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深重,大雨如瓢潑,雨中的黑衣人立刻朝著昱城東部的春笙閣奔去。
大雨如滾,身後冗厚的雲層隱沒於天際,鋪天蓋地的墨色裡,沒有人看得清楚雲層後面詭異排列的星辰,命運錯綜複雜的軌道糾糾纏纏,在狂風翻飛的黑夜裡,更加不可思議地繚亂。
從丞相府到春笙閣之間有一條沿山的小路,那裡較為偏僻,不容易被人發現,此刻,黑衣人抱著連舟,就疾馳在這條小路上。
隨著黑衣人的前進,連舟越來越覺得好像有些什麼地方不對勁,她用力地思前想後,終於明白哪裡出了問題。
「我們回……」「郊林坡」三字還沒出口,就見另一波黑衣人出現在他們面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緊接著,就見四面八方趕來了黑衣人,把連舟他們圍得水洩不通。
連舟知道,她父親的這些舊部下雖然未曾死傷,但他們已經在適才的激戰中精力大為消磨,面對這些水湧般的不速之客,他們定然沒有勝算。
連舟揉揉眉間,大聲叫道:「不准靠近!」
連舟是用吼的,她聲音猶如洪鐘,讓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然而不過一瞬,那些來歷不明的黑衣人就抽刀往前,想向連舟身側的黑衣人砍去,然而連舟此時發出更大的吼聲:「我們投降!」
然而,連舟身側的一個黑衣男子卻大聲叫道:「怎麼可以投降?我們宋家軍寧願慘死也不願投降!」
然後不管不顧便將彎刀往前一刺,一下就結果了另一方的一個黑衣人。
由此,一場實力懸殊的惡戰再也無法避免。
閃電嘩啦啦地灑照,刀抽血湧,一個黑衣人的身上已經插上無數只刀刃,他的眼睛睜得好大,嘴邊還在喃喃輕喚:「小,小姐……」
聲音那般小,可不知為何,連舟還是聽到了。
接著一把鋒刀劈下,生生地插在了男子的鼻子上,登時血濺三尺。
連舟瞳孔一縮,大聲叫道:「不!」
「小姐小心!」連舟正欲往前,卻看到寒鋒一閃,緊接著一個黑衣人立刻跳了出來,抱住她就地翻滾,正待他站起身來時,一支箭鏃精準無誤地正中他的眉心,電光一閃,連舟看見了那只凌厲的箭,穿透了他的腦袋,後腦勺伸出長長的血刺。
她並不認識他,他卻緊緊地望著她,他的身體已經倒在地上,眼睛卻是大目圓睜,沉痛關切的目光重重鎖在她的身上。
連舟從地上撿起一把刀,一刀穿過射箭者的胸膛,她拚命往前,刀子穿過一個個阻攔她的身體,鮮血噴濺在她瘦小的臉上,在電光閃爍的夜裡,顯得那樣猙獰無比。
少女的眼裡充滿嗜殺之意,眼神凶狠,宛如被逼無路的野獸。
她跑到那個倒在地上的黑衣人身邊,手卻不知何處落下,她盯著他眉心間長長的箭鋒,內心像是被利器劃過,充滿尖銳的刺痛。
少女跪在地上,叫道:「你醒醒呀!」
在她愚蠢地把他們引入死亡境地時,這些人懷都沒有懷疑她,他們直覺認為這是孟回的奸計,所以才會不遺餘力地保護她,哪怕是她讓他們深入險境。
那邊卻有人在急急喚道:「小姐,那裡危險!」
電閃雷鳴,雨聲倥傯中,那人手持彎刀,從人群中殺出來,然而不防之下,膝蓋處卻忽然被人丟下尖鏢,男子痛得單膝屈地,手中握著的刀重重地插在泥水地上。
