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的日出先照亮了齊國的江山。
群山之巔,管仲巍然獨立,隨著群山的起伏而呼吸吐納著。
侍立在遠處的晏嬰滿心崇拜的看著這個獨立於絕頂,操縱齊國命運的人。
晏嬰知道,自己只是個身有殘缺,終身無法上窺天道的庸才,所以當管仲決定收他為弟子之時他的感激之情可想而知。
事實證明,晏嬰的確不是那塊材料,他只是對於政事頗有悟性,根本沒有歷代天機傳人明辨萬物,身與天隨的潛能。
問心有愧的晏嬰當上齊國相國之後,不斷以各種手段派探子到各國尋找天資卓越的少年,不擇手段擄來獻給管仲,只盼能為天機派尋找一個蓋世傳人,不至於失傳,可惜直至今日,依然一無所獲,那些擄掠來的天才少年,在被管仲否決後為了防止事情洩露,被晏嬰殺掉埋於莊園外面。多年來已經堆成一個方圓十餘丈,高達五丈的小山包了。
可遇而不可求啊,晏嬰暗中歎息道,只要那幾千個徒有虛名的天才少年裡面有一個真正的天才,那他後面的少年也就不會死了,他也就會成為晏嬰最看重的小師弟了,可惜啊,算了,沒有什麼可惜的,幾千個廢物,死了就死了吧,三傑那樣的人物我晏嬰不是一樣說殺便殺,他們算什麼。
今天管仲吐納時格外不順暢,彷彿有什麼事情要生一般。
又試了幾次,依舊是心神不寧,管仲搖了搖頭,收功轉身離開了崖頂。
行了不到兩步,管仲突然停下腳步,猛然回頭看向西方。
天邊,一道赤紅如血的霞光翻騰跳躍,越來越大,鋪天蓋地的向這個管仲所在的方向席捲而來。
雖然看起來不大,但是管仲知道,那一抹紅霞起碼瀰漫了數百里方圓。
歎了口氣,管仲知道,該來的還是會來。
管仲的怪異舉動被時刻關注著他的晏嬰看見了,走上前來,也看見了天邊那抹紅霞。
「那是什麼?」晏嬰駭然道。
他生平從來沒見過如此怪異的天象,只是看了一眼,就覺得渾身熱血沸騰,充滿了殺心,若不是強自按捺住,只怕會不顧情由的向管仲動手了,連忙轉過頭來,不敢再看。
「蚩尤旗,兵主所至,萬物肅殺。」管仲歎了一口氣道。
「恩師,此物只怕來意不善啊,請恩師暫且迴避,嬰願意前去一探究竟。」晏嬰主動請纓道。
「不用了,我知道那是誰,一個老朋友罷了,不是您能打走的。」管仲揮手阻止了晏嬰。
晏嬰差點哭了出來,跟了管仲幾十年,他還不知道,管仲是個極端的利益主義者,一生只講利益,不講交情,哪怕他服務了幾十年的國君,只要對他的言語有一點質疑,他立刻假死脫身,看著舊日主公餓死宮中,屍體腐爛六十七天不得喪,哪怕是跟他有幾十年過命交情的鮑叔牙,他還不是說捨棄就捨棄了,一點猶豫都沒有。
管仲的朋友百年前都死絕了,現在來的這個絕對是個討債的。
這世上或許只有晏嬰才會不計一切的站在管仲身邊。
明知道管仲的冷血無情,晏嬰還是願意為他而死,只因為晏嬰忘不了自己少年流落街頭與野狗爭食失敗後被管仲抱回家中的一幕,忘不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晏嬰很想第二次被管仲抱回家,哪怕抱著的是自己的屍體,他也願意。
「既然如此,就讓嬰為恩師分憂,先會會這位高人吧。」晏嬰從腰間解下一根烏黑的軟鞭,便欲下山。
晏嬰對管仲的模仿是全方位的,管仲優雅冷漠的氣質被五短身材的晏嬰模仿的滑稽可笑,是滿朝大臣的話柄所在。
