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舟睜開眼,入目一片溫暖的明徹,少年眉眼彎彎,眸子間火光跳躍,身後是大片幽深的寂靜,他嘴角翹起,斜低過首來,側臉的頰上,有一個深深的酒窩,火光明麗中,就像是一個精緻的小杯子,倒在暖玉般的布帛上,深淺流淌出佳釀,
她喉嚨乾澀,勉力喚出了聲來:「鐘,鍾離鈺……」
鍾離鈺柔聲笑道:「總算醒來了,」扶起她身子,餵了水,連舟坐在那裡,身上披著鍾離鈺貼身軟甲,眼神忽而清明,忽而飄乎,
鍾離鈺就坐在她旁邊,她不吭聲,一雙眼睛轉著,像沉靜的黑色珍珠,
還是要去面對的,她咬咬唇瓣,太多的問題都需要解開,
「我暈了幾天了,」因為連日來的不言語,女孩子的聲音有些啞,吐字並不流利,像徐流的細沙,緩慢艱澀,
「三天,」溫醇的聲音,三天,那麼封後大典已經過了,不知道沒有宣殷太子的出席,那裡該會何番光景,
連舟笑笑,她身上滿是草葉的氣味,腳上,背上都很明顯地被藥草敷過,這次,感動倒是其次,這份親密,才叫她訝異,背上都能上藥,毫無男女之防,
暈了三天,肚子卻沒有飢腸轆轆,很顯然,有人餵她吃過東西了,
一靜下來,鍾離鈺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很多想問的話,堵在喉嚨裡,說不出口,
連舟知道他的遲疑,她素來不喜牽愁惹恨,有些事,當斷則斷的好,於是,片刻的緘默後,開了口,
「你說,我該叫你鍾離鈺呢,還是叫你,」她盈盈美目流轉在他的身上,臉上情緒沉靜無波,「小柒,」
跋山涉水,一路維護,性命不顧,挺身相伴,和芽兒有關糸,還和芽兒有相似的眉眼,對她的一舉一動都親密自然,動作溫柔,百般呵護,
呵呵,最重青梅竹馬時,
原來,她在孟府,日夜不離口的小柒,就是眼前這個人,
命運真的足夠戲劇化,
如此,他是流落民間的太子,芽兒是公主,所以,那場春笙閣的大火,不是孟回放的,是宣殷的人馬,為掩人耳目,為成功地轉移他們的太子和公主,也為了攪亂昱都的局勢,而為之,
多好的計策,一招出動,收效八方,無怪乎,春笙閣被燒掉後,就有宣殷太子與五公主回歸的消息傳來,也無怪乎,春笙閣起火,京畿之地官貴之輩慘葬火海這麼大的事,也能被輕易壓制,唐映澴徹查下去,得到的結果是宣殷,擺在他面前的就只有兩條路,一,讓真相大白,二,諱莫如深,徐徐壓制,前者太不靠譜,宣殷國派出人馬,肯定會慎之又慎,根本不會留下足以直接指控他們的證據,就算僥倖有,唐映澴為大局起見,定會隱瞞不揭,宣殷雄據北方,勢力強大,遠在上晟之上,唐映澴如果執意討要一個說法,引得兩國兵戎相見,對內憂纏身的上晟絕對會造成不小的負面影響,所以,權衡下,唐映澴定會選擇後者,
連舟站起身子,雖然敷了草藥,腳上卻痛意猶存,但是,沒事,忍得住,
見她起身,終離鈺也從地上坐起來,他扶住連舟的身子,連舟面目沉靜,尖尖的下巴微微低著,不動聲色推開了他,
火堆辟里啪啦,發出焦灼的氣味,
鍾離鈺懷裡空空,他手頓在半空,終於放下去,問道:「小宋,你是在怪我麼,」
連舟無言,不語,
「我知道,我來晚了,讓你一個人在孟府,讓你傷心芽兒,讓你偽裝成瘋,艱難求生,」她瘋了的消息傳到他那裡的時候,他真的很想像小時候那樣,衝過去,把她帶回身邊,可是,他不能,因為他不是春笙閣的小柒,他是宣殷的太子,是身份高貴,又處處受限的儲君,
連舟緩緩搖了搖頭,說道:「不,我不怪你,」
是真的不怪他,她不是一個愛鑽牛角尖的人,她知道作為太子,鍾離鈺肯定有自己的苦楚,她也不會埋怨他當初使的金蟬脫殼計,她很清楚,燒春笙閣這種事,無論對他的逃脫,還是對整個宣殷,都有很大的好處,她也不會傻傻地去想,為什麼他就不能派人來告訴她一聲,芽兒和他,其實沒有死,她瘋了的消息傳到他那裡去,就算他有冒險將真相告知於她的念頭,也會就此止住,
他現在願意踏足上晟,想必也是因為宋蓮舟,她看到了他的情義,又怎麼會去怪他呢,
所以,不是怪,排斥他的原因,不是埋怨,而是不想面對,
「小宋,你為什麼不回答我,你……」
鍾離鈺還沒有說完,就見連舟眼神一陰,一拳擊中他的小腹,他痛得彎腰捂肚,心中止不住腹誹,這丫頭,就算怪他也不至於下這樣的狠手吧,
就在他彎腰的一剎那,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穿過他的上空,若是沒有連舟那一重拳,刀早已穿過他的腦袋,血漿迸裂,
沒有花哨的動作,連舟閃電出擊,扣腕,旋轉,接刀,快得不可思議,她臉上無半分表情,只是反手一插,瞬間就結果了那人的性命,
襲擊來得如此突然,那人屍體還剛倒地,立刻就有更多人湧了上來,火光閃耀的山洞中,鍾離鈺急速站了起來,以一副守衛者的姿態,佇立在連舟面前,
面前有五六個人,看樣子都絕非泛泛之輩,他們堵在山洞的洞口處,鋒刀如雪,連舟心念電轉,要麼這五六個人是先於同伴找到了他們的所在,急於爭功而等不及同伴的到來,要麼這些人就是在給他們設陷阱,引他們出去後,開闊的地形,更利於集體的狙殺,
而現在選擇權被生生摁斷,無論哪種可能,鍾離鈺和連舟都只有一種選擇,那就是,殺了他們,衝出去,
壓下情緒,大局為重,兩人極有默契地對視一眼,然後便是身如蛟龍,雙雙騰地而起,所過之處煙塵滾起,足以想見動作之迅疾,一把大刀掃過來,連舟腳上舊傷未復,但還是不得不咬著唇,一個騰空前踢以極其刁鑽的角度踹出,奪刀搶器,哀嚎立起,
連舟知道,戰爭要講求速戰速決,打長久戰絕對不是明智之法,而戰爭與殺人的本質並無太大出入,所以,絕對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制住他們,
六個高手級人物很快被鍾離鈺和連舟打退,兩人甫一出洞口,入目是一片山林,遠處瀑布濤聲如浪,似九天白練高高懸起,天地間忽有一陣長嘯聲響起,夾雜著勢不可擋的銳氣,破空而來,
鍾離鈺喊道:「快閃,」他快速按下連舟的身子,堪堪躲過了猝不及防的強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