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舟點點頭。心想著點頭的動作他該看不見。於是答道：「對。想知道。」
他的聲音變得昂揚起來。笑道：「那。就等我們游到岸上。我再告訴你。」
在此之前。你一定不要倒下。一定不要放棄。我要吊著你的胃口。要讓你的好奇心。足以擊敗你想睡去的睏意。
連舟聞言。心裡忽然湧上了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原來他說了這麼多。就是想要告訴她。要支撐著到岸上去。要一起。活下去。
感覺又回到了現代的生活。她和戰友們並肩作戰的日子。掙扎在暗淡無光的環境中。卻因為彼此的相互支持。心。一直都是暖的。她記得以前在桀日。每每命懸一線的時候。李銳陽都會想方設法來營救她。還有其他潛伏在桀日中的隊友們。為避免被人懷疑。他們與她根本沒有半點言語溝通。然而她卻能感受到他們望向她時。眼裡流露出來的關懷之意。像曙光一樣。讓她看到破曉的希望。要一起。奮鬥下去。為了共同的使命。一起堅持。無論如何。一直在一起。
她的眼眶有些泛紅。水流聲像是死亡的悼鈴一樣。在寂靜偌大的空間內響起。洞口照進來稀疏的光。隔了好遠。那般不分明。不足以視物。然而她卻忽然有種很明亮的念頭。那光。會璀璨起來的。他們。會走出去的。
水聲嘩啦。鍾離鈺仍在一刻不停地划動。連舟想了想。帶著強撐的笑意。故作輕鬆道：「那好。說了要出去講給我聽的。你不許賴皮呀。」
「嗯。不騙你。」
連舟被他攬住腰身。手划動之際。卻觸到了堅硬厚實的鎧甲鱗片。她眼神一頓。說道：「怎麼還穿著鎧甲。快脫下來。不然你游不動的。」
越往前面游。水的溫度便越來越低。寒水浸泡。鍾離鈺臉上蒼白愈甚。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回答道：「不礙事。」
連舟身上多處受傷。現在被這冷水浸泡。她痛得愈加厲害。她將痛楚暫壓一邊。堅持道：「不行。你會很吃力的。」
鍾離鈺沉聲道：「小宋。你知不知道。我騰出手來解鎧甲。就會抱不到你。」
連舟不明所以。
鍾離鈺低低地笑。抱不到你。感覺不到你真實的觸感。我就怕你會消失。我害怕和上次一樣。才剛離開了一下子。等回來時。你就不在我身邊。
見他沒有下文。連舟問道：「怎麼了。為什麼擔心這個問題。」
與此同時腳上傳來一陣劇痛。她痛得倒抽一口涼氣。該死。什麼時候腳抽筋不好。偏偏選在這個時候。她的身體周邊有血跡漫開。那是從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裡流出來的。
不想讓鍾離鈺再擔心她。她以強不可摧的意志力狠狠壓住痛呼聲。即便如此。敏銳如鍾離鈺。還是感受到了她身體的異常。
「小宋。怎麼了。」連舟痛得要死。根本沒有察覺到鍾離鈺聲音中的顫抖。那不僅出自於他迫切的擔憂。更出自於他身體的日漸冰冷虛弱。
盡頭還是沒有到達。寒水徹骨。連舟咬住凍得發紫的嘴唇。週身止不住地顫抖。初春的地下水那般冰冷刺骨。衝散了她腳上。背上的鮮血。從她身體的每一處創口趁虛而入。侵進她的血液當中。寒意漫起。她身體打著顫。止不住地冷。
她以極其強大的意志力穩定心神。下意識地問道：「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前世。她已經死了。她念惦的人都不可能再與她有任何瓜葛。這一世。護她的宋家軍們死了。視她如姐姐的芽兒被火燒了。茵夏待她那般好。那般有血有肉。率真明媚的女孩子。也已經不在了。她這輩子。真的是浮萍了。無根。只剩飄搖。
昨夜戰鬥了那麼久。若是以前的身子還好。可宋蓮舟這副身子。就算再怎麼練習。也改不掉從小營養不良所帶來的缺憾。已經整整一夜了。受重傷。掉山谷。現在又被冷水浸泡這麼久。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宣佈罷工。即便心中期待光明。可她還是知道。撐不了多久了。
所以。想問他的名字。即便他懷念的是宋蓮舟。不是她。她還是想記住他。因為他是在最深的絕望裡。仍告訴她會有美麗驚喜的人。他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用堅實的臂膀。為她撐開了一片天地。
人世間會有那麼一種情感。它源於男女之間。卻無關乎風月。它是一種風雨與共。患難同隨的相依。它甚至比情情愛愛更加動人。更加有生命力。
想要你的名字。想要記住。讓我感動的你。
所以。到生命的這個時刻。讓她騙騙自己吧。她叫宋蓮舟。活在這個世界裡。一直都是。
鍾離鈺眼神一頓。想了想還是說道：「我複姓鍾離。單名一個鈺字。」
「鍾離鈺……」連舟反覆念著。晦暗的湖水中看不見她眉眼彎彎的樣子。忽然間。她的眼睛恢復了些清明。她條件反射地問道：「你是宣殷的太子。」
鍾離鈺蒼白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他說道：「是的。我是宣殷太子。」他的聲音裡帶著些昂揚。連舟似乎可以想見他神采飛揚的眉眼。「我的國家很強大。我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所以。你不要睡。不要倒下去。不然你就白白錯過了跟我套近乎。攀關係的機會。你要知道。這樣的機會可是多少人砸破了腦袋也想要的。」
連舟小腦袋浮在水面上。身體已經有緩緩沉下去的趨勢。聽到他這麼說。她嘴角泛開柔和的笑意。唇齒間逸出了極為微弱的三個字：「謝謝你。」
謝謝你想盡一切辦法。來挽救我的生命。
鍾離鈺不顧臂膀上的疼痛。也不顧從心臟處發源。漫向身體各處的蝕骨寒意。他加快節奏快速游著。水聲嘩啦中。他箍緊連舟的身體。單手擺動。同時對她說道：「小宋。你聽著。比起『謝謝你』。我更想聽到的是這三個字……『一起活』。」
連舟腦袋有些混沌。她張開嘴。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