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晨,天剛濛濛亮,崇禎皇帝面色陰鬱的沿著東華門外邊的甬道走著,昨天他依然是一夜未能安睡,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塌實覺了,尤其是近一個多月以來,接連生糟心的事情,更是讓他寢食難安。已經是寒冬季節了,天氣很冷,西北風嗖嗖的掠過地面,捲起角落裡殘存的幾片枯葉。
就在幾個月前,西北經略大臣洪承疇和陝西巡撫孫傳庭帶領幾十萬大軍在西北圍剿李自成和張獻忠,接連打了幾個大勝仗,張獻忠投降,接受了朝廷的招撫,李自成的軍隊則被打的分崩離析,望風逃竄,李自成只帶著剩下的一小股親信部隊逃入了商洛山中隱匿起來,洪承疇指揮官軍將商洛山圍的跟鐵桶一般,步步為營的搜剿李自成,眼看就能大功告成了。那個時候,崇禎曾經給自己的未來描繪了一副美好的前景:「一旦剿滅了闖匪,國內的局勢就基本上安定了,然後立即揮軍北上,好好的教訓一下頻頻南犯的後金,使其不敢小覷了中華天朝。等內憂外患去除掉,自己要大刀闊斧的整頓吏治,展生產,只過得幾年,國家養足了實力,就可以掃除犯海的倭寇,遠征他國,開疆拓土,建立更強大更廣闊的大明天朝。到那時候,自己要到宗廟去告慰自己的列祖列宗,我朱由檢沒有辜負先皇的托付,對得起朱家的祖先和天下黎民,我也是一代令主,不世出之聖君!」這是多麼激動人心的圖畫呀!但是,今年夏秋北方一場百年罕見的大旱,將崇禎的美夢打的粉碎!
「天意,天意呀!這是上天嫌我吃的苦受的累還不夠,不肯成全我朱由檢呀!」崇禎望著灰濛濛的蒼天無奈的歎息著。
回想著這幾個月來生的事情,崇禎越想越是心煩。當初北方旱象初露,他就召集內閣和戶部的官員連夜查閱各地府縣糧庫的帳冊,計算國內各地存糧的數量,計算的結果還好,各地的存糧基本上能夠幫助國家渡過這個冬天,從南方各省調集一批糧食供應前方軍隊的糧餉,北方各省開倉賑濟饑民,只要熬到明年春暖花開,地裡長出青苗兒,這個急難就算解了。
可事態的展出乎了崇禎的預料,隨著時間推移,各地災民越來越多,紛紛湧進城市逃荒,形成巨大的難民潮,崇禎下令各地官府開倉賑濟,可收效甚微,難民潮不僅沒有緩解,反而愈演愈烈,他派人下去查實,結果令他震驚,幾乎所有的地方官府都是用麩料糊弄災民,各地的府庫根本就沒有多少存糧!那些在帳冊上屬於朝廷的官糧已經被那些個城狐社鼠們瓜分的一乾二淨,更可氣的是這些地方官員還藉著奉旨賑災的名義拖欠支援前線的例行的糧餉供應,據兵部匯報,西北前線已經糧餉不濟,普通士兵每天只能半餐,甘陝經略大臣洪承疇一個月裡竟然一連七次拜章請求朝廷撥糧餉。崇禎一氣之下,連著摘了5名府道大員的頂子,依舊無濟於事。一想起這些,崇禎就恨的牙根癢癢,「三分天災,七分**!」崇禎一邊走一邊默默的念叨。
路過午門的時候,崇禎想起昨天已經下旨要在今天斬決尚大勇和趙強,不禁默念想道:「尚大勇這個混蛋居然帶兵嘩變,脫離戰場,至使李自成趁機南竄河南,幾十萬大軍勞師靡餉的圍剿功虧一簣,而洪承疇此番請旨進京名義上是來請罪,可誰都清楚,他是來催逼糧餉,興師問罪的,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這個趙強居然擅自將支前的糧餉給賑災用了,小多子,你誤了朕呀!我知道你對朕忠心,但是今天我必須殺你,否則叫我如何向前線的將士交代呀!他們會說我袒護寵臣,不殺你會寒了前方將士的心呀!」崇禎想到要殺趙強,內心裡也是一陣的難受。
