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營送礦的人一走,偌大的高家寨內很快便恢復平靜,劉振虎等一干裡裡外外忙活一通的寨丁則重新窩回了寨門內,打瞌睡扯閒篇吹牛放屁,一如既往。
鄭大管事與徐庚詳談甚歡,直到送礦的人都往回走時才貌似不捨的終止話題,執手送到門口揮手告別,倆胖子的膩歪行狀令劉振虎在背後暗暗的唾棄不已。鄭大管事似是早有預料一般,轉頭往內寨走時瞇縫著眼冷冷的瞥了他一下,輕哼一聲將袖子一甩,挺起肚腩邁開四方步晃晃悠悠奔了裡面。
高家寨的內寨有高牆圍護,正中央位置是在順著山勢隆起的高台上建立的一座石樓,門廳敞亮巍峨高聳,門前一桿大旗迎風舒展,從下方順著台階仰望過去,很顯氣派。
鄭大管事貌似有些費力的爬上三十六級台階,在門前掏出絲帕揩掉額頭汗水,臉上換成溫順的笑容,刻意將肩膀塌下去,微微弓著腰提著前襟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
石樓正中「聚義廳」中,主位虎皮椅上,一名看起來有二十歲出頭的青年高踞安坐,他一身月白色箭袖錦袍,腰間束著掐銀絲的板帶,右側一塊羊脂玉珮壓著衣角,修長挺拔的上身坐得筆直,左手中擎著一卷書,右手閒適的搭在扶手上,搖晃著一把金檀骨的折扇,時不時的抬起來在書上「啪」的輕敲一下,看起來風度翩翩,一點不像開山立櫃的山大王,更像是儒雅斯文的濁世佳公子。
在他的下左側,一名五十歲上下的老者弓著腰坐在梨木椅子上,他形容枯瘦面色灰敗,沒精打采的垂著眼皮,細長的脖子縮進寬大的衣領中,任憑花白的鬍鬚散亂在胸前,老半天也不見動彈一下,活似一尊泥胎雕塑。
空曠軒敞的大廳之內,除了那青年出的聲音之外,再聽不到第二個動靜。
「少寨主!事情都辦妥了!」鄭大管事落腳無聲的邁著小步幅走到近前,衝著青年拱手施禮,肥碩的腦袋恭順的底下,兩隻眼角卻偷偷的提起來去瞟對方的神色。
青年的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一蹙,白淨面皮抽搐一下隨即放開,帶著一抹水色的眼睛從書上挪開,唇角泛起一抹溫和的笑容說:「好,辛苦大管事了!」那笑容卻也是一放即收。
鄭大管事把這一切變化全看在眼裡,一雙小眼「滴溜溜」轉了幾圈,肥胖的腰身哈的更低,聲音中帶著諂媚的調子道:「都是應當應分的,當不得辛苦二字,少爺您太客氣了。」
青年聽得入耳,臉色頓時緩和不少,衝著他點點頭,而後看著那老者和聲問道:「胡師傅,適才學生讀到『梁山泊分金大買市宋公明全夥受招安』這一回,有一事頗為不解。這宋公明坐擁八百里水泊梁山,麾下天罡地煞好漢如雲,數萬大軍更是震懾天下,朝廷幾番用兵都師老無功損兵折將,奈他們不得。有如此大好基業,一旦當機得勢,便可乘龍上九霄,卻為何要空受那一紙詔文,斷送這大好前程呢?」
那老者將瑟縮的身軀勉力挺了挺,聲音乾澀無力的緩緩道:「自古有雲,『學會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宋江是讀書人,又是官身,循正途搏高官厚祿光耀門楣才是其志向所在。若非錯手殺了閻婆惜,又醉酒誤寫反詩落人話柄,他也不會被逼上梁山。故而,即便坐上梁山好漢第一把交椅,他仍念念不忘招安之事。」
「逼上梁山!嗯,這幾個字卻是可圈可點!」青年將書放在一旁,以折扇輕輕敲打著左手心,頻頻頷,沉吟咀嚼了半晌,眉毛一軒再問,「既然如此,為何朝廷初時前來招安,他不直接應承下來,卻假李逵等人之手鬧出偌大麻煩?幾次交兵,惡了朝廷上下多少權貴,即便他日後受招安入朝堂,只怕也是荊棘遍佈寸步難行啊!」
老者似閉非閉的眼皮抬起半截,有氣無力的搖了搖頭道:「宋公明不得不如此!他不過是一區區押司,若無一點震懾人心之功業,縱使招安也不過安排個芝麻小官,便不為朝廷算計,只怕也會庸碌一生毫無建樹,這豈是他所求?故而,唯有惹出不可收拾的大亂子,令朝堂官家高眼相看,方才能在招安之後博得相應之官祿!至於其他諸公面上好看與否,也顧不得了!」
