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將軍府,大門早已關了,甄十娘正要吩咐秋菊下去叫門,紅蓼掀起車簾跳了下去。
見她下去,秋菊就坐了回來。
紅蓼卻沒上前敲門,而是朝護送他們回來的四個侍衛福身施禮,「……將軍府到了,夫人讓奴婢代她謝謝各位軍爺一路護送。」
這丫頭,真是無法無天。
甄十娘聽了就皺皺眉。
直看著侍衛沒了影,紅蓼才上前叫門。
守門小廝睡眼朦朧地探出頭來,「……你們找錯門了,將軍府哪來的夫人。」說罷,頭一縮就鑽了回去。
紅蓼嗤笑一聲,扭頭看向甄十娘。
「奴婢去敲敲看!」秋菊騰地站起來,被甄十娘一把拽住,「算了,老夫人這是怕賴我在將軍府裡不走,提前攆人了。」
紅蓼先是把榮升支走,後又把沈鐘磬的侍衛支走才上前叫門,到現在,她若還不明白紅蓼的用心,就白活了。
「可我們的東西都在府裡。」秋菊有些不甘心,「遲大哥和郭大哥也沒跟來。」沈鐘磬已把遲繼忠和郭秀請回將軍府安排了上等客房,因知他們是大內侍衛,帶著進宮怕被人認出讓甄十娘疑心,白天特意留在了將軍府。
想起他們,甄十娘就皺皺眉,「那你就再敲個試試。」一邊說著,甄十娘已扶著秋菊下了馬車。
「……一直在敲門,讓把東西和護院給送出去。」楚欣怡還沒歇下,正一邊繡花一邊和春紅春蘭聊天,聽了小丫鬟的匯報,就皺皺眉,「老夫人怎麼說?」
「……老夫人已經歇下了。不讓人打擾,二門上的來順才請您示下,要不要把夫人的東西給送出去。」想起來順一臉的哀求,小丫鬟偷偷覷著楚欣怡的神色。
「就說我也歇下了。」楚欣怡想了想。
小丫鬟應聲退了下去,春紅有些不忍心,「姨娘不如就讓遲護院把夫人的東西帶出去吧,這深更半夜的,夫人一個女流……」
「老夫人安排的事情,我怎麼好隨便插手?」楚欣怡打了個哈欠。「將軍不回來了,收拾了睡吧。」
給她把護院送出去?
笑話,她被人劫走了賣進妓院最好,這事是老夫人的主意,沈鐘磬再怒也賴不到她身上!
秋菊敲了大半天門。裡面就是沒人搭腔。
紅蓼站在一邊冷冷地笑。
見秋菊要哭,甄十娘上前拉了她,「算了,我們走吧。」
「這黑燈瞎火的,我們上哪去?」秋菊強忍著不讓眼淚當著紅蓼的面掉下來。
「你去雇輛馬車,我們……」甄十娘餘光瞧見紅蓼正張著耳朵聽,她聲音頓了下。「回梧桐鎮。」她悄悄捏了捏秋菊的小手。
秋菊哎了一聲,抬腳就去僱車。
好在是上元節,賞燈的人還沒完全散去,秋菊很快就雇了一輛馬車回來。扶甄十娘上了馬車,主僕兩人孤單單離開了將軍府。
直看著甄十娘的馬車沒了影,將軍府的大門才吱呀一聲從裡面打開,守門小廝探出頭來招呼紅蓼進去。
「……什麼。被趕出了將軍府?」蕭老夫人一邊伸胳膊讓丫鬟穿衣服,嘴裡驚愕地問。
「……秋菊敲了半天門。索要從梧桐鎮帶來的東西和護院,府裡都不給,主僕倆凍的臉色煞白。」惜春一邊給老夫人穿鞋,嘴裡說道。
因蕭煜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又深更半夜地穿成這樣來叫門,任誰也會驚奇,甄十娘索性就坦然把她是沈鐘磬嫡妻的事情告訴了出面接待她的惜春。
原本聽二門上小廝傳話「簡大夫」來了,想著深更半夜了,不好叫醒老夫人,又怕冷落了簡大夫,惜春便穿了衣服親自出來招待甄十娘,見到甄十娘主僕一身華麗的打扮就嚇了一大跳,待聽說她竟然是沈鐘磬嫡妻時,惜春已驚的說不出話,哪還敢自作主張,不顧甄十娘再三阻攔,連夜叫醒了蕭老夫人。
「快,快請進來!」老夫人穿好衣服,吩咐惜花,「吩咐廚房煮碗熱乎湯麵……」嘴裡嘖嘖地叫著,「就算再不喜,這深更半夜的,一個女人家……」牙齒咬的咯咯直響,「這個二強頭,還長沒長點人心,去讓中堂把他叫來,我拿枴杖敲他!」
沈鐘磬從小倔強,上來脾氣八頭牛也拉不回,被人喚做二強頭。
沈鐘磬當初來上京趕考就住在蕭府,衣食住行都是蕭老夫人照料,一直拿他當親兒子看,不順眼了拎起來就罵,只這以後他成了將軍,才收斂了,可今夜,蕭老夫人也是真氣急了。
此時此刻,若沈鐘磬在這兒,她這一枴杖真能打到他身上。
知道老夫人這是氣話,惜春哪敢真去傳話,轉身投了條毛巾幫老夫人擦臉。
屏退了屋裡的小丫鬟,惜春悄悄將甄十娘主僕帶了進來。