「皇上,文華殿到了。」跟在崇禎身後的六宮都太監林哲輕聲的說道。崇禎抬起頭,見不知不覺的已經到了文華殿的門口,順著敞開的殿門看進去,可以看到自己的龍椅,自己每天坐在那椅子上接見朝臣,高高在上的看著臣下在那裡對自己叩拜,只有他自己清楚坐在龍椅上那種四邊不靠的難受滋味。崇禎歎了口氣,默默的走進大殿,問道:「洪承疇到了嗎?」
文華殿值班的總管太監趕忙答道:「回皇上,洪承疇大人已經到了,正在西偏殿候旨。」
「叫他進來吧。」崇禎吩咐道,轉身走進西暖閣。
管太監轉身出去,一會兒功夫就領著洪承疇進來了,洪承疇給崇禎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然後伏地說道:「萬歲,罪臣督師不力,對下屬管束不嚴,致使闖賊逃脫,有負聖上的重托,罪在不赦,請皇上責罰。」
崇禎笑著說道:「愛卿免禮平身,來呀,給洪大人賜坐。」
「謝皇上。」洪承疇起身坐在旁邊的几凳上,然後注視著崇禎沉聲說道:「皇上,此次桐城之亂使朝廷大軍幾個月的圍剿前功盡棄,那叛將尚大勇是微臣的屬下,臣罪責難逃,萬望陛下將微臣撤職查辦,以平天下臣民之心。」
這洪承疇老成謀國,深通韜略,幾年來統轄西北5省的軍事,將李自成的匪軍打得四散奔逃,戰功卓著,是崇禎最為倚重的將領。崇禎盯著洪承疇足有移時,他見洪承疇一臉的風霜之色,頭花白,眉頭中間是豎著的三道皺紋,一看就是長期思慮操勞的結果,才5o幾歲的人,卻已經顯出幾分老邁,不由得心疼。崇禎用溫和的語氣對洪承疇說道:「愛卿不必過於自責,桐城之亂罪在那個尚大勇,朕已下旨今日將他斬決,以謝天下。卿是國家柱石之臣,西北前線離不開你,撤職查辦之議無需再提。朕知道你的苦衷,前線糧餉不濟,讓數十萬將士餓著肚子打仗,你這個統帥難當啊!要說責任,是朕治國無方,虧待了你們這些前方的將士呀!」
洪承疇本來擔心崇禎會因為放脫了李自成的事情作自己,如今聽到崇禎對自己如此器重,還主動承擔責任,不禁感動萬分,撲通跪倒在地,泣聲說道:「皇上何出此言,是我等無能,幾年下來,勞師靡餉,沒能徹底剷除匪逆,讓皇上憂幾塵寰,您的話折殺微臣了,呵呵呵呵。」
崇禎見一番溫言慰語收到了效果,很是滿意,指示太監給洪承疇拿毛巾擦臉。洪承疇收住哭泣,坐回凳子上,沖崇禎說道:「皇上恕罪,微臣一時衝動,失態了。」
崇禎笑道:「呵呵,你對朕一片忠心,朕心裡清楚,好了,如今前方局勢堪憂,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洪承疇聽崇禎把話題轉到前線軍事上面,遂正色說道:「回皇上,此次桐城之亂,給了李自成可乘之機,現闖賊已經在河南商丘亮出旗號,連續攻克三座縣城,大有死灰復燃之勢。更為可慮的是,今年北方大旱,饑民遍地,而闖賊此番出山又提出均田免糧的口號,深得饑民的人心,紛紛望風而投,所以闖匪隊伍展很快,聲勢頗大。微臣已經命令所部火馳援許昌、洛陽等地,避免闖匪勢力繼續蔓延。」
「嗯,趁闖匪在河南立足未穩,迅實施打擊非常必要,等大坐大以後再剿就困難了。」崇禎說道。
「是,不過,不過目前前線急需補充糧餉,由於斷糧欠餉,前方將士士氣低落,士兵逃跑和劫掠百姓的事情時有生,所以微臣此次進京希望能帶足糧餉,以振軍心。」洪承疇說出了這次進京的主要目的。
崇禎見洪承疇說出了正題,不禁有些為難,站起身踱著步,緩緩說道:「唉!這次恐怕不能如你所願。你應該已經聽說了,這次朕下旨在江南各省追加剿餉,本來籌集到幾萬擔糧食,但是卻被那個趙強擅自用於賑災,消耗了一多半,朕所托非人,才種下今日之禍,真是悔之晚矣呀!趙強這個混蛋,誤了軍國大事,我今天就要把他在午門斬,以慰前方將士之心。」