可是晏嬰卻不在意,仍然模仿著管仲的一點一滴,他的冷漠,他的睿智,他的優雅,每一天晏嬰都覺得自己離師傅又近了一步。
手裡的這根軟鞭是晏嬰傾齊國之力打造出五十艘可乘百人的大海船,集齊四千餘精銳士卒,在東海中的一個荒島上獵殺一條烏蛟,取其筋製成,也做成三丈長一條,渾然不管以自己的矮小體型能不能施展的開。
「嬰無需多言,此事不是你能插手的,盜跖魔功大成,披靡天下,正要拿我開刀做試金石,正是管某之幸,豈能讓你搶了先。」管仲阻止道。
「嬰可在此觀戰,此等戰事,對爾修為大有裨益,若我戰死,他日若是有一個叫做王詡有事的去找你,可斟酌著幫一把,他是你師弟,是天機派下一任掌門,不要失了禮數,讓我黃泉路上,為此事難堪。」管仲生性涼薄,就連自己的後事也托付的很輕鬆。
知道事情無可挽回,晏嬰只得點頭應是,心裡絕對沒有因為恩師瞞著自己另外收了傳人而感到沮喪,反而為天機派後繼有人而高興,管仲就是這樣的人,並不是說他不信任你,而是他對再信任的人也保留著一份戒心,不該知道的絕不讓你知道。
「為師去了。」管仲說完,直接從百丈高崖飛身而下,身體如同一隻傲視蒼穹的雄鷹,兩袖飛舞,盤旋悠遊,以一個螺旋而下的軌跡往低處落去。
站在崖下一塊廣袤的開闊地上,管仲看了看遠方已經接近百里之內的蚩尤旗,火紅的霞光照徹西方天宇,一時間把東方初升的朝陽也比了下去。
管仲默默的從腰間解下赭鞭,也不見什麼動作,頭頂之上烏雲密佈,層層疊疊的堆積起來。
閃電在天空中互相傳遞,如同一根根銀鎖鏈把雲層串聯起來,每穿過一道雲層閃電就更顯粗大一分,積蓄著每一團烏雲的力量。
下一刻,管仲奮力把鞭稍往天空揮去,彷彿能無限延長的鞭身直插雲霄,化作貫通著天與地的橋樑。
一道金光自雲層中射出,沿著赤紅色的鞭身蜿蜒而下,所過之處鞭身如同鍍金一般閃閃亮,最後進入管仲的身體之中。
管仲身上的袍袖無風自動,翻飛鼓動起來,一雙金色的眸子凝視著遠方一路肆虐而來蚩尤旗。
晏嬰趴在崖頂看著這一切,對天道之威敬畏莫名,造化何其偉大,能衍生出老聃,恩師,盜跖這樣的人物。
生平能見此等人物,是晏嬰之幸。
瀰漫**的赤色雲霞終於先一步與管仲頭頂的遮天烏雲對撞在一起,
沒有任何聲音,數百里大地卻齊齊一震,趴在崖頂的晏嬰只覺得胸口悶,差點就要噴出血來。
紅與黑的交鋒之處,沒有任何其它的顏色能夠存在。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當硃砂與墨汁互染,誰將獲勝?
烏雲與紅霞如同兩個有生命的巨獸一般廝打在一起,誓死要把對方撕個粉碎。
一道道烏雲中夾雜著一抹艷紅,一團團紅霞中裹夾著隱隱黑氣。
當最後一絲紅霞徹底投入戰場之中,大地上再也沒有純淨的紅或黑可言,瀰漫整個戰場的雜色雲霞團把一切籠罩在未知之中。
晏嬰很著急,他知道盜跖來了,他知道恩師正在雲團中苦戰,可是他根本無法相助,就連靠近雲團外層都不可能,那無時不刻不在互相撕扯的紅黑雲霞能立時把他撕成碎片,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
應該說,他連看都看不到,只能像一個傻子一樣的等待命運開寶,亮出那份讓他或歡喜或絕望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