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初失魂落魄地走回家的時候,發現家門口依舊維持著打開的樣子,屋裡依舊一片狼藉,他走進門,才發現景向晚依舊保持跪著的姿勢,他的雙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彷彿是在壓抑自己,然而他的眼睛卻非常紅,就如一隻被逼入絕境的獸,似有些焦躁又有些無措地跪在地上,兩眼毫無焦距地盯著地板,
景初瞭解景向晚,這個男人一向驕傲,就算在外面被人誤解,這個男人也從來沒有跟任何人低過頭,所以當景向晚跪在黎金面前求她不要走的時候,景向晚是用一個男人全部的尊嚴去挽救這段瀕臨破碎的婚姻,可黎金卻還是走了,甚至毫無商量的餘地,
心臟就好像被人撕裂一般,鮮血淋漓,撕心裂肺,
景初見狀撲到景向晚身邊,哭著把景向晚拉起來:「爸,我求你別這樣,起來,你起來好不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樣,如果我早知道這樣……抱歉,我……一切都是我的錯,」景初在這瞬間才情緒崩潰,他大腦完全處於當機狀態,除了說對不起,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還能有什麼反應,
兩年前當知道潘顯對景向晚有外人所不齒的情感外,他就害怕將來有一天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可沒想到,原來最終把這個家毀了的人,卻是他自己,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存在,這樣為所有人所詬病的自己,這樣被親生母親厭惡的自己……彷彿他的出生,充滿了罪惡,
景向晚聞言,木然地轉過臉,然後猛然驚醒一般,詫異道:「阿初你怎麼回來了,」
景初泣不成聲,只是憑借本能地把景向晚拉到沙發上坐下,一個勁兒地說道:「對不起,爸爸,真的對不起……」
景向晚瞬間才忽然想起自己的妻子剛剛執意跟自己鬧離婚,而且不可挽回,最後景向晚歎了口氣,彷彿一瞬間老了不止十歲,他閉上眼睛彷彿不想再看桌子上那張《離婚協議書》,只是非常疲憊地揉揉已經突起的太陽穴,
「不是你的錯,阿初,」景向晚歎息道,「這樣也好,我和黎金的結合本來就是錯誤,這個錯誤被我們延續了二十幾年,今天終於到了修正錯誤的時候,」說完忽然睜開眼,抓起桌子上的《離婚協議書》和筆,把跟前桌子上的雜物都掃到地上,把協議平放到桌子上,嘩嘩地翻到最後一頁,找到簽名的地方,俯身簽下名字,
然而景向晚的字還沒落下,景初卻像發了瘋似的奪過協議,把這幾張薄薄的紙藏到身後,拚命對景向晚搖頭,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眼神乞求而可憐,
不行……在這一刻景初又發不出任何聲音了,景初一直以為自己是非常堅強而獨立的,可在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懦弱無能,他甚至連發出乞求他們不要離婚不要拆散這個家的聲音都發不出,
憋了很久很久,景初才勉勵發出斷斷續續的幾個字:「爸……求你……我……我不能……沒有家啊……」
景初寧可像別的出軌的gay一樣,被父母暴打一頓軟禁起來,或是直接被趕出家門口,也不想像現在這樣……因為他出櫃,父母親竟然離了婚,
他簡直不敢想像今後沒有媽媽的生活,就好像整個世界都崩塌了一樣,一切都完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存在這個世界上,,這樣絕望無助的感覺,比他當年跟簡白分手時候的感覺還要糟糕,
景向晚只是很悲傷地看著景初,良久都沒有說話,最終只能長歎一聲,把筆丟在桌子上,靠到沙發,從褲袋裡掏出煙,點上,然後默不作聲地抽起煙來,
良久,
景向晚忽然幽幽地開口:「我只是沒有想到你媽原來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我還以為我和潘顯瞞得很好,」
景初聽到『潘顯』兩個字背脊頓時一僵,沒有說話,
「阿初,我和你媽離婚這事兒不怪你,」景向晚繼續說道,「其實我早該知道,遲早有一天會是這樣的結局,你媽是個非常喜歡逞強又倔強的女人,她那麼驕傲,只要她知道我和她這二十幾年來只有親情沒有愛情,遲早有一天會忍受不了而跟我提出離婚,何況如今……」說到這裡景向晚彷彿意識到有些話不宜當著景初的面說出口,於是轉換話題繼續說道,「其實我跟你媽這樣的結局也好,她是個好女人,應該找到一個真正愛她的男人好好地過完剩下的日子,我和她都老了,現在過一天是一天,說不定哪天我們就不在了,這樣也好,也好……」