「原來如此!」青年恍然大悟似的拍案而起,邁步下了虎皮座椅,兩手背在身後昂頭望著大廳之外莽蒼山嶺,閃爍不定的目光許久才平靜下來,雙手抱拳衝著老者略一躬身說,「學生受教了!」
直起身衝著仍舊哈腰站在一旁的鄭大管事說:「大管事,將庫房裡爹爹留存的百年老參給胡師傅送去,再安排人好生伺候,不可怠慢!」
「是!少爺!」鄭大管事慇勤的答應著,滿臉堆笑的奉承道,「少爺真是宅心仁厚之主,咱們這些人跟著您當真是前世百年修來的福分啊!」
青年雲淡風輕的微笑著,坦然承受他的馬屁,末了淡淡的吩咐道:「我放手的這些日子來,寨子裡風言風語怪話不少,大管事也要費心多加注意,該整理的不要客氣。徐家營那裡你務必要上心,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蹉跎,他們只怕也要蠢蠢欲動了!」
鄭大管事身子微微一顫,腦袋壓得更低,唯唯應承不已。直到對方搖著扇子緩步走出大廳拐彎不見了,才直起腰來擦一把冷汗,回頭看看仍舊木呆呆坐在那裡的胡師傅,嘴角一撇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容,昂頭挺胸的踱了出去。
空曠的大廳裡再次安靜下來,良久之後,只聽得胡師傅悠悠然一聲歎息,其中說不出的蕭瑟與惋惜。
張昊等人空車而返,度比來時快了何止數倍,不等日頭偏西,他們早已翻山越嶺的回到了徐家營。為了躲避邱和尚的糾纏,他背著一大筐嶄新的工具急匆匆跑回家裡,直奔木工房。
進門之後,張昊驚訝的現,就在這不到一天的時間裡,叔叔張留安已經憑著手裡能用的鋸、刨將那根堅硬的棗木軸收拾了個差不多。最讓他驚歎的是,那木軸中部刨成的四個截面光滑平整尺寸精準,用營造尺卡過後他可以斷定,四個面二十厘米的寬度誤差絕對不過一毫米!四個稜角的偏差也絕對不過一度!
再看兩個圓頭,以張昊那精密機床練出來的眼神判斷,完全可以當這時代鑄炮用的芯模使用!
手摸著鏡面一般光華的木軸,張昊有些難以置信的脫口叫道:「叔!你的手藝太棒了!」
張留安憨憨的一笑,搖搖頭說:「這有啥?也就是一般的木匠活計,當不得大事!」
張昊不管他如何謙虛,只不住的慨歎,就憑叔叔這份木工技藝,放在自己那個年代便是月薪上萬也有大把的人搶著請!他可是知道,大街上那些只會用細木工膠合板拼湊門窗傢俱的所謂木匠都能拿三百塊一天的工資,那些人還不如自己附身這個十幾歲的小木匠呢!
看到張昊卸下的工具,張留安摸起一把刨刀來,用粗糙的大拇指輕輕摸過鋒刃,眉開眼笑的讚道:「鋼火不錯!這才是真鋼實料,比以前強很多!」也不問為何這一次能弄回來這麼多質量明顯提高一大截的工具,自顧自的拆開原有的替換起來。
重生後第一次認真關注叔叔的作品,看過那些精度絕不下於機床加工品、藝術水平絕不遜於後世許多所謂高人大師的木製品後,張昊現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他居然沒有徹底的瞭解身邊這些最親近的人!在這樣的亂世之中,任何一個掙扎著活下來的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技能手段,而這些,都是寶貴的財富!一個叔叔就是如此,那麼其他的人呢?
自責之中他又忍不住暗暗的興奮,因為這同樣意味著,他要做那些事情的時候,可能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助力存在,而這些,是成功的重要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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