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十七年(公元44o年)真是一個多事之秋。
元皇后殯葬之後不久,領軍將軍兼太子詹事、金紫光祿大夫、丹陽尹劉湛丁憂(丁憂又稱丁艱,指遭到父母喪事)。
依禮,父母死後,子女須守喪,三年(上古為三年,後世為三九二十七個月)內不做官、不婚娶、不赴宴;作為臣下都得辭職守孝,只有皇帝特別器重的人物才會在守孝期間被任用:元嘉七年殷景仁丁母憂,一旦葬畢,劉義隆即起用他為領軍將軍,殷景仁堅辭;不得已,劉義隆就讓殷景仁的府主簿代拜而受此職。如今,劉湛既與司徒所作所為如此,已經大為劉義隆所惱怒,因此,劉湛一旦丁母憂,劉義隆倒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隨他去吧!」劉義隆對徐爰這麼說。
正在守喪期間的劉湛並無「無官一身輕」的感覺,他的心事自然不在守喪一事上,這從劉斌、劉敬文以及他的追隨者孔胤秀諸人從劉府頻繁地進進出出上就可窺見一斑。朝廷將丹陽尹一職授予劉湛,本來是一件讓他竊喜的事,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就在這關鍵時刻,生母病亡。「偏偏在這時候!」沒有人的時候,他一個人在抱怨。
丹陽尹還沒做上幾天,這下可好,連同領軍、詹事一併都交還給了朝廷;更糟的是,親家何尚之丟了丹陽尹卻得了祠部。那祠部尚書原不過是個閒散的職位,但因為劉斌曾去過祠部索要晉朝立康帝一事的卷宗,何尚之這一去,弄不好會把它捅破。那可是天機,天機怎可洩露!雖然殺了主管此事的祠部郎許容之,但何尚之可不是個好惹的傢伙。這幾年何尚之一直擔任著太子中庶子,在此期間劉湛對這個親家可是多了幾份瞭解。何況如今朝廷正追查得緊,這更讓一身孝服的劉湛雖然呆在深宅大院裡,其實卻如坐針氈。
如坐針氈的,其實也不只劉湛一個人。
那些追隨、依附劉湛的,也個個如熱鍋上的螞蟻。劉湛一守喪,就曾憂心忡忡地對劉斌、劉敬文說:「今年必將危殆。常日正賴我在皇上面前憑口舌相爭,所以才遷延了時日。如今一旦丁憂,就隔離了內外,保不準台裡正在擬定收滅我等的計劃!」聽了這話,一向依仗他的劉斌、劉敬文個個面如死灰。稍停片刻,心理素質稍好些的劉斌用帶有自我安慰的口吻來勸慰他的主子:「公無慮。司徒不會無所作為見死不救的。」話雖如此說,但事實又將會怎樣,這是他們誰也拿不準的。司徒會不會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呢?
他們就在這種不安中過著一個又一個日子。
當然他們也不是一味地坐以待斃,他們仍在千方百計地彌縫著。劉湛說那話的意思是要他們小心些,一是不要再惹什麼事端,二是盡量把過去做過的事收拾乾淨,不要留下什麼把柄,一旦留下什麼把柄就可能成為一個突破口。他特意叮囑劉斌盡快把刺殺許容之的那兩個人處理乾淨不要留下痕跡,那兩個人沒了,這事就沒了頭緒。到那時候,即使朝廷疑到我等頭上,因為沒有依憑,只要我等眾口一詞,就會使案子不了了之。更何況,我等的後面還有司徒呢!
劉湛在叮囑完劉斌的同時,他的心中,也在作著更為驚人的籌劃。按慣例,凡是朝中要臣丁憂,皇上都要親自到靈堂去臨吊。皇上既然待己如此,他就要在皇上臨吊的時候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到那時候,也好讓天下人知道我劉湛是一個什麼角色!」他在暗中就這麼狠狠地說著。
於是劉湛在做著不停的吩咐和周密的安排。他要挑選出最有用的人,以做到萬無一失:他要把靈堂佈置得更像一個靈堂,他要讓快刀手身處側室而不露痕跡不漏聲響。
雖然是丁憂,但在劉湛的臉上卻看不出一點哀戚之容;在他的臉上,佈滿了陰鷙的凶光。
劉湛在做著自以為周密的安排的同時,被要求去把事情做得乾淨一些的劉斌卻再一次沒能把事情做得乾淨;相反,他把事情弄糟了。
原來,劉斌家裡有個健奴名叫李根兒,此奴生得粗粗壯壯,頗有力氣,雖談不上力能扛鼎,但幹起活來真的是一個頂倆。李根兒已經過了婚娶的年齡,但他仍然是枯樹一根,在劉家這幾年,劉家大大小小的使婢他也見過不少,但他偏偏看中了那個生得嬌嬌小小的使婢艷兒。讓粗粗壯壯的李根兒和嬌嬌小小的艷兒站在一起,哪兒看著都覺哪兒不順。可是你知道,情意這事兒,誰又能說得準呢?鮮花插牛糞,也是常有的事;有時候,少了牛糞,鮮花還真蔫頭耷腦的呢。
這艷兒確有幾份姿色,雖然也是一個家奴的身份,但她也像其他那些有了幾份姿色的女孩兒一樣,往往就會在意自己的長相;久而久之,她也變得心地高遠起來。可是,除了主子,穿梭於身邊的不是紡婢就是耕奴,她又怎能高遠起來呢?
