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映澴為她倒了杯酒。柔聲道:「天冷。喝口酒。暖暖身子。」
澹台婕美艷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目光卻有些飄忽。幾次瞟到鍾離鈺身上。卻又生生止住。不敢再往他旁邊看去。
她禮節性地吐字:「謝謝皇上賞酒。」她優雅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心裡在想。如果那些苦楚也能這樣吞進腹裡。該有多好。
三十歲的女人。正是風姿綽約的時候。優雅而有女人味。這是連舟對澹台婕的第一印象。
唐映澴攬住女子的腰。用調笑的語氣道:「婕嬪。你看鍾離太子旁邊那小宮女。跟你生得頗有些相似。你說巧是不巧。」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很快便是安靜一片。
澹台婕望向唐映澴。只見他狹長的鳳目裡星星點點閃爍著寒意。她心中微歎口氣。終是不得不往連舟那邊望去。
夜風翻飛。掀起連舟烏黑的髮絲。澹台婕望著女兒的臉。望著連舟融合她與宋錚神韻的五官。心裡情緒像潮水一般奔騰而至。宮燈飄渺。像蒙上了一層霧氣。她望著女兒。頓生隔世之感。
十年多了。她從那麼一點點的小孩子。長成了如今的小姑娘。澹台婕心裡泛起苦笑。她沒有盡做母親的義務。不知道。她的女兒。會不會怨她。
十多年不見她。她的女兒。有沒有想她。
捏了捏拳頭。澹台婕將目光調轉。眼裡情緒驟然散去。她淡淡笑道:「這世上面容相似的人可多了。」她美目盈盈轉動。道。「就不知皇上是認為臣妾美一些。還是這小宮女美一些。」
此刻。所有的人都驚了。
連舟也有微微的震驚。澹台婕這女人好淡定。剛剛投過來的那眼神那叫一個肝腸寸斷。她還以為這女人會哭。沒想到她能這麼快就恢復過來。還能妙語回之。看不出半點傷感之態。這女人心理素質好強悍。
唐映澴一愣。似笑非笑道:「當然是婕嬪美一些。」
連舟也笑:「婕嬪娘娘好漂亮。」聲音不大不小。卻巧妙得能讓人聽到。
意料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連舟。唐映澴的目光也幽幽地投了過來。連舟露出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離席跪地道:「奴婢失言。請皇上恕罪。」
唐映澴探究的目光落到綠衣少女的身上。淡淡道:「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連舟捏住自己粉嫩嫩的小拳頭。怯生生道:「奴婢剛才說。婕嬪娘娘……很漂亮……」
「哦。」
「奴婢知錯。奴婢不該逾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連舟身上。包括孟回。也包括鍾離鈺。
孟回端起小巧的琉璃杯。醇香入嘴。再放下時。嘴角卻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眸子星辰一般。閃爍著點點的光澤。
宋蓮舟。你這個狡詐的女人。
澹台婕望著跪地的女兒。心情像是這久遠的夜色。混沌。有明有暗。複雜難說。
這孩子。不認識自己嗎。
還是說。不肯認這麼一個不堪的母親。
又或者。澹台婕期待地想。她只是裝作不認識自己。
澹台婕猜得很對。連舟就是裝作不認識澹台婕。她剛剛想過。澹台婕幽居皇宮已有十年。十年前宋蓮舟才三四歲大。她不認識自己的母親也在情理之中。所以。連舟巧妙地掩飾住很多情感。只餘下對澹台婕美貌的讚歎。故意喊出聲來。明明確確告訴他唐映澴。他這麼做。一點都威脅不到她。也一點不會讓她受到屈辱。
這世間還有比這更令人憋屈的嗎。自己以為能讓敵人感到痛苦。敵人卻一笑泯之。若無其事。
除了孟回篤信連舟在裝之外。其他的人都在思量連舟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半晌。唐映澴才倦倦道:「好了。也沒多大的事。等下擾了太子的興致就不好了。」
退到鍾離鈺旁邊後。鍾離鈺又旁若無人地把連舟拉到座位上坐好。一時間氣氛又緩下來。
絲竹聲裊裊。眾人心裡都止不住腹誹。這頓飯吃得真憋屈。幾起幾落的。不像在吃飯。倒像在看戲。
絲竹聲起。唐華接著問道:「二哥你剛剛說。你終於知道鍾離鈺為什麼要封後大典前一天才來。是嗎。」
唐錦點了點頭。
唐華問道:「這是為什麼。」
唐錦不點破。只道:「明明晚上有地方可以休息。他卻非要人深夜趕路。明明後郊谷那裡地勢險要。是停不得的。他卻偏偏要停。」
唐華順著他的思路想下去。接口道:「明明很危險的地方。很危險的時刻。他卻偏要涉足。」他似有震動。目光對著一身錦衣儒服的唐錦。緩緩問道:「他是在以身涉險。他巴不得有人襲擊他。」已經不是疑問句了。是肯定的陳述句。
唐錦點點頭。卻不想再說下去。只道:「這事得回去找司徒先生商討一下。」
夜風涼涼吹過。連舟感到有些莫名的暢快。為應景。她喝了一些酒。現在面色有些酡紅。感到身上起了熱意。她便動手脫下鍾離鈺的雪貂裘。夜風戛然而止。不再吹動。軟軟的絲竹音響起。連舟忽然犯噁心。胃止不住地翻動。心裡熱烈腹誹道。宋蓮舟這身子實在是弱到爆。才喝了兩杯酒就想吐了。要撂前世那身子。甭說幾杯淡酒。幾瓶白酒都不在話下。
吐在這裡太出洋相了。也太倒別人胃口了。她急急扯住鍾離鈺的袖子。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我要去吐了。你給我善後。」
說完就一股腦地跑遠了。
鍾離鈺坐在那裡。臉上掛著禮節性的笑。朝唐映澴解釋道:「我這小宮女有些不舒服。稍後便來。」
唐映澴皮笑肉不笑:「太子果然對下人看得重。呵護有加啊。」
鍾離鈺不想再跟他磨嘰。只淡淡道:「皇上謬讚了。」……
夜風吹在連舟的臉上。像一隻溫柔的手。撫平她胃裡的不適。月光投影在湖水中。影影綽綽暈開了一大片。銀輝閃閃。柔美而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