景向晚這話令景初非常驚心,說得好像明天景向晚就死了一樣,這話實在不是什麼好話,
「阿初,」景向晚忽然轉過頭鄭重其事地盯著景初的眼睛,說道,「你不要怨恨你媽,她這樣做是對的,我不該繼續拖著她,你能理解嗎,」
景初死命地咬住下嘴唇,絕望地閉上眼睛,他覺得可能這輩子再也不會遇到像今天這樣令人絕望到極點的事情了,他還不如就此瘋了好,
他明白景向晚跟他說這麼多話的目的,可他依舊不甘心,他不想讓他們離婚啊……他們離婚了這個家怎麼辦,他又該怎麼辦,
可最終他還是把《離婚協議書》還給了景向晚,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胸口悶痛得難以呼吸,他該怎麼辦,他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他們和平離婚,無法改變他們的決定,就好像無法改變每個人最終都會死亡一樣……但大概不會有人理解,他把協議還給景向晚的剎那,他覺得自己彷彿死過好幾回一樣,
「我去收拾東西,」看到景向晚結果協議後,景初彷彿不敢看一般,刷地站起來,跑進廚房,然後蹲在地上抱著膝蓋失聲痛哭,
,,怎麼會這樣呢,才一個月的時間,現實忽然就變得這樣難以接受:他記得二月份去學校的時候,他還開心地抱著母親說等他以後在國外弄到綠卡後,也跟隔壁李叔叔一樣把他們接到資本主義好好地**墮落一番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景向晚已經簽好離婚協議書了,然後他站起來走進廚房拍拍景初的肩膀,他早知道景初色厲內荏,性格就跟他媽媽一樣,表面上很堅強其實內心非常虛弱,這孩子從小到大一路順風順水,幾乎沒遇到過什麼重大的挫折,但每個人的成長過程中,總要遇到一些苦難,苦難總是教人成熟,
之後倆父子再也無話可說,默默地一起收拾屋子,他們收拾了一下午才把家裡收拾乾淨,為了不觸景傷情,他們把黎金沒帶走的東西都裝進一個箱子裡,而那些全家福照片,則單獨用另一個箱子裝起來,然後統統把東西都用膠布封好,塞到床底下,
然而當他們收拾好一切,氣喘吁吁地坐在沙發上的時候,卻忽然強烈地感覺到這個家空了好大一塊,就好像缺少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一樣,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
傍晚快吃晚飯的時候簡白給景初打電話,大概是看到景初那麼久都沒有回去,想問問今晚還回不回去住,可景初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簡白』那兩個字的時候,卻連接電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又不想面對簡白了,就如前陣子一樣,他不知道該一怎樣的表情面對簡白,
這個家是因為他和簡白才散的,終歸到底,直接原因是簡白前陣子把他們的照片發到網上,景初已經沒有力氣怪簡白什麼了,他如今只是覺得,他不該在這個家裡繼續跟這個男人甜蜜,他們都是罪魁禍首,
然而景向晚比景初要看開很多,匆匆掃了一眼景初的手機屏幕,又看到這孩子遲疑的樣子,就知道一定是景初的男朋友打電話催促他回去,
為了這個男人,這個家甚至已經散了,如果這個檔口上景初再為這件事遷怒於這個男人,傷了他們之間的情分……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於是景向晚說:「阿初,要不你回去吧,」
「我不要,」景初想也沒想就拒絕,今天才發生這麼大的事情,這個家已經夠冷清了,如果這時候他把景向晚一個人留下,那實在太對不起景向晚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以及對方這樣毫無理由地支持自己的恩情,「爸爸,我要留下來陪你,」
說完景初乾脆掛了簡白的電話,想了想給簡白髮了短信說今晚不回去了,然後直接把手機關掉,
景向晚愣了愣,只好無奈地勾勾唇角,從胸臆間發出一聲歎息,
「阿初,你知道嗎,我和潘顯後來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很大的原因就在於我太驕傲了,這二十幾年來我都在憎恨他當年為了出國,甚至連我們之間的感情都可以拋下,」景向晚旁敲側擊地說道,「但人往往就輸在太倔強上,有些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再多的怨恨都無濟於事,如果你不能選擇原諒,最後遺憾終身的會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