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天空飄著雨絲,漸漸綿密。
眼看著聶印要向邱寒渡追過去,秀妃娘娘歎口氣:「印兒,時辰耽誤不得。」聲音不大,卻足夠力量絆住聶印的腳步。
終究,死人比活人更重要。活人還有的是時間去解釋,去討好,而對於死去的人來說,一切都已成雲煙。
聶印在雨中,頓住了腳步,眼睜睜地望著遠處那一抹白色纖影,漸行漸遠。他悵然若失,低低地說了一句:「寒渡,我沒有怪你。」
秀妃娘娘已輕盈地走至他身後,柔聲道:「印兒,走吧。是母妃不好,在鳳喜這件事上,心太急,一心只想替鳳喜報仇……」
聶印再望了一眼邱寒渡消失的那個方向,驟然轉身,一語不發朝送葬隊伍大步走去。
躲在樹後的邱寒渡,淚眼迷離,模糊的又何止是少年的背影……
直到送葬的隊伍,出了印王府,她仍在樹下默默遙望。面色一寸一寸冷了下去,眸光一點一點黯了下去,天空是灰暗的顏色。
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黑白。
除了悠然吹過的秋風和綿綿細雨是真的,也許,少年的情懷也是真的罷。
一把傘從頭頂撐了過來。
她沒扭頭,只是清冷地道一句:「謝謝!」
「秋日寒涼,請王妃保重身體。」跟她一樣清冷的聲音,那是袁宛央。
「不是王妃了。」她淡淡的,不露痕跡地抹了一把眼淚,扭過頭,唇角微彎:「冬陽好些了嗎?走,我們去看看。」
袁宛央點點頭,撐著傘,自己的肩頭大部分都露在外面。
邱寒渡去看過袁冬陽後,臨別之時,對袁宛央道:「保重!」
袁宛央深深一悸,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王妃要去哪兒?」忽然有些心慌,那像是一片安寧被打破了。
邱寒渡莞爾一笑,仰頭看了看細密的雨絲:「海闊天空,哪兒不能去?」說完,灑脫地衝向雨中。
她回到自己的別院,開始收拾行囊。算起來,她還真沒什麼好收拾的。一件襯衫,皮質衣褲,那是真正屬於她的。還有那把精巧的手槍,也是屬於她的。
除此之外,她一無所有。
但有些東西,必須帶走,比如少年給她準備的藥。好幾個瓶裡,裝的全是。她苦笑,離了少年的日子,還真慘。
打開首飾盒,金光閃閃。
她拿出那支藍茵茵的簪子,左看右看,插在頭上照了照銅鏡。彷彿看見那一片藍茵茵的湖泊,一個樹妖一般的女人,一個山林一般的男人……如果他們在那兒生老病死,會不會比現在幸福?
她頹然取下簪子,重新放回首飾盒裡。有些東西不屬於她,又何必留戀?
她高高紮了個馬尾,沒有束髮冠,乾淨,利落。她換上一套男式衫袍,仍是山林墨色,少年最喜歡的顏色。她腰纏玉帶,換上軍靴。
再環視一眼住了這麼久的地方,古色古香,奢侈華美。紅帳中,有少年的氣息……何止紅帳,這屋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有少年賴皮又頑皮的歡聲笑語。
他的,還有她的氣息交織,別樣的芳香。
不捨,難捨,卻又不得不捨。
邱寒渡心一橫,拎著包袱就那麼大搖大擺地走出門去。
一出門就傻眼了,一個大院裡,跪了一地的丫頭婆子們,抹的抹眼淚,喊的喊「王妃別走」。
她驀地笑起來,燦如山花:「我已經不是你們的王妃,啊,以前也不是呢。都起吧……別在這哭了,本姑娘還沒死。」
采華無奈地上前,低眉垂目:「王妃是否怪責采華?」
「我怪你做什麼?你也不過是說了實情而已。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恐怕很快,你們就要迎來新的王妃了。你們要沒事,盡可以猜猜是誰?是靈國第一美人龍嬌嬌,還是別的什麼人呢?」長笑兩聲,邱寒渡大步走向馬廄。
真真是風瀟瀟兮易水寒,姑娘一去兮不復返。
灑脫的氣質,豪邁的步伐,一個說走就走的俊美少年模樣。
丫頭們都看得癡了……那墨色衫子,那清越如風的氣質,除了她,還有誰配得上他們的王爺?
邱寒渡忽然覺得奇怪,咦,跪了一地的丫頭婆子們,唯獨沒見著黑丫頭。怕是還在罰跪?各人有各命吧,她也不能管人家一輩子不是?
她挑了一匹棕色駿馬,拍了拍:「夥計,跟著我浪跡天涯去吧。」她用手摸了摸馬的長臉,一下一下順撫。
少年說,要和動物培養感情,動物才會聽話。
邱寒渡悵然,和人都沒把感情培養好,何況是動物?卻又彷彿聽見少年說,動物的心思最簡單,你對它好,它自然就對你好。可人就不一樣了,最難測的是人心,你對他好,恐怕他反手就捅了你一刀。
「出來!」邱寒渡面色一沉,冷冷地盯著馬廄旁邊的圍欄後:「什麼人鬼鬼祟祟?」
「是……我……」聲音顫顫的,那人從馬廄後面露出的臉,卻是笑嘻嘻的:「我猜得沒錯,王妃就是要走了。」
「黑妞?」邱寒渡冷睨一眼:「皮癢癢了?不是叫你罰跪麼?怎麼在這兒?」
「王妃……」
「我不是王妃。」邱寒渡表情漠然。
黑妞的小心臟可強大著哩:「那,小姐,不對,公子……無論你是什麼,我們都跟著你走啦……」
「『們』?誰是那個『們』?」邱寒渡臉色不好:「別跟我說,你把受傷的黑丫也給弄來了啊。還有,什麼叫無論我是什麼……」啊啊,跟黑丫頭講話,比跟朵兒小娃講話還費勁。
對於邱寒渡的一大堆問題,黑妞直接無視,一扭身,把躲在後面的黑丫給抱了出來:「這就是『們』,嘻嘻,公子,讓我們跟你一起闖蕩江湖吧?」
「……」邱寒渡有些發冷,朵兒小娃上了黑妞的身?
黑妞可不是商量,包袱啥的準備一應俱全,還在絮叨:「公子,以後要是沒錢了,我們還可以賺錢養活你。」
邱寒渡嘔得吐血,剛培養起來的離愁別緒,被黑妞的無厘頭建議搞得七零八落。
「我這是逃命,不是闖蕩江湖。」邱寒渡一臉寒色,感覺被拖油瓶絆住了。
「那我們也逃命。」黑妞和黑丫異口同聲:「我們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
「我要你們這兩隻大頭鬼來做什麼?」邱寒渡頭疼,一腔的豪邁霎時打了個折扣。
「賺錢啊,幹活兒啊,」黑妞的臉上泛著光彩:「總之公子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