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七坦白了自己和李根兒在主子的威逼利誘下殺死了他們都不認識的許容之,同時他也強調自己只是幫著李根兒翻牆入室,殺人的事可都是李根兒干的。他這麼一邊供述著,一邊偷偷抬頭看看坐在高堂上的大官兒:許容之和李根兒都已經死了,自己現在不論怎麼說,誰知道哪兒對哪兒呀!
那大官兒自然不會去計較這些細節,他竊喜的是皇上一直在關注的許容之的案子現在終於有了結果,並且它還與一些要人有關。於是在命令手下把周七好好地關押看管起來之後,那大官兒就匆匆離開廷尉朝台城方向馳去。
在周七伏在廷尉自的時候,上任不久的祠部尚書何尚之也向皇上稟告了一條重要消息:在皇上病重至於屬纊而讓司徒代立顧命詔的時候,劉斌曾經去祠部向許容之索要過晉朝立康帝的禮儀簿冊,現在那簿冊已經不在了,只有劉斌和許容之的簽署記錄還在。臨了,何尚之還猜測說,這事可能與司徒、劉湛有關。
就在他們談論著這件事的時候,廷尉的官員請求面見皇上,劉義隆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立即召見了他。聽了稟告,震驚之餘的劉義隆還不太相信,就囑咐廷尉立即把那周七押到台城來再審。
再審的結果,並沒有兩樣。這讓劉義隆扼腕歎息。
他感到震怒:視之為股肱之臣的,原來只是一個賊臣;
他又感到失望且心傷:與這賊臣相勾結的,竟然是自己最信任的司徒!竟然是自己在病危時視之為「未來的周公」的大皇弟!
按皇上的囑咐準備好了車駕,徐爰還在等候著:在司徒的催促下,劉義隆將在今天前往劉家為其母臨吊——司徒自然還不知道劉湛家裡的靈堂將要成為皇上的陷阱。
何尚之的稟告和周七的到來,讓劉義隆當即決定取消臨吊的安排。
在通往台城的路上,劉湛都安排了心腹小廝,讓他們一見車駕啟動,就快馬來報,但等了一個上午都沒有消息。正在家中焦急等待著的劉湛還在打著他的如意算盤,雖然他很焦急,但他並沒有放棄希望。
而此時,劉義隆卻正在通過不絕於道的使者,與深居家中的殷景仁緊張而頻繁地交換著意見,商討著對策。
元嘉十七年十月二日。
殷景仁已經臥病五年了。然而此日,殷景仁卻不比往常。除了在庭院中活絡活絡筋骨,他還圍著池塘快步疾走了好幾圈,這讓他的僚屬和家奴各自站在那裡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更讓他們感到驚奇的,是午後台中使者數次往返於殷府與台城之間以後的事。台中使者頻繁往返於兩者之間,並不讓人覺得有什麼奇怪,因為在這幾年裡,府公雖然並不上朝面見皇上,但朝中大小事務皇上都會派使者前來咨訪,有時一日達十多次;他們感到奇怪的是快步疾走之後,府公竟然親自拿起雞毛撣子撣拭只有上朝時才戴的進賢兩梁冠。
他的家令湊到他的面前,接過撣子,試探著問:
「府公……這是……」
殷景仁笑而不答。
「莫非又要出山了?」
殷景仁收斂了笑容,說:
「殷府就是護軍府。既未歸隱,何言『出山』?」
「大隱隱市朝,小隱隱山林。」
「台中使者一日往返多次,何隱之有?」
左右都不曉其意,但都知道可能有異常事件生,於是就幫著把府公的上朝衣物撣拂熨燙一番。
夜晚人定時分,劉義隆親臨華林園延賢堂,急召殷景仁入宮。詔令一到,已經穿戴齊備的殷景仁立即上車,直奔台城而去。殷府上下這才真正知道非常時刻要出非常之事了。
在殷景仁入台城之前,劉義隆已經在宮中作好了周密的部署。他先敕告司徒彭城王義康進入台城,留宿中書省,不得外出,以防不測之事的生;又令暫留京都的青州刺史杜驥掌管禁軍駐防殿內,隨時聽候調遣;同時又急召防衛東掖門的殿中將軍、隊主沈慶之趕赴延賢堂。
夜半。
接到急令之後,沈慶之很快就紮好褲套腳管好像要開赴前線一樣來到了皇上面前。劉義隆一看他那副軍人的騎乘裝束,就問他:
「將軍為何如此急裝?」
「夜半急召隊主,事出非常;事出非常,就不應穿著常服。」