再說這主子劉斌,妻妾也有十來個了,但他並無滿足的時候,「家裡的錢還能嫌多?」劉斌每每如是說。隨著艷兒越長越大,他也漸漸注意起她來,而艷兒也正好有心。就這樣,一來二去,主奴二人之間也都心有靈犀,既然有了心,在一個風清月朗之夜,酒足飯飽的主子就在自家花園的草地上得到了艷兒。不多久,十七歲的艷兒就懷上了主子的孩子——這也是李根兒托人說媒總沒有回音的原因所在。
當初,劉斌在庭院中遇到李根兒正推著一大車乾柴,他就叫李根兒到自己的書房裡來。他把要處理掉許容之的事和李根兒說了一通,同時答應李根兒要幫他娶個媳婦。這李根兒雖然只是一個目不識丁的家奴,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道理還是懂的,儘管主子說要幫他娶個媳婦,可是他的心思全在艷兒身上,所以主子的話並沒有打動他。直到劉斌說了那句「聽人說你很喜歡艷兒……」李根兒這才喜得笑笑的直流口水。主子如果真能成全自己和艷兒的事,那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也是值的,再說,主子也是個有體面的人——當今的宰相彭城王也經常來他的府上呢!即使將來事情鬧大了,天塌下來,也輪不到自己這個「小個子」去頂著。稍作權衡,他就應允下來了。
有了一個李根兒還不好辦事,劉斌就為他物色了一個幫手——另一個家奴周七。這周七原有手腳不乾淨的壞毛病,但在這件事上還就能用上他的技能:飛簷走壁不敢說,但讓他翻牆撬門、爬高上低,他的動作麻利著呢!有這倆人搭檔,沒有完不了的事。他們到許家周圍轉了幾圈,就把主子吩咐的事做得不留什麼痕跡,只在臨越過圍牆時,動作稍嫌遲緩的李根兒踩滑了一片小瓦引起許家大黃狗吠了幾聲。
這事原本做得讓主子劉斌甚為滿意,但不承望呼天搶地流了許多淚水的艷兒被李根兒喘著粗氣抱到床上不到半年就生了個兒子,這讓李根兒大為光火:李根兒雖斗大的字識不了幾升,但一個女人這麼快是生不了兒子的這個道理他是知道的。於是仗著自己有的是力氣,他就三天兩頭暴打艷兒。
主子劉斌雖然訓斥過他幾次,但他卻彷彿是個大功臣似的,竟把主子的話也不甚放在心上,這讓劉斌既怒且怕。
在劉領軍再一次叮囑他把事情收拾得乾淨些之後,他為部分家奴加了餐。——劉領軍的話他是不能不聽的。他還年輕呢,他的前途還大著呢,做官做到劉領軍的地步在如今這個王朝也不是不可能的!儘管司徒薦自己做丹陽尹一事遇到了挫折,但後來丹尹讓給了領軍,領軍曾答應了在合適的時候再把丹尹一職讓給他。領軍現在丁了憂,丹尹一職還空著呢!
吃著吃著,艷兒還沒有來得及掙扎幾下就一命嗚呼了。看到自己的女人吃死了,已經吃了小半碗的李根兒也有了感覺,但他畢竟體格健壯,忙丟下飯碗大呼:「有藥!」「有藥!」他一邊喊著,一邊向門外跑去。不過也沒跑幾步,就倒在大門外的下馬石旁。在另一間房子裡的周七,只是去了一趟茅廁——這一去卻救了他一條小命,返回來時一聽李根兒連連大呼「有藥!」他彷彿立即意識到了什麼,也不待多想,就快步轉過迴廊,使出他的拿手好戲,三下兩下就人不知鬼不覺翻過高牆出去了。
劉斌一聽李根兒大呼「有藥!」的時候,就快步出了廳堂,他也來不及去問艷兒如何李根兒如何,只顧吆喝著「周七呢——,周七呢——」等到劉斌帶著他的心腹小廝出門去找,哪裡還有周七的半點身影!回到院中,劉斌一邊看著面色青紫口吐鮮血的艷兒和李根兒,一邊罵著:
「周七這雜種,竟敢在老子家裡投藥!」
東躲西藏的周七,總也不能擺脫劉斌的家丁的追殺,雖然在逃亡的過程中他也曾近距離地砸死過一個追趕他的家丁。他很快意識到,不論流亡到哪裡,只要劉斌不倒,他永遠沒有安心的日子——除非能逃到北方去,但北方相距太遠,也不是靠兩條腿就能跑去的。想來想去,已經幾天沒有吃喝的周七終於決定投奔官府了:也許只有投奔了官府才有可能保住一條小命。
蓬頭垢面的周七伏在廷尉的地上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