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熙先等人如此串聯,范曄、徐湛之等人不臣之跡又如此廣佈,朝廷內外難道無人覺察?
此前,吏部尚書何尚之在侍帝閒坐時曾經與帝談及魏晉舊事。在談到鍾會入蜀作亂時,他說:
「臣以為鍾會之亂,也因司馬懿用人不察。古人說:善駕車馬者,必辨六轡伸縮之勢;善理政務者,必明官方控帶之宜。所以仲由因凌人被抑制,冉求因謙讓被舉進;漢高祖八子因過寵遭夷滅,光武帝諸將因抑損得善終。鍾會才能有限,而司馬懿誇獎太過,贊其謀略,厚其爵祿,居之以重勢,委之以大兵,故使鍾會自以為智謀過人,功在不賞,因而囂張跋扈,終成凶逆。假使司馬懿用其小能,節以大禮,抑之以權勢,約之以法則,那麼鍾會亂心就無由而生,蜀之亂事就無由而成。」
劉義隆點頭讚許。
「然而鍾會之事,無代無之。」何尚之補了一句,但這一句絕非可有可無。
「無代無之?如今呢?」劉義隆聞之一驚。
「從前劉湛即是……」
「卿也是批評我用人不察。」劉義隆若有所思。
「臣實不敢!」
「卿說的是。」
「陛下若能肯定微臣之言,就應思堅冰之漸。這樣就可杜絕劉湛輩故技重演。」
「卿此話……莫非話中有話?」
「東方朔有言:『談何容易。』」何尚之看了看帝之左右,又說,「《易經》上說:『臣不密則**。』」
劉義隆於是屏退左右,然後對他說:
「卿盡言之。」
「陛下即大位以來,先有王華、王曇,其後有殷景仁、劉湛,如今是范曄、沈演之。此數人,名雖為侍中、領軍、左右衛,實際上行宰相之權,都是陛下股肱之臣。殷景仁、劉湛之後,沈演之為人忠謹,臣所憂在於……大凡有群之才,必思沖天之據。范曄為人自視甚高,臣察其志趣異常,所交非類。若讓他久在機要,則早晚要步劉湛後塵,成其禍難。若一旦成其禍難,朝廷就不得不加之以刑戮。這樣屢誅大臣,有虧皇化。」
「卿以為應該如何?」
「如今廣州任缺,不如出其為廣州刺史。」
劉義隆沉默良久,然後才說:
「始誅劉湛等人,就想升後進。如今,范曄事跡尚未顯露,若預先加以貶斥,朝野將以為卿等不能容才,同時也會認為我聽信讒言。今日既知如此,不憂會招致大變。再說,像范曄之才,如今不多。其所作《後漢書》,我已看過數卷,他雖以劉珍、謝承、薛瑩等史家的東漢史為據,但其中佳作,往往不下班、馬。因此我也不忍心出之。」
何尚之默然。
另一個看出他們志趣異常的,是深居簡出的會稽長公主劉興弟。
長公主已年過半百,近年來老病衰殘,近些時日一直臥病,有時甚至氣息奄奄。獨子徐童雖然已經三十六歲了,且身居顯職,但她知道自己的愛子的為人。因此,她雖然臥病在床,但並沒有忘了對兒子叮囑再三。近些日子,她從身邊侍者的話中隱約得知,徐童和一個姓孔的人來往密切,且和大將軍有所聯繫。她一聽這話,就驟然緊張起來。劉湛事件相連時,依靠自己力保,皇上才饒他一命;如今若再有此類事,不但愛子性命難保——徐童也是她晚年的心靈寄托,而且將禍及車子。那可是劉家及徐家的大難啊!
在兒子入室探視的時候,長公主就氣喘著教導著這個本不該再教導的三十六歲的愛子:
「大禹不重尺璧而重寸陰……你整日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相交往。不誦經書,不習騎射也就罷了,整日以賭場為家,何時是了?古人以門無雜賓、坐缺號呶為貴,你怎麼就樂於和姓孔的那些賭徒攪混在一起?……古時孟母三遷以成仁,曾父烹豕以存教。難道是我居不卜鄰,教有所缺?你早已是為父的人了,卻如何仍愚鈍如此!……母已年老,時日不多;而今而後,你該自保,千萬不要讓人恥笑!」
徐湛之畢竟不是一個愚頑的少年。聽了老母的話,他低垂著頭,若有所悟,也許真該閉門思過了?
因長公主臥病,皇上就給他假,讓他悉心照料長公主,因此自武帳崗祖道回來之後,他就一直呆在家裡不敢外出,也正好閉門思過。
不幾日,皇上派人給他送來一紙,問他:前些時日聚賭勝多輸多?近日還聚賭不?大將軍近況你知不知?他一接此手諭,立即驚恐萬狀。近些日子諸多事讓人疑惑:廣州人周靈甫得了孔熙先的錢之後一去不返,孔熙先家女婢被殺,其家人為其鳴冤驚動官府,而范詹事在武帳崗如此錯失良機,莫非事出有因?這一紙手諭,是皇上已知詳情,故意試探自己?不然,怎麼問的如此有針對性?如果皇上知道了真情,這莫非是給我一次贖罪的機會?
徐湛之心中一片亂麻。他向長公主的臥室看了看,來回踱著。
老母時日不多,幾年前受劉湛事件牽累,幸虧老母號哭求情,不然,自己的墓上樹木該很高了。如今之事過於劉湛,且涉及人員眾多,難保每個環節都很謹嚴,況且,百密尚有一疏。在武帳崗,范詹事不下令……夜長夢多,這樣的事今日不明日。與其處於被動,不如主動立功;況且自己又非元兇,或可從輕處置。趁現在老母還健在,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若處於被動,再指望老母闖宮號哭求情,那是不可能的了——她已經臥病難行了。
這樣左思右想,在度過了一個個難眠之夜後,他帶著寫好了的奏章入宮面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