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城某街某餐廳內,
簡白推門進去,稍微環顧了一圈,就發現早已經坐在窗邊位置上的潘顯,這時候穿著紅馬甲的服務生迎向前詢問簡白有沒有訂位置,簡白揮揮手說是來找潘顯的,然後徑直走向潘顯了,
簡白其實已經提前半個小時抵達餐廳了,沒想到潘顯比他更早,
「不好意思,等久了吧,」簡白走到潘顯身邊後,禮貌客套地應付了一句,
潘顯聞言連忙站起來,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請簡白坐到他的正對面,然後微笑說:「簡少這樣說真是太抬舉在下了,都已經提前半個小時赴約,要真的說不好意思,該是在下說不好意思才是,」
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場面話,簡白懶得就這個問題繼續糾纏下去,於是笑而不答,坐到了潘顯的對面,
潘顯見簡白入座後,便也重新坐回位置上,把一份菜單遞給簡白:「簡少你隨意,」
簡白也不推脫,含笑接過菜單,隨意翻了一下書頁,點了糖醋排骨和紅燒茄子,然後便把菜單還給潘顯了,這兩道菜都是平時景初最愛吃的食物,如果對方很久以前就和景初關係密切,自然看出其中的意味,
果然,潘顯一見簡白點的菜色,眉梢不易察覺地挑了一下,然後不動聲色地微笑,淡淡說道:「沒想到簡少來到這個地方也只點這兩道菜,」說完便招手示意服務員過來寫單,
「我只不過投其所好,」簡白淡淡解釋道,
「呵呵,原來如此,」潘顯回了一句,便沒有再多說,
這時候服務員走到他們身邊,潘顯側頭低聲對服務員囑咐了一句,而後又添了一葷一素一湯,服務員低頭快速地寫好單子,迅速退下,
等服務員走了之後,潘顯才轉過臉笑著對簡白說:「小時候阿初每次來這家餐廳除了糖醋排骨和紅燒茄子,他最喜歡的還是這家餐廳的冰淇淋,」
「你對阿初很瞭解,」
「那是因為我看著他從才那麼丁點大的小屁孩變成如今高大英俊的小伙子,他成長過程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看著,他是什麼脾氣有什麼小愛好怎麼可能瞞過我,」潘顯忽然露出一副懷念的表情,眉宇間竟有些憂愁,「我還記得他小時候最喜歡纏著我讓我抱最喜歡摸我下巴上的胡茬,每年春節我給他壓歲錢的時候他總抱著我的脖子在我臉上吧唧一下,一副小財迷的樣子樂顛顛地跟我說乾爹果然最疼我給我的紅包是最多最大的……」
簡白只是靜靜地傾聽,沒有插嘴,眼前這個人並沒有直接跟他說和阿初的關係,可從對方的這一長段話裡,簡白得到的信息量卻是非常巨大的,,
他至少肯定了一點,眼前這個人是景初的乾爹,只不過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兩人鬧翻了,
簡白說:「我有一點非常好奇,照理說潘總和景家應該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你怎麼當了阿初的乾爹呢,」
「……」潘顯遲疑了一下,然後才說,「我和阿初的爸爸景向晚是大學同學,大學那會兒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應該不止『最好的朋友』這麼簡單吧,」簡白心平氣和地微笑問道,
如果只是最好的朋友,那應該還不至於關心好朋友的兒子關心到這種程度,後來他聽簡伊說,眼前這個人當眾表示如今對方經營的公司以後也是阿初的,單憑只是『好朋友』的關係,這樣的關心和饋贈未免太豐厚了些,
潘顯聞言臉色變了一下,有某些複雜得難以形容的情緒浮現在眼底,他好像很為難的樣子,彷彿這個原因是難以啟齒的,可最終,潘顯幽幽地歎了口氣,說:「果然什麼都瞞不了簡少你,」
簡白笑而不語,
「我和景向晚大學的時候是情侶,我想同為gay的簡少,應該能夠理解我們為什麼從來沒有跟任何一個人提起這件事,」
「自然,」景向晚如今已經是有妻有子的人了,這件事要是被別人知道,恐怕景初他們家會掀起驚濤駭浪,潘顯和景向晚都是成熟理智的男人,他們已經不能像過去那樣為了一些虛無縹緲的感情不顧一切,他們都有各自的家庭和責任,
