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鼠鬚男子穿著一身藍色綢衫,大冷天的手裡面拿著把扇子,不緊不慢的敲打著左手心,一雙三角眼用蔑視的目光掃過徐家營眾人,從鼻孔眼裡哼哼道:「誰把他們放進來的,唵?懂不懂規矩,不知道每一輛車都得搜查的麼?嗯?如此輕忽大意,要是裡面混進來心懷叵測之輩怎麼辦?出了紕漏你等吃罪得起麼?」
正陪著邱和尚說話的漢子面色登時變得極為難看,眼角抽搐兩下咬了咬牙沒有作出來,詳裝笑臉上前拱手道:「回大管事的話,今日是兄弟我當值!這些車都是徐家營送礦的,循例都是不用查的……。enxuemi。」
「循什麼例啊?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啊?」鼠鬚大管事把眼一瞪打斷他,臉皮拉的驢一般長。
那漢子見他開始不講理了,也有些不耐煩繼續裝孫子,本來彎曲的腰桿緩緩挺直,板著臉提高了聲調道:「老寨主早就說過,咱們和徐家營乃是唇齒相依,兄弟之盟,往來之時務必公道和氣,不可尋隙刁難。這些話鄭大管事當初也是親耳聽過的吧?兄弟循的就是這個例,怎的,錯了麼?!」
「哼哼,呵呵呵,哈哈哈哈!」鄭大管事先是冷笑,繼而仰天大笑一聲,冷不丁沉下臉來厲聲喝道,「你當然錯了!劉振虎,你好歹也是一名隊長,怎麼會不知道咱少寨主當家之後立下的新規矩?如今朝廷到處都有耳目探子,若不嚴加防範,萬一混進奸細來探得虛實,甚至裡應外合行那險惡勾當,豈不是害了咱們高家寨上下四百口子人?!此等罪過你擔得起麼?嗯?莫不是,你眼裡沒有少寨主?!」
這話說得有點誅心了,張昊在人群後面聽得都有點心裡躥火,這姓鄭的分明是故意拿話來擠兌那名叫劉振虎的漢子,一個回答不好,就可能給自己惹來不小的麻煩,若是那少當家再是個心胸狹隘之輩,只怕麻煩就大了!
劉振虎卻也不是傻子,那裡還聽不出對方言辭中的陷阱?見對方當著這麼多人讓自己下不來台,心中也是壓不住火氣,冷哼一聲道:「鄭大管事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會不把少寨主放在眼裡?全寨上下要說那一個敢不服少寨主,姓劉的第一個就不答應!至於說奸細什麼的,恕兄弟我眼拙,這邊幾十位兄弟裡面沒看到一個!」
這話說得足夠漂亮,不但把自己從對方陷阱裡解脫出來,還順帶的給徐家營眾人消除不少氣憤。今天來的這些可都是青壯年的漢子,費事巴力的拉了礦石來,卻無端弄了個奸細的嫌疑,誰聽了心裡面都不會痛快。
「有沒有,你自己心裡知道!不過這規矩是不能壞的,否則置少寨主威信於何地?嗯?」鄭大管事見沒能套住劉振虎,卻也沒有繼續不依不饒,只緊扣著「少寨主」幾個字說話,用心昭然若揭。
這一出鬧出來,旁邊的邱和尚卻有些按捺不住了,兩隻砂鍋大的拳頭捏的「嘎巴嘎巴」爆響,額頭上兩根大筋迸出,虎眼圓睜咬著牙根怒道:「扯他娘的蛋!老子巴巴的跑了來吃這等鳥氣做甚?!兄弟們,回去!」
「回去!當真以為離了他就過不得日子了?球!」眾漢子紛紛應和,性子燥的甚至已經駕起車來調轉回頭。
徐庚連忙從人群中鑽出來,兩手搖擺阻止眾人:「慢著慢著!稍安勿躁!這裡畢竟是人家的山寨,小心些也是應當的嘛,無端鬧意氣只會壞了兩家和氣。」轉過頭又衝著鄭大管事拱手諂笑道,「見過鄭大管事!大管事如此盡心盡力維護山寨安危,當真是吾輩楷模啊!」
鄭大管事竟也滿臉堆笑的拱手還禮,打著哈哈道:「哪裡哪裡!徐兄過譽了,分數應當之事,實在不值得一提!剛才不知道是徐兄親自押送前來,鄭某失禮了。來人吶,還不趕緊幫著把礦石拉進去?!」
最後一句卻是板著臉衝自己這邊的人吆喝,劉振虎等人看他不再糾纏,也不願與這個少當家的鐵桿心腹鬧得太僵,各自呼喝一聲幫著徐家營的漢子們把車朝著內寨後邊的煉鐵廠送去。
一場好戲看完,張昊心中越相信自己的那一絲靈感判斷,這高家寨換了當家之後果然不同以往,就憑方纔這位鄭大管事的做派,大略就能判斷出那位少當家是什麼貨色,這件事只怕會越來越有趣!
