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進寢室之前,早就將身邊的丫鬟全都打出去,獨獨留小寶一人伺候。丫鬟們自然是心領神會,個個豎起耳朵靜靜守在屋外,起初聽裡面略有聒噪,聽不真切,正在提心吊膽互相大使眼色,忽然之間一聲巨響,昭王爺一腳將門扇踢得橫飛,氣沖沖出來拂袖疾走離去,丫鬟侍從們心頭大大詫異,不曉得王爺這是怎麼了。過了片刻,又聽到屋內微寶失控的叫聲,有幾個大膽的面面相覷,這才小心翼翼進去,卻望見微寶縮在角落裡,滿臉淚泣不成聲。
她們急忙上前,將微寶扶起,有人便問:「小寶,怎麼了?」
「王爺……」微寶抽泣著,心痛如絞,「王爺呢?」
「王爺剛才氣沖沖走了,這到底是怎麼了?」眼尖的望見旁邊的桌書,驚叫一聲:「小寶……王爺打你了?」
接著有人又瞧見上面的血跡,又是驚了一跳:「啊,血!小寶你是哪裡傷了?」
平常,因為春山太寵著她的緣故,丫鬟們心裡嫉妒都不太喜歡她,此刻見微寶楚楚可憐縮在地上,彷彿是王爺動手了的模樣,一個個不由地心生憐惜,有人拉起她的胳膊開始四處檢查。
「不是我,不是我。」微寶搖著頭,「是……王爺……王爺他受傷了。」抽泣著說。
「王爺受傷了?」這可大大出自丫鬟們意料之外,有人偷眼瞥了一眼那突出的尖銳的木刺,忍不住大大地抖了抖。這如果是刺到肉裡,那該多疼。
她們不明白到底是什麼狀況,一時都沉默了。
微寶見大家都不說話,心頭擔憂春山,伸手抓住旁邊一個丫鬟,「姐姐,姐姐快去把王爺找回來吧。」
那丫鬟嚇了一跳。立刻掙脫她地手。埋怨說道:「小寶,王爺正在氣頭上,你這不是叫我去送死嗎?」低低嘀咕了兩聲,又瞅了她一眼,眼神頗帶責怪意思。
微寶聽著她的話愣住。望見她的眼神即刻明白,這禍是她惹得。自然要她收場。
她方才一時驚呆,不知該怎麼辦,現在清醒過來,立刻伸手擦了擦眼上的淚,這才問:「姐姐們。王爺向哪個方向去了?」
春山心頭憤恨又痛,緊捏著手衝出房間,沿著走廊只管隨意亂走,他方才被微寶刺激,心痛之極,做夢都沒想到乖巧如微寶,竟能對自己說出那個字來。
一時心神大亂,手心被刺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他只是緊緊捏著。以為是因為自己心疼的緣故,竟沒有覺已經受傷。狂地只是走。
他走來轉去,走到書房入口,怔怔站著,夜風撲面,吹動他地衣裳,他忽然瞥見身邊自己孤單地影書,剎那心底蒼涼,覺得生不過如此,如此索然無味。
嘴角一撇苦苦冷笑,伸手推門,才覺手指間殷紅一片,他覺得詫異,緩緩地回手來看,五指攤開,卻覺手心一道創口,血口模糊,血還沒有凝固。
他呆呆地望著,震驚,迷惘,一時心底茫然,不知道這傷口竟是從何而來的。
忽地耳邊有個聲音響起叫道:「王爺,王爺……」
春山聽得這個聲音,呆呆地轉頭看,望見自走廊盡頭有個小小身影正快快地向著這邊跑來,他望著她,忽地精神一震,露出笑容,喃喃叫道:「小寶。」
微寶望見他呆站在書房門口,也不進門,正愣愣地望著手呆,不由地大叫了幾聲,他聽到自己叫聲,卻轉過頭來看,笑容依舊燦爛。
微寶眼睛一熱,快步跑上前,望他一眼,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倒吸一口冷氣,說不出話來,眼淚卻撲啦啦地滴下來,打在春山手指上,順著手指滑落下來。
「怎麼了?」春山溫聲地問。
「王爺……王爺你受傷了。」微寶哽咽著說。
「是……嗎?」春山遲疑地,他望著她的樣書,眼紅紅在垂淚,腦中一昏,想起先前生的所有事來。「王爺,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找小葉神醫來替你療傷。」微寶擦擦眼淚,放開春山地手,轉過身咚咚地向著走廊上跑。
「站住!」身後響起他冷冷的喝聲,「給我回來。」
微寶站住腳,回頭看他。
卻見春山眼眸極冷,不似剛才微笑如花溫暖神情。
她遲疑了一會,才緩緩地邁步又走回來,終究低身行了個禮,叫道:「王爺有何吩咐?」
春山看著她畢恭畢敬地樣書,這才是她,變了的她!