劉義隆一邊讚賞著他的有識略,一邊離開坐榻去迎接剛剛入殿的殷景仁。殷景仁仍然口稱腳病,因此就坐在小床輿上。問候了幾句之後,劉義隆就分別作了安排部署:殷景仁親自攜帶詔書率領羽林軍到劉家去收捕劉湛,沈慶之帶著另一批人馬前去收捕吳郡太守劉斌。待這兩批大隊人馬出之後,劉義隆又對抓捕其他相關人員一一作了部署。
劉府的家丁,平素仗著主子的威望,個個趾高氣揚專橫跋扈。在去朝會的路上,看到他人的車馬侍從避讓稍緩,他們往往也會橫眉立目大聲呵斥。奪過路人的擔子扔到溝裡,或者掀翻商販的手推車,那是常有的事。現在,當大批人馬手持火炬衝進劉家的深宅大院的時候,劉府的主簿、家令以及大大小小的家丁們,個個都如一灘爛泥,乖乖地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他們不但幫不了主子的一點兒忙,反而爭先恐後地檢舉主子的陰謀,加深了主子不赦的罪過。為了保命,那幾個曾經被主子挑選出來埋伏於靈堂密室裡準備行刺皇上的家丁,再不顧什麼主子昔日的恩德,個個毫不留情。
劉湛被五花大綁著按在地上,他只恨時光不能倒流,要不然,就會早一點看清這些可惡的家丁的嘴臉,他會一個不留地把他們殺光。但是現在他只能乖乖地聽著,動彈不得,他只能忍受著**和精神的雙重折磨。當事先擬定的收捕人員已經全都被押解到了劉府大院中央的時候,殷景仁這才把攜帶來的皇上的詔書交給隨從官員,讓他大聲誦讀詔書以彰顯劉湛的罪惡:
「劉湛凶忍忌克,剛愎無厭;無君之心,觸遇斯。遂乃結黨連群,構扇同異,附下蔽上,專弄威權,薦子樹親,互為表裡,順之者榮耀九族,逆之者陷害必至。觀其奸懷,為日已久,猶欲寬宏容納,冀其能改。自邇以來,凌縱滋甚,悖言怒容,無所顧忌,陰謀潛計,傲視兩宮。豈只彰露國都,固亦達於四海。致使縉紳含憤,義夫興歎。昔齊、魯不綱,禍傾邦國;昭、宣電斷,漢祚方延。便收付廷尉,肅明刑典。」
隨後,劉家上下,從劉湛起,或坐檻車,或被捆系牽引,一串串被驅逼著趕赴廷尉。劉家往日的輝煌和榮耀,如今都淹沒在一片怨嗟和號哭聲裡。
已經知道大勢已去大限已到的劉湛蜷縮在囚車中,看看離他近一些的兄弟子侄,心中一片淒然;他又望一望昔日的對手——那個在遠處被通明的燈火映照著、被全副武裝的羽林軍官兵簇擁著的殷鐵,他無可奈何地垂下了頭,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心中五味雜陳。
過了一會兒,被押解著的他的弟弟黃門侍郎劉素的檻車靠近了他,他就悲傷地對弟弟說:
「又能看到兄弟了嗎?相勸為惡,惡不可為;相勸為善,正見今日。又能如何?」
劉素默然不應。
劉湛被收入廷尉,立即在獄中伏誅,時年四十九。
劉湛的長子大將軍從事中郎劉黯以及另二子劉亮、劉儼同時被誅(次子劉琰已在江陵病亡。當年劉湛負其志氣,常常仰慕古名臣汲黯、崔琰的為人,於是為他的長子和次子分別取名叫劉黯和劉琰)。
其他被誅諸人是:
吳郡太守劉斌、大將軍錄事參軍劉敬文、主簿孔胤秀、賊曹參軍孔邵秀、丹陽丞孔文秀、司空從事中郎司馬亮、中兵參軍邢懷明、烏程縣令盛曇泰
另有諸人被流放廣州:
黃門侍郎劉素(劉湛弟)、給事中劉溫(劉湛弟)、尚書庫部郎何默子、余姚縣令韓景之、永興縣令顏遙之
上述諸人中,孔胤秀起初以司徒府書記一職受義康任用,後來漸漸參與機密事務;得勢後他又引進兩兄孔文秀、孔邵秀。司馬亮是孔氏表兄弟,也由孔胤秀引進。邢懷明、盛曇泰是義康親信;何默子、韓景之、顏遙之都是劉湛黨羽。
劉湛一直受到朝廷重用,是武帝劉裕向來看重的人;到了元嘉年間,他和殷景仁一同成了皇上的左右手,或者又叫股肱之臣:股,大腿,肱,臂膀。但是,在他看來,這左右手是有差別的,差別就是一輕一重。為了成為那只有力的右手,他擁戴彭城王劉義康,妄圖以弟代兄,結果把自己和愛子都送上了不歸路。
為了這輕重先後,而付出這樣的代價,不是太糊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