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夜晚,螢火蟲閃爍在草叢,斑斑點點的光芒,和天幕中的群星遙相呼應。
夜下燈火迷離,少女穿著一襲白色的薄衣,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跳動的燈火,暖黃的燭光在她臉上灑下柔和的光澤。
少女素手撐頷,珠花解下,烏黑的頭髮披散在身後,微微稚嫩的面孔沉靜如水。
茵夏走進門來,姣好的臉上洋溢著一絲喜氣,對連舟說:「小宋姑娘,少爺來了。」
少女微微抬眸,就見孟回出現在視野中,他朝茵夏淡淡擺手道:「你先下去吧。」
茵夏清脆地回答了聲「遵命」,朝連舟望了一眼之後,就笑著走了出去。
房間裡只剩孟回和連舟兩個人。
「等了我很久?」孟回一掀長袍,自然地坐在連舟對面的椅子上,深黑的眸子朝她望過來。
現在夜已微微有些深,連舟自天黑後就一直坐在這裡,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一直沒有動過,也沒有開口說過話。
然而連舟卻搖了搖頭,回答道:「並沒有。」
孟回卻並沒有理會她的否認,淡笑道:「你我並無仇怨,正常情況下,我並不會對你造成傷害,你大可放心。」
連舟眉頭微蹙,靜靜地望著面前的少年。
「這不是你想要的答案?你找我談,就是因為你擔心自己的現狀吧。」孟回淡淡挑眉道。
面前的少年五官精緻,長相俊美,不笑的時候神色頗為冷漠,有種睥睨萬物的清傲,縱便是笑得溫雅,笑得清潤,眉目間卻總有絲淡淡的凌厲,淡淡的冷冽,和淡淡的傲氣。
連舟正欲開口,卻忽然耳朵一動,察覺到危險逼近,正欲作出反應,卻見孟回一拍桌子,身體直直就朝她撲了過來。
少年好聞的氣息侵進她的鼻腔,連舟身體瘦弱,承受不了孟回的重量,眼看就要摔倒,孟回卻忽然翻身一旋,將連舟的身體放在上面,自己則重重摔在地上。
一隻利劍穿過適才連舟所在的位置,狠狠地盯在床欄上。
連舟掉進了孟回的懷抱,腦袋磕在他的胸膛,少年悶哼一聲,然後一手抱著連舟,一手撐地而起,待兩人站起身來,卻見房裡已然多出了一個黑衣人。
黑衣人拔劍而出,閃電般一動,眼看就朝著孟回懷中的少女劈砍過來。
孟回按住連舟的頭,兩人頓時腰身一閃,躲過了凌厲的劍鋒,孟回眸眼一寒,一腳橫掃,重重踢在黑衣人的腿上。
黑衣人悶哼一聲,卻並不收手,反而更加逼近,鋒刀一握,眼神狠戾無比,劍光閃動,就要沒入連舟的胸膛。
眼看無法阻擋,孟回眼神忽然變陰,衣袖一動,將懷中的少女推開,雙手往前,生生握住了尖銳的鋒刃。
鮮血順著少年白皙的指間流下來,連舟望著他鮮血淋漓的手,眼神一震,忽然憶起今日下午少年就用這隻手覆上她的臉頰,冰涼的指尖,宛如清泉。
孟回卻哼都沒有哼,見黑衣人驚詫之際,立刻雙目如電,將利劍一扭,飛速卸下黑衣人的武器,接著長腿前伸,狠狠踢在黑衣人的下腹上。
黑衣人見狀,眼珠轉了換,就站直身子,拔腿欲往窗口逃去。
孟回手還淌著血,轉過頭來,對著身後的少女說道:「好了,沒事了,別怕。」
少女望著他鮮血四溢的手,一時間不知如何言語。
然而就在此時,快到窗邊的黑衣人忽然腳步一頓,掏出三支飛鏢就往連舟的方向擲去,接著縱身一躍,便從窗口跳了出去。
連舟雙眼一沉,就要彎下腰去躲鏢,然而還未及移身,卻見孟回一閃而至,飛速扣住她的腰身,然後將她的身體移轉,尖鏢落下,穩穩地插在少年的後背上。
「孟回!」連舟瞳孔一縮,大呼出聲。
少年嘴唇忽然失了血色,面容蒼白一片,眼睛一閉,身體重重地朝她壓下來。
連舟身體摔在地上,後腦勺發出鈍鈍的倒地聲,她身體瘦小無力,掙脫不開少年的壓身,她費力地探出一支手來,拍打著孟回的臉,呼喊道:「孟回,你醒醒啊。」
少年半睜開雙眸,深潭般的眸子失去了色澤,像是蒙塵的黑玉。他在她頸間微弱地吐氣,聲音飄渺:「別擔心,我沒事……」
「少爺!」門內趕來一大群護衛,他們見自家少爺身受重傷,倒在地上,不由齊呼出聲。
護衛們連忙把孟回扶起,連舟也隨之站起身來,護衛們架起自家少爺,就要往外面走去。
待走到門邊,孟回忽然嘴唇微啟,說道:「慢著。」護衛們聽命停步,只聽孟回喘了口氣後輕聲道:「把她也帶去,這裡不安全。」
烏髮散落的少女聞言眸子一凝,雙眼注視著少年血流不止的後背,緊抿著唇,抬起雙腳就跟在他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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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孟回的房間裡燭火搖曳,護衛和丫鬟等都退在門外,連舟安排到了孟回隔壁的房間裡,重重護衛守護她的安全。
鏢上淬了毒液,孟回的臉由剛開始的蒼白轉為淡淡的青黑,孫鼐素手輕拂,在少年身後的重要穴位上紮下銀針。