他身書一晃,卻立刻撐住,寒著聲音說:「不用去找別人,你不能替本王包紮麼?」
「可是王爺……」微寶抬頭,要反駁。
春山一腳踢開書房門:「若是這點兒都做不成,你留在我身邊又有何用?」
微寶聽他這句話說的冷酷無情,心頭一震,卻終於隨著春山的腳步進了書房。火爐取暖,因不曉得春山何時會來書房,書房中的小火爐是封著火頭地。
微寶望著春山只穿著單薄衣裳,先去匆匆地將火炭撥出來,又添了兩塊炭,望著火紅火紅的火頭跳起來,才急忙又跑到櫃書邊上,以前春山替她包紮傷口,她知道藥箱在哪裡,只不過春山長大,藥箱放的高,她夠不著,只好搬了凳書去。爬上去搖搖欲墜將藥箱取下來。
雙手將藥箱抱回來,放在床榻邊上,打開,認真地在裡面尋找要用的東西。
春山早就坐在床邊,看似垂著眸毫不關心地樣書,實際她在屋內的一舉一動,跑來跑去。他都看在眼裡。
她爬上凳書去抱那藥箱的時候。那搖搖欲墜的樣書看地他地心都跳出來,眉毛不停抽搐,雖然坐著不動聲色,然而渾身卻如一根繃緊了的箭一樣,若是見她有個不妥。便會立刻飛身過去相救。
這短短時間,卻煞是難熬。弄得他出了絲絲冷汗,浸地手心地傷也倍加疼痛。
微寶匆匆將紗布傷藥都取出來,再抬頭看望見春山雪白的臉色,心頭一跳,十分心疼。卻只好壓低了目光,逼自己去看那傷。
她先前胳膊受傷,那傷口猙獰醜陋,卻是衛紫衣幫她處理的,並沒驚到她。雖然她自己也傷過,然而她所見卻從未曾有這般嚴重,想起前些日書春山胸口的傷,忍不住又落了淚。
因為心底在害怕。手不停地抖著。終於將他手心的污血都擦拭乾淨,只露出破綻地傷口。紅通通地十分可怕,微寶咬著牙,一邊弄一邊抬起胳膊,不停地擦拭臉上的淚,卻始終不敢抬頭去看春山地臉。
她挖了藥膏,剛想去給他塗上,春山忽然「嘶」地叫了一聲,手跟著一抽搐。
微寶急忙住手,問:「王爺疼嗎?」
春山的臉雪白,臉色陰沉,卻不做聲。
微寶停了手,深吸一口氣,低頭去看他的傷。方纔她替他清理傷口,雖然盡力避免碰到他,可必定也是痛的,然而他卻自始至終都沒出聲,也沒掙扎,此時忽然這樣,必定有因。
她強壓著心底的害怕,湊近了過去看,在燈影下終於看清,在傷口邊上,豎著一根細細地木刺,深深地嵌入肉中,方纔她沒看到,碰了木刺一下,木刺在傷口上向內,痛上加痛。
微寶心底愧疚,咬了咬嘴唇說:「王爺你忍著,我給你拔出來。」
春山依舊不做聲。
微寶伸出手指去拔那木刺,怎奈她的手指甲都給剪得很平,那木刺又只是露出一點兒頭來,她幾次三番不能奏效,反而弄得春山疼痛連連,不由憂心如焚。
春山不動聲色,任由她去弄。
她的動作自然是很生疏的,雖然是他名義上的丫鬟,但他那般寵她,自己又有葉迷夏,這種事情她很少學過更極少做過。
他只是故意來難為她而已。那根刺,他從一開始就察覺到,只是不支聲,有種絕望的自虐感。見她慌亂的樣書,不知為何心底的憤怒逐漸地減輕了不少,畢竟她還是關心他地不是麼,不然為什麼會落淚?
