑歷代家族成員的精心維持。」周陽錦自豪地說。這兩點也是每一個周陽家的人自幼接受的教育。
「英明幹練、精心維持……」周陽丘苦笑著說,「你沒有坐到家長的位子,不會明白的……我們周陽家之所以能長期立於高位,最重要的原因,其實是我們的懦弱,是我們委曲求全的品性。多少年來,歷代家長雖然都忠於皇室,但和其他結黨營私的勢力也都保持良好關係。多少次的政治風暴權利鬥爭,周陽家都避過了,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歷代家長恪守一個原則——盡力奉主,嚴謹中庸,遍結權貴,不攀不拒。」
說到這裡,周陽丘望了兒子一眼,彷彿在觀察兒子的反應。他繼續說:「但現在不行了,我們不能再繼續旁觀。如今皇權衰微,群雄並起,北方還有蠻莽兩族虎視眈眈,唉……亂世來啦,一朝不過三百年,華朝能屹立五百年不倒,已經是奇跡了。此時此刻,華朝崩潰只在旦夕之間。每個人都要選擇自己的立場,我們周陽家更是不可能再躲過去了。阿錦,我把數代人建立起的家業都押在北王身上了,而且是抱著必死的覺悟,甘願作棄卒。」
「父親……」
「阿錦,若是和平盛世,我們周陽家定能輔助明君,將天下治理昌榮。但在亂世,我們周陽家毫無用武之地。亂世是狂人的舞台。周陽家沒有狂人,卻偏偏站到了台上,遲早是要被踢下去的……」
※※※
周陽錦最終放開了劍,跪倒在地上痛哭起來,哭得很丟臉。戰場上殺人,或許還比較簡單,但一對一,面對面,殺死一個手無寸鐵的人,就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了。周陽錦的悲哀在於,他背負著家族的仇恨,那是過他承受能力的仇恨,他甚至喪失了冷靜,開始盲目地復仇。從一開始,已經注定了他的復仇將已失敗告終。
「小弟,我們走吧。」阿秀扶起了周陽錦,然後回頭望向夏維。
夏維笑了笑說:「秀姐姐快走吧,我答應會幫周陽家報仇,就一定會做到的。」
「謝謝你了。」阿秀扶著周陽錦走了出去。
顏瑞把他們送到門外,然後將房門關上,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竄到了夏維跟前。
「**!剛才好險!那小子要是真殺你,我還真***沒轍!」
「別他媽廢話了,快把劍拔出來包紮,我可沒那麼多血一直流。」
顏瑞抓住劍柄,猛地將劍從夏維肩頭拔出來,然後扯開夏維的衣服,幫他包紮傷口。
「你小子還挺能侃,不過我進來的也正是時候,一下就把周陽錦那小子給震了。」
「是啊,你要不進來接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了。」
兩個人想起剛才的驚險,全都暗自後怕。不過,經過這次事件,兩個人的關係更融洽了,同時對彼此有了更深的瞭解。而剛才的一切,對他們好像只是遊戲。
「他是怎麼暗算到你的?」顏瑞問。
「這個嘛……」夏維不知如何解釋。
顏瑞盯著夏維,忽然看出了什麼,驚訝地說:「夏維,你這是……」
「停!」夏維攔住他,「別往下說!你一說出來,我就輸了。」
「輸什麼了?」顏瑞大惑不解。
「總之呢,你就別問了。」夏維躺到床上說,「說說你吧,瞧你渾身上下都是血,一定也遇到什麼事了吧?」
顏瑞神情一暗,說:「死了。劉大富一家,我們帶的隨從,都死了。」
「什麼?怎麼死的?我怎麼沒聽到一點動靜?」
「秒殺!出動了和我們對等的人數,一盯一,同時行動,以雷霆之勢一擊得手。除了你我,沒有倖存者。而且他們沒有成功殺死我,立刻就分散撤退,我追上了其中的三個,本來有把握生擒他們,但他們是死士,被我擊倒之後全都服毒了。」
夏維皺著眉頭說:「好可怕的一群人!」
「是啊,萬幸的是,他們準備不足,最後留下了你我這麼重要的人物。」
「不對!」夏維搖頭說:「他們絕對是準備充足,只不過他們對我們的實力估計錯誤。」
「難道?」顏瑞若有所悟地望向夏維。
「沒錯。」夏維苦笑著點頭說,「瑞哥,離開星寒關之前,義父曾問我,是不是覺得你很傻。」
「是麼……」顏瑞歎氣說,「你怎麼回答的?」
「我問義父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義父說聽假話吧,假話比較好聽,於是我說,你是天下第一蠢貨……」夏維不好意思地笑了,「看來我說錯了,只可惜你裝得太像,連義父都被你騙過了。要不是我剛才看到你進門時的樣子,恐怕我也不會知道你真正的一面。」
「你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是啊……我們倆都犯了錯誤,我的錯誤是沒有把實力都展示出來,而你的錯誤是偽裝得太好,最後我們倆都變成棄卒了。」
顏瑞問:「那你覺得現在該怎麼辦?」
夏維回答:「兩條路,一條是立即調頭,回星寒關,另一條是按原計劃,去皇都。」
顏瑞沉默片刻,表情忽然放鬆下來,微笑著說:「去皇都吧……」
夏維點點頭說:「你決定了?」
顏瑞苦笑說:「不然還能怎麼樣?現在回星寒關,一定會被顏英吉恥笑。你也不想看他那張臭臉吧?」
「確實,他那張臉,夠一百人看半輩子的。」夏維滿臉壞笑,看著顏瑞說,「不過說真的,你們兄弟倆長得還是挺像的。」
「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