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包頭盤桓了兩日,二少才帶著劉飛動身前往山西,至於從烏里雅蘇臺運回來的那批軍火,卻在漠北八旗兵、綠營兵的押解下直接走伊克昭盟、榆林線路去關中了,二少讓長順跟著,帶隊的八旗佐領和綠營把總也都打點好了。
從包頭到祁縣足有千餘里,兩人騎快馬走了足足十天才到。
當二少和劉飛風塵僕僕地趕到喬家堡村時,天色已經快黑了,站在村口望去,只見村中央好大一座城堡,四周全是封閉式磚牆,高三丈有餘(約十米),上面有女兒牆和垛口,坐西面東是城堡大門,拱形門洞上懸掛著「福種琅環」的匾額。
據說這塊匾額是慈禧老佛爺面喻山西巡撫丁寶銓手書的。
兩人來到城堡大門口遞了拜帖,不大功夫,喬映霞竟親自出門來迎了。
喬映霞領著二少、劉飛進了大門,迎面就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將整個喬家大院分成了南北兩個院落群,最遠端那掛滿紅燈籠的兩層高樓就是喬家祠堂了,甬道兩側整齊地分佈著六個院落,一磚一瓦的雕琢,一木一石的構築,都極為考究。
單以院落的規模而論,西門大院並不在喬家大院之下,可是論匠心獨具以及建築的精緻程度,那就是兩個概念了。
喬映霞帶著二少幾乎走穿了甬道,又往右拐進了最西端的主院。
至於劉飛,顯然被喬家的護院武師當成了二少的長隨,被安頓在了門房裡。
喬大少領著二少進了主院,又上了二樓徑直來到了他的書房,喬家雖是巨商之家,可喬大少的書房裡卻擺了整整六個書架的書藉,其中還有不少木簡竹冊,顯然是喬大少花大價錢從各地搜集來的珍品孤本。
另外還有兩個架子,上面擺滿了各色瓷器。
二少對瓷器略有涉獵,一眼掃過去,現其中竟然不乏精品,不僅有存世極少的哥窯瓷四系瓶,甚至還有兩尊品形完好的元青花雲龍紋梅瓶,不過,這兩尊元青花是否真品,那就只有喬大少自己才知道了。
「怎麼?」喬大少一邊請二少坑上坐,一邊問道,「牧馬兄也喜歡瓷器?」
「小弟就是個俗人。」二少趕緊搖手否認,「可不喜歡這些陽春白雪的高雅玩意。」
喬大少笑笑,正好長隨端了茶水上來,便順勢肅手道:「牧馬兄,這可是剛從武夷山販過來的新茶,正宗的大紅袍,你嘗嘗。」
二少依言端起蓋碗,未飲便聞到了一股清香,再緩緩汲入茶水,細細品味,稍頃,喉頭及腹部都似乎被花香和甘甜所充盈,當下忍不住讚道:「好茶,大紅袍果然名不虛傳,小弟彷彿聞到了武夷巖的岩石清香哪,呵呵……」
「牧馬兄看來也是茶道老手,一句岩石清香,卻是道盡了武夷大紅袍的真諦。」喬大少恭維了兩句,又道,「牧馬兄,前次三原一別,你我兄弟已經有小半年未見了吧?不知道你的洋火廠還有麵粉廠辦得怎麼樣了?」
「咳,這個,火柴廠和麵粉廠仍在籌備當中。」二少放下茶碗,略有些尷尬地道,「不過算算時間,去西洋採購機器設備的人也該回來了,只要機器設備沒有被人半途扣住,現在應該已經運回陝西了吧?」
說罷,二少就摸出一張匯票,遞到了喬大少面前。
喬大少臉色微變道:「牧馬兄,你千萬別誤會,小弟絕對沒有催債的意思。」
二少笑笑,淡然道:「映霞兄想多了,實不相瞞,咱們西字號的生意已經周轉開了,所以借映霞兄的這五萬兩也就可以先還上了。」
喬大少頓時一拍額頭,恍然道:「你不說我倒是忘了,前幾天馬大掌櫃剛從包頭寫信回來,說是牧馬兄在烏里雅蘇臺設立了『日日昌』字號,專門經營軍火生意,哎呀呀,這軍火買賣可真正是好營生哪,小弟在這裡恭喜牧馬兄了。」
說罷,喬大少又道:「牧馬兄,咱們喬家也頗有幾支商團,全加起來差不多也有小五百團丁,您看,是不是也能給咱們解決一批快槍?」
「映霞兄,你又跟小弟見外了不是?」二少怫然不悅道,「以你我兄弟的交情,這事還用得著你吩咐?映霞兄你放心,我已經給日日昌大掌櫃徐天奇寫信了,等最近一批快槍運回包頭,立刻從中調出五百條水連珠,免費奉送」
「噯,不行不行,這絕對不行。」喬映霞忙道,「牧馬兄您要這麼辦,那小弟還真就不敢要這批快槍了,要我說,該多少還是多少」
「也行。」二少欣然道,「反正你們喬家家大業大,也不差這幾千兩銀子。」
