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回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不自在地撇了一下嘴,心裡的悶氣更加深重,然而他是極其會克制自己的情緒的人,他臉上表情淡淡,語氣間卻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冷冽:「我自然不會把他帶回孟府,一個混跡於妓院的人,我怎麼會帶回來髒孟府的地。」
連舟笑了笑:「孟少爺,我也是妓院的人,我還是最下等最讓人看不起的娼妓,雖然我年紀小,但我服侍過無數男人,你怎麼要把我帶回來呢?你就不怕我髒了你的乾淨之處嗎?」
孟回皺起眉,下頦微微抬高,只覺得內心的那股無名怒火就要衝膛而出,平日喜怒不形於色的少年此刻眉頭緊鎖,眼神中冷意四射,說道:「果然是不潔之處養大的孩子,說起話來這樣不知廉恥。」
話一出口他就有些後悔,然而他卻沒有表現出懊惱之色,只是眼神微微有些沉,他努力平復內心的躁悶,和不知為何而來的失落情緒。
連舟的眸子在燭火下閃爍著迷離的色彩,她揚了揚唇:「我本來就不知禮義,下作無恥,我連替孟公子您提鞋都不配,像我這樣身賤如泥的女子,也配待在孟公子身邊嗎?」
夜風掀開遮窗的華布,如水的涼意在車廂內漫開,孟回額間的紅痣顯映在趁隙淌下的月色中。少年靜靜地聽著女孩子的話語,頭被夜風吹得清醒安寧了許多,思索了一下他便整理好情緒,偏著頭輕笑道:「原來,你是在激怒我?」
空寂的夜色總容易讓漂泊無依的遊子心生悵惘。連舟自從李府做完戲出來後心裡就一直很堵,她十分討厭這種性命和自由掌控在別人手中的感覺。當聽到孟回表達他對青樓的鄙棄時,她就腦門一熱,想激怒這個少年,她想,這個少年雖然一臉淡定,但是骨子裡卻倨傲無比,如果她藉著自己的娼妓身份在她面前說些什麼讓他厭惡的話,說不定他會放她離開。
被孟回看出了企圖之後,連舟頓時就冷靜了下來。
這種做法,實在是欠缺理智。
孟回如此大費周章地把她弄回來,還以身涉險,作出多種編排,一看就知道他要利用她達到自己的目的,而能讓這種權相之子如此重視的,一定不會是簡單的事情。他怎麼就會因自己的幾句激怒之語而就此罷手,放她離去?
她應該是壓抑太久了,心煩意亂,才會失去理智,做這種愚蠢的事。
孟回望著連舟突然沉靜下來的臉,輕笑後又淡淡道:「宋蓮舟,我並不想傷害你,我只是想告訴你,別輕舉妄動,不然吃苦的,並不只有你而已。」
連舟知道孟回在拿芽兒哥哥威脅她,見他露出一副勝券在握志在必得的模樣,登時就火大,惡狠狠道:「你敢動他一下,我就殺了你!」
孟回依舊皮笑肉不笑:「如果你能殺得了我。」
連舟半晌都沒有說話,孟回見她慢慢靜了下來,也不搭理,從車廂內的小案上拿起一本書,修長的指尖在書頁上慢慢翻動。這時,沉默片刻的女孩子卻輕輕張了張唇。
像是對這孤苦難測的命運作出反抗,她小手握拳,頭不提不垂,平視著面前的少年,嘴唇微啟:「總有一天,我會的。」
少年手停了一下,頭從書本間抬起,卻撞見連舟晶亮如星的雙眸。
女孩子的眸子清澈如水,毫無雜質,像是無星無月的晚上,身後幽深寧靜的夜空。望向他時,她目光裡並無恨意,有的只是全然的寧靜和堅定,即使是在朦朧不明的燈光下,也是這般通透清徹。
孟回目光沉了沉,卻什麼話也沒有說,低下頭去翻著書本,一室無言。
馬車就在這樣的安靜中駛到了目的地。
連舟站在馬車旁,藉著月色抬頭望了望前方,紅匾漆金的「孟府」二字依舊是那般顯眼。
連一天的時間也沒有,她就被抓回來了。
早上逃逸,晚上她就自己跑回這裡來了。
她斂下神,跟著孟回就進了大門。
依然是那個房間,不同的是,本來守在她門口的護衛全部都被撤走了,這就代表著,日後她在孟府的出入,十分自由。
連舟望著一塵不染的花梨木桌,奔騰在心裡無法道出的百味雜陳,都化作了唇邊一閃而逝的苦笑。
孟回已經抓住了她的把柄,以芽兒哥哥的性命來威脅她,她自然不敢輕舉妄動,所以他才撤下護衛,因為他根本不怕她會逃走。
她確實不敢逃走。芽兒哥哥的危險是她引發的,她不能看著這個孩子受到傷害。
所以,今晚她才會乖乖跑回來。
她下狠手把陳貴打傷,為的就是要他把孟回的人引來,只要有人看見她進了李府,就算她被擒住,孟回也能找到李斐朱這裡來。
只要她跟孟回說芽兒的哥哥對她而言意味重大,孟回也會把他救出來。
因為,他可以憑此威脅到她,讓她對他言聽計從。
他前進的道路,就會少很多阻礙。
這到底是值還是不值呢?用她好不容易得來的自由,換一個不相干的人平安無虞。
無論值與不值,她都要認了。
沒有回頭路。
就算有,她內心的良善也不會讓她選擇另一條道路。
她揚起腦袋,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慢慢地活絡自己的情緒。
她揉著自己的臉蛋,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
我要變得很強,我會把所有阻攔我的人都打倒。
雖然無法做到徹底的快樂,但她內心的陰霾因為這自娛自樂的舉動而漸漸散淡了些許。晦暗的前路,和她的心一樣,一點一點地泛起了微光。
這時的連舟還在微微地哀歎,她並不知曉,今日的舉動,將給日後的自己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她更不知道的是,她的人生將由此翻開一頁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