「老夫人……」一見到老夫人,不等甄十娘開口,秋菊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綁綁綁磕了三個頭,把老夫人唬了一跳,忙伸了手拽,「這丫頭,地上涼,快起來,快起來……」
一握到老夫人的手,秋菊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謝謝老夫人收留我家小姐。」甄十娘早就讓她改口,但秋菊一著急就會喊小姐。
這秋菊,可算找到親娘了。
看到秋菊一副吃奶孩子遇到親媽的模樣,甄十娘張嘴想笑,心裡卻有一股酸酸的感覺,怎麼也笑不出來,見惜春背過身去抹眼淚,連蕭夫人都跟著落了淚,心裡覺得秋菊有些失禮了。
但也知道,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來蕭府一路又怕自己難過,以秋菊的性子能憋到現在才哭出來,已經是不容易了,索性就等了等,讓她趴在老夫人膝上哭了個痛快,才拍了拍她,「你快起來。」又朝老夫人福身,「秋菊不懂事兒,讓伯母見笑了。」
情緒宣洩出來,秋菊也發覺自己失禮,忙收了淚,不好意思地站起來,規規矩矩地給老夫人福身告罪。
老夫人兀自拉著她的手,「……多大個孩子,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你還不讓她哭,我就喜歡這樣的,最見不得那些扭扭捏捏的惺惺作態。」看著甄十娘,「你不許責備她。」回頭吩咐惜春,「快帶下去洗洗,找件乾淨的衣服換了。」
秋菊被惜春帶下去,甄十娘這才上前給蕭老夫人見禮,「深夜登門,打擾伯母了。」
見到甄十娘這一身打扮,蕭老夫人才信了她的確是被沈鐘磬遺棄在梧桐鎮的嫡妻,心裡駭然,「……不是說是個厲害的嗎?怎麼竟這麼嫻靜?」又見她臉色蒼白,笑容也不似從前的溫淡,讓人有種在強打精神的感覺,不由一陣心疼,回頭吩咐惜月,「去,讓管家拿了我的牌子把中堂找回來,讓他告訴沈將軍帶了八抬轎子過來接,我就不信,又沒犯什麼滔天大罪,明媒正娶,堂堂八抬大轎抬進門的媳婦,就這麼深感半夜的給攆出來了!」
之前蕭煜已傳信回來,他今夜要留在宮中,老夫人等人卻是不知道就在二個時辰前,宮裡剛剛發生一場政變,她現在拿什麼牌子也找不找蕭煜和沈鐘磬。
見惜花當真往外走,甄十娘一把拽住她,回頭看著老夫人,「伯母萬萬不可,我已和將軍府的人說了要連夜回梧桐鎮……」
又不是自己的娘家,真傳出去她深更半夜地來投靠中堂府,可是好說不好聽,畢竟蕭煜是個鰥夫,鬧不好她那個刁鑽的婆婆就會把一頂不守婦道的帽子扣在她頭上,更主要的,這中堂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她是簡大夫,真讓沈鐘磬這麼大張旗鼓的來接,不出半天,全世界都知道大將軍夫人就是民間的那個簡大夫了。
老夫人身邊的丫鬟,一個兩個可以封口,但這中堂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卻是不能一下都封了口的。
聽了甄十娘一番解釋,老夫人想想也有理,兀自恨恨不平,「不告訴他也好,你就在我這兒住下,讓他找不到,使勁急一急!」
讓沈鐘磬著急?
她就是失蹤十年,沈鐘磬也不會著急的!
甄十娘心裡好笑,卻不想和老夫人說這些沒用的,她真誠地看著老夫人,「我知道伯母有許多話要問我,只今日太晚了,還求伯母先給我找間屋子休息一夜,有什麼話伯母明天再問。」
按理說,她才從宮裡出來,別的都不能說,她至少應該把曹相爺的噩耗告訴蕭老夫人,可她實在沒精力了。
整整一天都在萬分緊張中度過,此時的甄十娘只覺身上像壓了座大山,腦袋也像灌了鉛,昏昏沉沉的,不是沒有地方過夜,她必須得開口求人,她真想躺在哪個地方裝死狗算了。
曹相爺的噩耗明天一早才能公佈,她明天早上起來再說也不算太失禮。
簡大夫驟然變成了將軍夫人,老夫人的確有許多疑問堵在胸口不問不快,聽甄十娘這麼說,心裡就閃過一絲不快,一抬頭瞧見她臉白的像抽乾了血,勉強挺直的身子也似風中柳絮,搖搖欲墜,暗道,「她這是真挺不住了啊。」
否則,以她的貞淑,絕不會說出這麼失禮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