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泛出魚肚白似的一道亮光,隱隱的將一陣暖洋洋的感覺帶了過來。
陣地四周還是一片靜悄悄的,除了士兵們的鼾聲之外,再也聽不到別的什麼聲音。
「吱————」一聲並不響亮的鳴叫聲將一塊正對著南城門的陣地上的沉寂打破,使得本來顯得異常安靜的陣地出現了一絲活力。
一名抱著快槍、正昏昏欲睡的年輕士兵猛然被這陣鳴叫驚醒,他伸出右手,用力揉了揉睡意朦朧的眼睛,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並開始小心的挪動著腳步。
士兵沿著戰壕仔細的搜索著,很快就找到了目標。
那是一隻不知名的昆蟲,烏黑的身體隱沒在戰壕邊的土堆中,若不是眼睛尖的話,恐怕還真不容易現它。
年輕士兵慢慢的伸出手去,想捉住那只昆蟲,但就在他快要碰到昆蟲的時候,那昆蟲卻忽然警覺過來,「簌————」的一下就跳開了,只留下那名愣在那裡呆的年輕士兵。
就在那名士兵有些懊惱的向後靠去的時候,「咯————」的一聲,一聲劇烈的摩擦聲傳了過來,在這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的讓人難受。
士兵抬頭望去,卻吃驚的現那南城門正在慢慢的裂開一道縫,很顯然,城門正被人從裡面打開。
士兵想也沒想,立刻伸手將身邊的幾名躺在戰壕裡呼呼大睡的士兵推醒,並開始喊道:「起來,起來!城門開了!韃子要出來了!」
就在這名士兵喚醒他的戰友的同時,離這個陣地不遠處的其它陣地上也開始出現了騷動,很明顯,那裡的哨兵也現了城門處的異常動靜。
剛才還是一片安靜的陣地立刻甦醒過來,大地就像是沸騰了一般,到處都傳出各種聲音。
先是槍拴的拉動聲和槍械的碰撞聲,接著便是士兵們的喊聲,片刻之後,軍官們的口令聲也響了起來,眨眼的工夫,正對這個南城門的陣地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
年輕士兵與他的戰友一同站在戰壕裡,他仔細的將手中的快槍上的塵土拂去,並裝好了子彈,隨後便將槍放在戰壕前的土壘上,眼睛則緊緊的盯著那護城河對岸的城門。
城門漸漸的開大了,黑漆漆的城門洞中彷彿出現了幾個人影,人影在城門洞裡一動也不動,直到城門完全打開,那城門洞裡的人影才開始晃動起來。
一個人影慢慢閃出了城門洞,向著護城河緩緩走來,他的身後還跟著幾個人,他們似乎正抬著什麼東西,步履顯得非常的沉重。
年輕士兵又伸手揉了揉眼睛,隨後藉著從東方傳來的並不算強烈的亮光仔細觀察著那幾個人,並不自覺的抓緊了手中的槍。
「沒有命令不許開槍!」就在年輕士兵準備舉起手中的快槍的時候,他的身後傳來班長的聲音,「再說一遍,沒有命令,不許開槍!」
年輕士兵將手中的快槍又慢慢的放了下來,順手將快槍的撞針保險關上了,但眼睛仍一刻不停的盯著那幾個已經靠近了護城河邊的人。
很明顯,他們應該都是韃子,因為他們的額頭在並不太亮的光線下泛著光,腦後拖著的那根辮子也隱約可見。
這時,年輕士兵已經能夠看清楚那些人抬著的東西了,那是一艘很小的船,確切的說,是那種鄉間漁人打漁用的小船,船身不大,可以由幾個人抬著走。
那幾個韃子將船放在那護城河的對岸,接著便一起用力,將船小心的推進了護城河裡,他們推船時,口中所出的輕微的號子聲隔著護城河傳了過來,在這靜靜的清晨,士兵們聽的很清楚。
待那船下了水,韃子中便有一人小心的上了船,隨後轉身向身後幾人吩咐幾句,便又轉身坐在船上,並拿起兩隻船槳,用力划動起來。
看起來那名划船的人並不怎麼會划船,因為他的動作不僅生硬,而且顯得十分的怪異,就像是從來沒有劃過船一樣,以至於船在對岸連打了幾個轉,方才慢慢調整了方向,向著護城河的對岸劃過來。
雖然年輕士兵從來也沒有當過漁人,但是他畢竟在軍隊裡呆了一年多,參加過部隊的划船訓練,因此,在他看來,那人划船的動作相當的可笑。