連舟轉過頭去,卻見眼前閃過一道寒芒,她剛想喚出聲來,卻見那道寒芒已穿過疾風驟雨,狠狠地朝跪在地上的男子飛去,男子眼神一抬,堪堪躲過了凌空而來的利器。然而下一瞬,在男子還未緩過神來的時候,一個黑衣人突然飛身近前,大刀橫掃,生生將男子的頭顱砍了下來。
頭顱滾了幾滾後,終於停定,倒在連舟身旁的血泊中,那個無頭的男子還手執刀柄,屈膝跪在地上,久久都沒有倒下來,寬闊的身影,像是一座堅定的雕塑。
大雨空前的強盛,如舀如潑,然而頃刻間就已經弱下勢來,細雨如絲,微風搖擺,像是滄桑而無力的老者,佈滿皺紋的手再也無法掀起巨大的波浪,再也無力主宰人世間的動盪。
濃濃的血腥味在山上瀰漫,黑色的勢力你進我阻,此及彼擋,山上的夜梟盤旋在低空,誓要將發臭的美味吞進飢餓已久的腹中,三兩隻烏鴉掠過上空,仍發出歡快的鳴叫聲,絲毫不記得剛才才結束的一場鏖戰。
驟雨已歇,天際間漸漸泛開朦朧的死灰,黎明藏身在厚穢的烏雲背後,俯仰之間,天地蒼晦一片。鮮血順著山的經脈緩緩流淌,白衫儒帶的少年佇立在山巔之上,眉間的硃砂痣像是腳下不息的鮮血,殷紅而灼眼。
丞相府的地下室內,三個男子手腳被捆,綁在十字架上,眼神憤憤地望向執鞭的孟府護衛。
這三個男子三四十歲的模樣,臉上,身上都佈滿了刀傷,皮肉翻捲,鮮血淋漓。
這是在昨晚夜戰中倖存下來的宋家軍。
「你們說不說啊?說不說!」護衛一鞭子抽在中間的男子身上,男子痛得咬緊嘴唇,卻仍忍著一句痛也不肯呼。
地下室的門緩緩打開,素衣玉帶的少年走了進來,如玉的臉上表情淡淡,說道:「錢壽,誰叫你打他們的?」
錢壽放下鞭子,垂首回答道:「回少爺的話,這是老爺的意思。」
「是嗎?」少年踩著地下室的台階一級一級往下,沉聲道:「他們都是鐵骨錚錚的人,你再打他們,他們也是不會說的。這樣,根本無濟於事。」
「那依少爺的意思,是想如何?」護衛恭敬地問道。
「你先別打他們。」孟回揚了揚袖,淡淡道。
護衛面露踟躕之色:「可……」
少年微微露出疲倦的神情,抿了抿唇後,說道:「什麼事有我擔著。」
「姓孟的,你要打就打,要殺就殺,不要再想些什麼其他法子來對付我們,我告訴你,任憑你想破腦袋,我們宋家軍也是不會向你們這些朝廷鷹犬屈服的!」
「住嘴!」錢壽一鞭抽在男人的身上,「竟敢對我們少爺出口不遜!我看你是嫌命長了!」
「哼哼,姓孟的,你們得不到西川地形圖的,不要妄想了!」
錢壽鞭子一揚,卻沒落到男人的手上,他一看,卻發現自家少爺將鞭子攥在了手裡。
「你們會說的。」
少年淡淡的神色間現出一抹凌厲,緊緊地望向面前的三人,然後白衣飄飛,走出了地下室的大門。
不一會兒,少年又走了回來,這次身後跟著兩個護衛,護衛押著被綁的少女,隨著孟回前行。
護衛將少女丟在地上,倒地的少女身上有幾處刀擦傷,臉上也沾上了污泥,頭髮蓬亂如草,嘴唇蒼白似紙,毫無血色。
「小姐!」三個男人見狀齊呼。
孟回笑了笑,從錢壽那裡拿過長鞭,放在手中輕輕把玩,少年骨秀神清,一身白衣襯得他越發芝蘭玉樹,手指在長鞭的紋路上細細摩挲,卻像是在撫摸上好的笛簫。
但眉梢眼角那一絲淡淡的凌厲,卻是那般不容忽視。
「我就喜歡你們這種反應。」少年嘴角噙笑,視線轉到三個男人的臉上,「怎麼樣,說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