洪承疇在進京的路上已經聽說了趙強殺官放糧的事情,民間將趙強傳說的跟救命的菩薩一般,而且還聽說山東和直隸的百姓知道趙強被打入死牢後正在串聯寫萬民折,請求皇上免了趙強的死罪。他已經打定主意要為趙強說情,一方面是因為趙強此舉深得民心,如果趙強被處死,那麼天下人會認為是他洪承疇進京逼迫皇上處死了趙強,他不願背這個罵名;另一方面,他聽說趙強深得崇禎寵信,現在崇禎迫於無奈殺了趙強,說不定過後會反悔,把這筆帳記在自己頭上,他深知崇禎這人刻忌成性,如今,前方軍事吃緊,崇禎還不會把自己怎麼樣,一旦剿滅了闖匪,想必會兔死狗烹,到時候這就是一個因頭。反正軍糧已經追不回來了,殺了趙強也是於事無補,自己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呢。所以他聽到崇禎說道要殺趙強,趕緊跪倒在地,說道:「啟奏皇上,微臣請求皇上赦免了趙強。」
「哦?他弄丟了你的軍糧,你為何反而替他求情啊!」崇禎詫異的問道。
洪承疇早已想好了說辭,侃侃言道:「趙強在兗洲殺官放糧的事情臣也有所耳聞,當時十數萬饑民將糧車圍困,而且其中有闖匪的餘孽在中間鼓惑煽動,情勢危急,一個措置不當,說不定會引一場暴動,到時不僅糧食不保,恐怕山東全省就此糜爛。趙強臨機決斷,以皇上的名義放糧賑濟,既挫敗了闖匪挑起暴亂的圖謀,還為朝廷收拾了民心,也保全下一部分糧食,實是二得之舉,如今山東直隸兩省局勢平穩,可見趙強此舉之效。趙強殺官,恕臣直言,據說那楊立昌私吞庫糧,不開倉賑濟,才致使饑民圍困軍糧,屬於抗旨,本就該死,趙強作為欽差,不請旨就殺了他,雖有過,但也不為無因,應可寬恕。至於陛下擔心前線將士,則大可不必,臣所領兵馬大部分來自山東和直隸,他們只會感念皇上賑濟家鄉,斷不會因此就影響了士氣,如果殺了趙強,反而會亂了軍心,望皇上明斷。」
崇禎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其實他心裡也捨不得殺了趙強,而且洪承疇一番話也確實有道理,趙強怎麼也比那起子私吞庫糧的貪官們強多了,他慢慢坐回椅子上,有點猶豫了。
洪承疇接著說道:「臣觀趙強此舉,非但無罪,反而有功。想趙強於危亂之中,果敢決斷,避免了一場暴亂,可見其能;事後沒有諉過和脫逃,而是自帶枷鎖赴闋請罪,可見其勇;不顧個人安危,冒死放糧,全是為了朝廷著想,而且以皇上的名義賑災,不貪天之功,可見其忠。如此忠、勇、能之臣全仗皇上親自簡拔提點,此人不僅不該殺,反而應該重用!」洪承疇說完抬頭觀察崇禎的態度。
崇禎已經被洪承疇說服,有心寬恕了趙強,可他還矜持的說道:「愛卿之言不無道理,我殺趙強不僅是因為丟了軍糧的事情,想他小小年紀就如此膽大妄為,我是擔心日後他羽翼豐滿,弄不好又是一個魏忠賢呀。」
洪承疇見崇禎口風鬆動,已經明瞭了他的心思,順勢說道:「陛下聖慮高遠,防患於未然,微臣萬分欽服。不過皇上,臣遍觀史籍,歷朝歷代凡是奸臣當道,一手遮天的年代,大都是因為主上勢微,大權旁落,見事不明或昏孛無能。說句大不敬的話,先皇晚年厭政,長年不理朝政,一味的信任魏忠賢,才使得閹黨逐步做大,成了禍害。可如今皇上正值春秋鼎盛,陛下又是如此勤政聖明,直接統轄六部百官,權操於上,斷不會再出現權臣當道的情況,此是微臣一點愚見,望皇上明查。」
洪承疇連說理再恭維,讓崇禎皇帝聽著很順耳,於是順坡下驢的說道:「即如此,就准了你的奏請,來呀,到午門傳旨,趙強免死,要他到文華殿跪候。」
「遵旨。」一個管事太監快步出去傳旨去了。
崇禎和洪承疇又聊了一會兒,文華殿領太監來奏:「啟稟皇上,早朝時間已到,各位大臣已在文華殿候駕。」
「好,走吧。」崇禎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