孟回赤著上身,背朝天躺在床上,眼眸半睜半閉,內裡泛著疲倦的死灰。孫鼐緩緩將銀針推進,床上的少年忽然一動,頓時嘔出一大口黑血。
孫鼐搖了搖頭,終於忍不住歎氣道:「你總能對自己這麼狠。」
少年臉朝外睡在枕上,眼睛睜開,微微動了一下,然後又合上眼眸,沒有接孫鼐的話。
為他排毒施針弄了這麼久,孫鼐自是知道少年已無大礙,見少年眼眶微陷,面容死白,三十出頭的醫者撤下孟回身上的銀針,說道:「你好生歇著吧,少思少慮,安心養病。」
孫鼐走後,孟回緩緩睜開了眼,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夜色,眼神鈍重。
而在孟回隔壁的房子裡,連舟躺在床上,也是同樣的雙眸睜開,久久不眠。
孟回為她身中毒鏢,她由剛開始的震驚慢慢轉為平靜。細思之下她冷靜了下來,總覺得事情有些奇怪,然而具體奇怪在哪裡,她一時半會又想不出來。只是隱隱覺得,這以身相護的背後,好像有其他的因素在。
她的太陽穴在突突跳動,總覺得這丞相府不是久留之地。
可是,如今她卻離開不得。一來,她附身於一個豆蔻少女身上,力氣不足,根本離開不得;二來,從今天的情況來看,外面應該有很多人著急想置她於死地,逃離這裡並不代表安全;三來,她並無證據證明孟回救她是因為另有所圖,萬一,這少年並沒有其他的心思,她貿然離開會否顯得不近人情。
不能怪她太過敏感,四年的臥底生涯讓她懂得了謹慎鎮靜永遠是面對問題的最好態度,尤其現在又是處於這個陌生的地方,更得步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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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好幾天,連舟都待在孟回隔壁的房間內,沒有人來驚擾她。
現在,雖然仍舊對身體更換,時空移轉的事實感到難以接受,但經過這幾天的思考,她的心情已不像最初那樣難以平復。可縱然堅強如她,遭遇這樣的境況,心情難免還是有些低沉。
她待在這間房子裡,靜靜地看夕陽升落,忽然覺得那些過往的時光好像夢一樣,可望而不可即。
只有茵夏在她旁邊,熱鬧的小丫頭,總是會說許多話來哄她開心。連舟雖然面上沒有表現,但心裡還是感到溫暖無比的。畢竟,一個人孤單的時候,有人來陪她,終歸是件讓人高興的事。
「小宋姑娘,奴婢跟你說啊,你以後可要提防著些馨兒郡主啊,還有她的姐姐也就是我們大少奶奶,她們兩個人都是很凶的人,尤其是大少奶奶,她最見不得漂亮姑娘了,你要當心呀。」
連舟望向少女年輕的臉,淡笑道:「你這樣說你主子們的壞話,不怕被她們知道了後,讓你受罰呀?」
「嘿嘿,我不怕。」茵夏笑笑道,「二少爺說了,要奴婢告訴你一些府中的事情,只要不亂說,就算大少奶奶和馨兒郡主知道了,二少爺也會護著奴婢的。」
連舟眼睛一沉,抿了抿嘴,沒再說話。
茵夏卻沒有理會連舟的緘默,仍是自顧自說道:「宗崎大哥說了,他說二少爺要把奴婢小宋姑娘逗得開開心心的,如果小宋姑娘能夠笑口常開,那奴婢就能得到好多賞賜。」
連舟眉尖微蹙,問道:「茵夏,你們二少爺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茵夏笑道:「哪有什麼為什麼,我們二少爺喜歡你唄,奴婢在孟府待了好幾年,從來就沒有看見二少爺對一個女孩子這麼好過。」
連舟心知從這個單純的丫頭口中也問不出什麼有效信息,於是也不再說話,只靜靜地聽著她言語。
「真的呢,你可別不信,昨天我們二少爺病還沒好全,就對我們這些丫鬟下人說要好生照顧著你,保護你的安危,你看他多關心你。」茵夏嘟著小嘴道。
連舟目光變得越發沉靜,按脈絡來看,孟回和宋蓮舟應該不是舊識,因為孟回沒有對宋蓮舟的改變作出疑慮之色,如果說前幾天的奮不顧身還有英雄救美的成分在,現在這種殷切的關懷就十分值得人商榷。按茵夏所說,孟回不迷女色,不是輕佻浪蕩的紈褲,不可能對相識不久的她輕易動情,而且,宋蓮舟現在只有十三四歲大,可以說還是一個半大的孩子,他怎麼可能對她生出不純的想法。
一定有其他的目的。
茵夏卻沒看到連舟閃動的雙眸,仍是一個人在那裡說道:「對了,小宋姑娘,我們少爺好了許多,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連舟眸子抬了一下,半晌後說道:「去吧。」
現在大家有目共睹,孟回為了就她身受重傷,如果她一次都沒有去看他,肯定會讓人起疑,孟回也一定會懷疑她是不是有所察覺,如果是這樣,那麼她的處境將會很不利。
必須不動聲色,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