說此一頓,二少又道:「映霞兄,小弟這次專程繞道山西,前來喬家堡拜訪您,卻不光是為了敘舊,更是為了一樁要事。」
「哦?」喬大少道,「牧馬兄請講。」
二少沉吟片刻,說道:「映霞兄,這幾年關中的土膏(鴉片)種植已呈瘋狂蔓延之勢,十成土地,如今倒有七成已經種上了土膏,糧食的種植面積大為萎縮,這幾年還算風調雨順,所以沒什麼大問題,可一旦遇到災年,後果將不堪設想哪。」
清史記載,陝西大規模種植鴉片就是從光緒末年開始的。
此後的陝西,坐擁千里沃野卻仍是十年九荒,最大的誘因就是大面積的鴉片種植,清朝滅亡民國成立後,陝西的鴉片種植非但沒有禁絕,反而變本加厲,終於在民國十八年生了史無前例的「民國十八年饉」,兩百萬人直接餓死
喬映霞的神情也霎時變得沉重起來,喟然歎道:「山西何嘗不是這樣?由於種植土膏的收益要出種糧兩倍乃至數倍,鄉民無不爭相種植,可又有誰知道,一旦人人都不種糧,將來一旦生天災,大家又該吃什麼呢?」
二少又道:「映霞兄,令祖父素來提倡,經商者當以信義為先,利居其後,小弟深以為然,更以為,利者當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山西喬、曹、渠諸家,家資何止千萬?是不是應該未雨綢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準備呢?」
「未雨綢繆做準備?」喬大少道,「牧馬兄,這話怎麼講?」
二少道:「陝西和山西人口密集,土地有限,而且土膏種植已呈瘋狂蔓延之勢,連官府都無力扭轉這種趨勢,你我區區商人,就更無可能改變局面了,不過,我們完全可以跳出山陝兩地,到唐努烏梁海去置地、種糧,以備不時之需」
「嗨,你說這事啊,前次馬大掌櫃也寫信回來說了,不行。」
「為什麼不行?唐努烏梁海盆地之肥沃不下關中,灌溉也極為便利,非常適合於種植小麥、苞谷、高梁、土豆、地瓜等農作物當然,眼下的唐努烏梁海盆地還是一片荒原,可只要有足夠的人手,開墾起來也是很快的,不出兩年,就能成為漠北糧倉」
「人手倒不是什麼大問題,咱們山西曆來人多地少,許多人為了半分地就能背井離鄉遠走口外,去唐努烏梁海也不過是多走千里路而已,可問題是,唐努烏梁海種出來的糧食,要想運回山陝,那得付出多大代價?別到時候糧食是種出來了,可等到運回山陝時,最糙的粗糧都已經比本地產的精糧要貴了。」
喬映霞的顧慮絕非多餘,而是現實的難題。
大清國的稅卡厘局其實跟後世的公路收費站是一樣的,基本上所有的水旱碼頭、關隘要道、縣府交界全都設有八旗、綠營的稅卡厘局,這些八旗綠營兵可不管你運輸的是奢侈品還是救人的糧食,只要沒有官府出具的免稅證明,釐金那是照收不誤的。
而唐努烏梁海的糧食要想運回關中或山西,不僅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畜力,沿途更需要經過數以百計的稅卡厘局,山西商人是不可能賠錢種糧的,最後這些費用都是要加到糧價上面去的,結果就出現喬映霞所說的,唐努粗糧要比本地細糧貴的尷尬局面了。
換句話說,在唐努烏梁海置地種糧根本就無利可圖,精明的晉商自然不幹。
不過,二少既然敢專程前來喬家堡當說客,自然是已經有了萬全考慮,當下又道:「映霞兄,在唐努烏梁海置地種糧,並不意味著就一定要賣糧吧?我們為什麼不能在當地辦幾個酒廠,將糧食變成高梁酒、汾酒、西鳳酒甚至是伏特加,然後再販賣各地呢?」
「咦,釀酒?」喬映霞不禁怦然心動,酒歷來就是奢侈品,釀一斤酒足足要消耗兩斤糧食,如果是品質好的酒,消耗的糧食更多,山西、陝西之所以常鬧饑荒,一是因為大面積的土膏種植侵蝕了糧食的種殖面積,再就是釀酒業大量消耗了原本就短缺的糧食。
相比在山陝囤糧釀酒,在唐努烏梁海種糧釀酒的成本顯然更低,釐金對酒價的影響也沒有直接販糧來得大,完全在可承受的範圍內,是以,內地若不生饑荒,那就釀了酒賣,若是內地生饑荒了,唐努烏梁海的糧食可就是救命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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