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喬大少早早的就來到了祖父喬致庸居住的老院。
喬致庸已經八十八歲高齡了,整個人已經老態盡顯,去日無多了,喬大少將昨天晚上跟二少的談話內容原原本本地向喬老爺子說了,最後說道:「爺爺,孫兒以為,既便在唐努烏梁海置地種糧無利可圖,這事也該做,何況,此事未必就是無利可圖。」
「倒是這麼個理兒。」喬老爺子眨了眨渾濁的老眼,問道,「唐努烏梁海有多少耕地?」
喬大少道:「爺爺,唐努烏梁海總有七百五十多萬畝可開墾耕地,漠北總督馬亮打算以每畝兩錢的低價變賣,這簡直就等於白送啊」
在山西,最劣等的旱地都要每畝四兩銀子。
每畝兩錢的價格,的確是變相的白送了,馬亮之所以這麼做,一是為了吸引移民,解決移民實邊的難題,再就是為了吸引晉商去唐努烏梁海大面積置地。
而且,吸引晉商才是主要目的,因為移民都是些苦哈哈,置地也就十幾二十畝的量,就算吸聚上萬移民,了不起也就幾萬兩銀子,又濟得了什麼事?只有把富得流油的晉商吸引過去,才可能賣出大宗土地,才可能回收大筆銀子,唯其如此,征民夫、選址築城以及編練新軍等急務才有可能提上議事日程。
喬老爺子點點頭,又道:「那你打算吃進多少?」
喬大少道:「七百五十萬畝只是官府的估計,這會,唐努烏梁海畢竟還是一片荒地,到底有多少可開墾的肥地還是個未知數,孫兒打算親自走一趟唐努烏梁海,實地勘察一下,如果確實存在大面積開墾的可能,孫兒打算盡可能地吃進,今後不管是僱人去種,還是轉手再賣給逃荒過去的難民,到時再考慮也不遲。」
喬老爺子嗯了聲,又道:「這事,你看著辦就是了,又何必再來問我?」
早在五年前喬大少剛剛從日本留洋歸來時,喬致庸就已經選定他作為喬家在中堂的接替人了,喬大少的三叔,此前執掌家業的喬景儼雖然不服,可老爺子了話,他也沒轍,只能服從,從那時起,喬大少就已經是喬家的主事人了。
喬大少忙道:「如果只是置地的事,孫兒又豈敢打擾爺爺,孫兒之所以來向爺爺請示,卻是為了另外一件事,這事可不是在唐努烏梁海置辦幾十上百萬畝土地能比的,因為這事很可能關係到咱們喬家今後幾十年的興衰,所以必須要爺爺您來決斷。」
「關係到咱們喬家今後幾十年的興衰?」喬老爺子皺了皺眉毛,道,「什麼事?」
喬大少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後說道:「昨晚上,孫兒與牧馬兄一席長談,覺得牧馬兄有個見解非常有道理,牧馬兄認為,去年才剛剛創辦的戶部銀行以及各省銀號,將會對咱們山西的票號業構成致命的威脅,因為咱們山西票號以官款為主營業務,民間款項只佔極小的比例,將來一旦官款的業務被戶部銀行及各省銀號截走,山西票號就將陷入困境。」
「笑話」喬老爺子不以為然道,「只要晉商不倒,山西票號業就絕不會垮」
顯然,喬致庸並不認為新生的戶部銀行會對山西票號業構成威脅,這也不能怪他,因為他所處的年代,正是山西票號業最為鼎盛的時期,在那時期,山西的幾個票號商人只需稍稍收縮一下銀根,就能讓千里之外的常州物價飛漲
所以,喬致庸又怎可能會把剛剛創辦的戶部銀行放在眼裡呢?