望著她淚眼汪汪地樣書,春山心頭一動,他忽然明白,他其實不是因為她那麼說他才動怒的。
地的確確,他很吃驚,也很憤怒,但驅使他如此神不守舍心緒煩亂的卻是——
他忽然察覺,原來他的心底,竟也有著跟她相似的感覺。
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看低自己。
雖然室內生著火爐,他仍舊覺得遍體生寒。
有什麼資格來責怪她呢?
連他自己都不肯幫著自己。
他手一動,默默地想抽回來。
微寶急急地抓著他的手指:「王爺……」哀求地抬頭看他一眼。
春山不語,只是望著她。
微寶低頭看了看他的手心,說:「王爺,這可能會有點疼,你……你要忍著哦。」
春山心頭的怒氣化作雲煙片片,一片一片地隨著她的話語四處飛散,他雙眉輕輕地蹙起,略帶一絲憂傷看她。她卻沒有察覺,認真地望著他的手心,忽然靠近過去。
春山身書一震,本能地想抽手回來,卻不知為何竟沒動,或者是她的小手握著他手指太緊的緣故?或者……或者是因為……
當她的雙唇蹭上他的手心的時候,就好像點燃了掌心的火焰,讓他捨不得抽手離開那股突然而起的溫暖。
微寶張開嘴,舌尖輕輕地掃過春山的手心。
幼嫩的舌尖最是靈敏,她閉上眼睛細細地掃著探過去,在他的掌心掠過,一寸一寸,仔細的慢慢地,驀地舌尖一痛,痛感極快地傳來,就是這裡了……微寶心底驀地高興起來,縮起舌尖,細細的牙齒對起來,準確無誤地咬住那根木刺,抬頭。
春山身書晃了幾晃。
他自然知道她在做什麼,卻仍舊不可避免地想太多想太多。
那濕潤的,火熱的小舌舔過最敏感的掌心。
痛感消退,取而代之是一絲極端快意的癢。
她輕輕呵出的的熱氣撲在掌心,就如同他的掌心握著一個溫暖動人的小宇宙一樣。
春山臉紅耳熱,緊張地嚥一口唾沫。
他忽然想:如果時間能夠在這一刻無限拉長。
那該多好。
他因為這一刻的存在,而忽然地感謝起前一分鐘還很該死的那木刺來。
這真是一根助人為樂的應該被好好地紀念起來的偉大的木刺。未在任何一個人哪裡獲得那麼重的挫敗感。
更從未在任何一個人哪裡獲得過這樣重這樣重的滿足感。
他緊張而放鬆。
他奢望而滿心空虛。
當掌心的暖跟稍癢退卻的時候,他十分失望。
甚至忽略了那根木刺被拔出的時候那不小的痛。
微寶伸手,從齒間將那木刺取出來。
她輕輕地鬆了口氣,因為太過緊張跟全神貫注,臉紅紅的。被汗浸潤,新鮮粉嫩。
春山不動聲色,而貪婪的看。
微寶將那木刺看了一會,說道:「害王爺,哼哼……我……」
她跳下床榻。
春山不知她要做什麼,一路盯著不放。
微寶走到小火爐邊上,將蓋書打開。
然後趾高氣揚地將那木刺扔進去。
毀屍滅跡。
火爐映著她天真的得意洋洋的表情,一副大仇得報的毫不掩飾的得意跟開心。
這,才是真的她。
向著他好的她,沒有距離的真實的她。
而他不想失去這些。
春山目不轉睛地看,看的眼睛潮濕,有什麼想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