潘顯又歎了口氣:「其實當年也怪我,是我不顧景向晚的挽留一意孤行要出國,而且這一出國就是七年,而當我終於功成名就回國找景向晚的時候,他卻早已經聽從他們家裡人的安排,跟一個女人結婚生子了,我還記得我興沖沖地跑去找他的時候,他跟他妻子抱著一個嗷嗷大哭的嬰兒,他把這個孩子遞給我讓我抱,他說潘顯你看,這是我的兒子阿初,他那時候的神情滿足而且愉快,是一個沉浸在家庭幸福的年輕父親該有的神色,」
簡白的心臟抽痛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非常禮節潘顯那一刻的心情,一如十年前他發了瘋似的丟下一切跑去那個小鎮找到陳昔,可陳昔對他卻異常冷漠,然後在那天太陽出來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那個男孩,
真的不能怪對方變心太快,只能怪自己當初一時魔障,竟然錯過了這世上最珍貴最無價的東西,
這世上有很多人總因為一時的迷亂誘惑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從此一步錯,步步皆錯,
「其實gay在這個社會非常弱勢,既沒有法律保護又沒有親人祝福,景向晚能有那樣的收梢大概是我們這個群體中最幸福的了,我並不想把景向晚搶回來,更不想破壞他這樣平靜幸福的生活,所以這麼多年來我也只是想做他們這個家默默的守護者,以彌補我當年的過錯,」潘顯說著說著,忽然哽咽得說不下去了,只筋疲力盡地把臉埋在手掌心裡,
「其實阿初學會走路的那天,當我看到他張著小手一顛兒一顛兒跌跌撞撞地跑到我懷裡的時候,我真的很能理解景向晚的感受,這世上有太多比愛情更為厚重的感情,譬如血脈親情,當我抱著阿初的時候,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個孩子身上流淌著我最愛的那個人的血液,他是如此鮮活而不諳世事,從那天開始我終於敢相信,我這輩子只能孤獨終老,但我有阿初也就很滿足了,我想他身上應該也有三分之一是屬於我的血液,」
「可是兩年前的有一天,阿初在我家發現了我的日記本,當然他看到的只是我回國後的日記,可他卻發現了我對景向晚的感情,那一天他憤怒得恨不得把我殺了,他完全不能接受他的乾爹竟然暗戀他的親生爸爸,他說他簡直毀了他的世界,從那天開始他再也沒有喊我乾爹,我以前送他的東西他全丟垃圾桶裡,我為了不惹他嫌棄,就很少再上他們家,,我這兩年活得很孤單很痛苦,簡少你能明白麼,我如今只有阿初這麼一個精神寄托,可阿初卻恨我入骨……」
簡白一時間喉嚨哽得竟然半個字都說不出,他似乎有些理解前段時間當景初聽到簡伊童年不幸的時候反應為什麼那麼激烈了,那時候他只以為是小孩子不懂事,看不得他太維護小破孩的『敵人』,
在景初心裡早認定潘顯是他的第二個爸爸,就跟親爸爸一樣感情深厚得爸爸,那已經是一種親情,就像正常人都沒法接受自家爸爸跟那個親戚亂在一起一樣,景初怎麼可能接受他的乾爹竟然對他爸有一些齷齪感情,那,簡直就是在**啊,
難怪乎,景初說潘顯毀掉了他的整個世界,
這根本無關性別,那只是一段正常人都沒法接受的關係,
再之後兩個人沉默無言地看著服務員上了滿桌子的菜,潘顯半點胃口都無,只是呆怔地靠在椅子上望著一桌子的菜發呆,簡白知道對方看這桌子菜色的時候,腦子裡想的或許都是阿初小時候眼睛笑成彎彎的一條線甜甜地喊乾爹的場景,因為潘顯的眼眶竟然無聲無息地紅了,
簡白忍不住給對方遞了一根煙,雖然他現在已經戒煙戒酒了,但出門的時候總會帶一包,目的就是在一些場合給人遞煙,在天朝,給人敬煙敬酒本是常態,
潘顯沒有拒絕,接過簡白的煙後,自己從口袋裡拿出打火機,點燃煙頭,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吸了好幾口煙,在尼古丁的刺激下,潘顯的情緒終於平靜了下來,他招手喚來服務員要了個煙灰缸,然後把煙頭上一長段灰白的煙蒂彈落在透明玻璃制的煙灰缸裡,長長吁了口氣,他的眼眶漸漸恢復成正常的顏色,
「抱歉,」潘顯已經恢復成平靜從容的樣子,微笑道,「我剛剛有些失態了,」
「沒關係,我什麼都沒有看見,」簡白笑了笑,心裡卻莫名的沉重,
自兩年前景初忽然消失的那一天開始,簡白就知道有時候這個小孩可以做得非常乾脆決絕,可他或許低估了小孩乾脆決絕的程度,
簡白幽幽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