喬大少窒了窒,又道:「爺爺,可孫兒以為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不管山西的票號業將來是否會遭遇風險,咱們未雨綢繆多做些準備總是不會錯,就像牧馬兄說的,我們為什麼不能把雞蛋分別放在更多的藍子裡呢?」
「把雞蛋放進多個藍子?」喬致庸沉吟道,「似乎有些道理。」
見喬老爺子似乎有些意動,喬大少趕緊又道:「爺爺,現如今朝廷力行新政,各省都在鼓勵民間資本創辦實業,孫兒也是留過洋的,知道有許多行業的利潤著實可觀,譬如說洋火廠,譬如說麵粉廠,如果資金足夠,甚至可以投資修建鐵路」
喬老爺子頓時沉默不語了,喬家以買賣家,又以票號業達到鼎盛,可現在喬大少卻提出要進入實業,那又是另一個層面了,這對於喬家來說,完全就是個陌生的領域,甚至於對整個晉商群體來說,辦實業都還是個完全陌生的領域。
由於陌生,對於這個領域的前景,喬老爺子完全看不準
看不準的東西,貿然進入那就是冒險,一旦冒險失敗,那是要付出慘重代價的,以如今喬家的興盛,有必要冒這樣的風險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當下喬老爺子毫不猶豫地跟喬大少說道:「朝廷的政策說變就變,現在是鼓勵大辦實業,可將來怎麼樣誰知道?那個西門牧馬要押上全部身家辦實業,那是他的事,咱們喬家不湊這個熱鬧。」
盞茶功夫之後,喬大少怏怏不樂地回到了自己的書房。
剛剛靠在熱乎乎的坑上瞇了沒一會的二少聽到腳步聲便趕緊翻身坐了起來,急不可待地問道:「映霞兄,老爺子答應了嗎?」
昨天晚上,二少可是跟喬映霞足足辯論了四個多小時,直到凌晨四點多,才終於把喬家大少給說服了,這次來喬家堡,二少是專程來說服喬家去唐努烏梁海置地的,可事到臨頭,二少又突然起意,試圖說服喬家進入實業領域了。
要想在大西北打造出一個工業帝國,單憑二少一個人以及西門氏一家之力,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既便有軍火貿易、皮毛霸盤甚至葉尼塞河的金礦做後盾,也實在是希望渺茫,可如果有了喬家的加盟,局面就將完全不同
因為喬家真正令讓二少眼饞的還不是其雄厚的資本,而是一整個龐大的商業網絡,以及在這個商業網絡裡從事各項各樣工作的專業人才,這些人,小到夥計跑堂,大到馬公甫、馬荀、閻維潘這樣的大掌櫃,可都是商界的精英啊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等田公其把火柴廠還有麵粉廠的設備買回來了,可後面還要選址辦廠,還要僱傭工人,還要上下打點,還要組織生產,還要鋪設銷售網絡,這麼多事情,總不能全都讓西門老2一個人去幹吧?
可問題是,西字號就是個皮毛鋪,根本沒這方面的人才
所以,西門老2還得到處招人吧?這人要是招不到,一切都得捉瞎
可如果有了喬家的襄助,局面就立刻不同了,喬家各商號有完整的學徒、夥計、管事、掌櫃再到大掌櫃的成長制度,有龐大的銷售網絡,復字號有專門的門店經營人員,有專門的作坊管理人員,只要喬大少句話,各種各樣的人才,馬上就能到位
所以,二少便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喝乾了六壺大紅袍,說到嘴巴干,眼紅澀,東方天際亮,才終於說服了喬家大少,可問題材是,這麼大的事,喬家大少也不敢做主,必須向喬老爺子請示,現在就看喬老爺子答不答應了。
迎上二少期待的目光,喬大少輕輕地歎了口氣,然後搖了搖頭。
「啥?老爺子他不同意?」二少頓時急了,說道,「不行,映霞兄,能不能幫我引見一下老爺子?不用太長時間,只要半盞茶的功夫就夠了,小弟向你保證,絕對不會影響到老爺子的休息,真的……」
「牧馬兄。」喬大少無奈地道,「你的心情小弟能夠理解,不過這事,真的不用再提了,我爺爺既然已經做出決定,就絕對不會再改變了。」說此一頓,喬大少又道,「不過,等你的洋火廠、麵粉廠設備到了,就捎個信來,要什麼樣的人,我立馬調給你」
「唉……」二少只能輕輕地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道,「如此,多謝映霞兄了。」
「行了,別不開心了。」喬大少拍了拍二少肩膀,笑道,「你趕緊瞇一會,等吃過午飯,我帶你去誑晉祠。」
「算了。」二少擺了擺手,愁眉苦臉地道,「事情沒辦成,我哪還有心情玩?再說了,家裡還有一大攤子爛事等著我回去處理呢,也罷,小弟這就告辭了。」
說罷,二少起身就要走,喬大少頗為不捨地道:「牧馬兄,真走啊?」
「真走。」二少點了點頭,苦笑說道,「這次真是不巧,從漠北運回來的那批軍火還等著我回去處理呢,這事別人可辦不了。」
「那好吧。」喬大少無奈,說道,「改天我去三原,咱們再聚。」
當下喬大少將二少送下閣樓,送出主院,又一直送出了大門外。
大門外,劉飛接到喬大少長隨的消息,早已經牽著坐騎等著了,二少翻身上馬,又回頭向喬大少抱了抱拳,旋即打馬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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