夾雜在人群中他不聲不響的跟著來到煉鐵廠,趁著眾人卸貨的空檔,他挎著竹筐遊目四顧仔細觀察,一眼就看見最北面靠著山腳搭起來的一排石頭房子前,毫無遮攔的當面那座高達三米多的闊口煉鐵爐!
張昊還是頭一次親眼看到這種古老的冶金裝置,好奇心起來就按捺不住,不由自主的走過去仔細觀瞧。這時煉鐵爐早已經停用,以大小均勻的石塊壘砌的基部外壁用耐火泥封的嚴嚴實實,上部露出大約一米高的爐身,其上用約十厘米寬的鐵帶緊緊箍住,直徑將近一米的闊口朝上敞開,頂端是投料用的龍骨翻車,整個被炭火熏得黑漆漆的。
正衝著他的這一邊是出鐵口,用來封堵的石板就倚在旁邊,左右以隆起的磚砌風道分別鏈接兩個半人多高的大活門風箱,靠近石屋牆角還堆著許多鐵渣鐵塊,以及沒有用到的焦炭、粘土等等,灰土遍地垃圾成堆,似乎很久沒有打理了。
「原來古代的煉鐵爐竟是這麼簡陋啊!真難以想像明朝人就是用這樣的傢伙一年煉出幾萬噸鋼鐵,比歐洲的總和都多!古代勞動人民的創造力,不可想像!」
他這是由衷的感歎,此前他只在書上看過這種東西,也聽爺爺講解過這類裝置,但親眼見到的都是鋼廠那些動輒上千立方的大型平爐和電鋼爐,何曾想過古代的真傢伙居然是這副德性!
轉眼再看,在右側大約二十米開外的地方令立著一座兩米見方的爐子,其形質卻是張昊極其陌生的,他想不起來哪朝哪代有人用過四方的煉鐵爐,但隨即他的目光就被爐子前面胡亂散放在地上的一些黑乎乎的圓錐體吸引住了!
「這些東西------居然是坩堝?!」張昊差點失聲叫出來!以他所知,在明末清初時期似乎只有印度人才大量使用坩堝煉鐵,整個明朝時期並無明確記載有這種冶煉作坊的存在,按照他的記憶,似乎中國歷史文獻明載的坩堝煉鐵出現在康熙初年,也就是現在!但似乎持有技術的人,都在江北地區,江南從沒聽說過啊!
張昊心中不由自主的一陣激動!他本來還擔心自己搞冶金的話可能會碰到許多前所未見的麻煩,憑自己的理論知識未必能解決的了,但眼前所見足以讓他心中篤定---現在的冶鐵技術和設施條件,足夠他折騰了!
張昊正要再進一步看個究竟,忽聽得旁邊有人高聲呼喝:「誒,那小子,幹什麼的?!鐵廠重地不得亂走,趕緊出去!出去!」他扭頭一看,卻是一名二十來歲的乾瘦青年,腰間別著一把大刀,正一手按著刀柄用不善的眼神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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