但不等年輕士兵笑出聲來,他就不得不爬出戰壕,向著護城河邊跑去,因為身後班長的話傳到了他的耳朵裡,「何清,你過去,將那個人帶過來。」
這名名叫何清的士兵不敢怠慢,當即提起快槍,在身邊兩名戰友的幫助下,輕鬆的躍出了近一人深的戰壕,他來不及拍去身上的泥土,就端著上了刺刀的快槍,快奔向護城河邊。
當何清來到護城河邊的時候,那護城河中的船仍然在河中間打轉,直到又過了差不多一盞茶的工夫,那隻小漁船才抵達了護城河的這一邊。
不等那船上的人踏上岸,早就恭候的護城河邊的何清就已經小心的打開了快槍上的撞針保險,並向著那船上的人大聲喊道:「別動!按照我說的做!先把手舉起來,然後慢慢的走上岸來。」
讓何清鬆了一口氣的是,那船上的韃子顯然聽得懂他的話,乖乖的將兩隻手舉了起來,此時,何清才看清楚,原來那人的右手上還拿著一張明黃的絲綢,上面好像還繪著幾條龍,而且他的背後還背著一個包裹,裡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放的是什麼東西。
那船上的韃子戰戰兢兢的向何清手上端著的快槍望了一眼,隨後便按照何清的命令,慢慢的挪動腳步,從晃晃悠悠的船上移動到岸上。
何清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在他眼前的這個韃子不僅從來沒有劃過船,而且很可能也沒有怎麼坐過船,尤其是這麼小的漁船,因為當那個人快要上岸的時候,腳下一滑,身子一歪,就向一邊倒去,口中還出了一聲驚呼。
何清眼疾手快,立刻奔上一步,伸手將那人抱住,這才使得那人沒有掉進護城河裡,不過,也正是由於事倉促,何清手中端著的快槍掉到了河邊的泥地上。
何清將那人抱下船,略微打量了一下,終於明白,自己不僅在身高上還是體重上都遠勝這個人,因此,他馬上放心的彎下腰去,撿起了掉在地上的快槍。
何清暗自慶幸快槍剛才沒有走火,但他還是有些心疼自己的槍,因為那槍身上又沾滿了泥土,而且連槍口上挑著的刺刀也有些彎了。
何清來不及仔細的收拾自己的快槍,而是馬上將手向著陣地上一指,對身邊那名正愣在一邊的韃子說道:「到那裡去,我們的班長要見你。」
那人點頭哈腰的轉過身去,仍舊高舉兩手,向著遠處的戰壕慢慢的走去,一陣夏日清晨的微風吹來,將他右手上攥著的明黃絲綢吹將起來,就像是在向遠處那些從戰壕中露出頭來的士兵們致敬。
何清趾高氣昂的押著那人走回戰壕,在戰友們驚異的目光下得意的跳回了戰壕中。
幾名士兵將那人扶下了戰壕,並帶到了班長的跟前。
班長用一雙併不算大的眼睛上上下下的仔細打量了那人幾眼,隨後問道:「你是幹什麼的?」
那人向班長作揖道:「煩勞這位軍爺向貴軍主帥通稟一聲,就說大清使臣麻勒吉奉大清國皇帝之命,前來與貴軍議和。」
「哦?」班長顯然並不意外,他又看了幾眼那人,隨後說道:「是來投降的吧?早就知道你們撐不下去了!不過,我可沒有那個面子帶你去見我們元帥,我只能帶你去見我們的連長,再由連長帶你去見營長,然後一級級的往上報,元帥會不會見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麻勒吉臉色平靜的說道:「那就煩勞軍爺快些帶我前去,免得耽誤了時辰。」
班長鼻子裡出一聲冷哼,隨後便吩咐一名士兵負責,而他則領著那麻勒吉翻上戰壕另一側,向著後方快奔去。
帳篷裡漸漸的有些熱了,而且外面的亮光也越來越亮了,幾道晨曦從帳篷那大開著的的窗戶中透射幾來,在地上留下了個光斑。
林清華早就起床了,此時他正坐在書桌邊,就著一盞新式的油燈,認真的擦拭著自己的指揮刀。
「報告!」帳篷外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林清華連頭也不抬一下,繼續擦拭著自己的指揮刀,口中則大聲喊道:「進來!」
衛隊長進了帳篷,走到林清華身邊,「啪」的一個立正,隨後敬了個軍禮,並說道:「報告!韃子的請降使臣來了,就在中軍行轅外等候您的召見。」
林清華將用來擦拭指揮刀的細布放在書桌上,並將指揮刀插進了刀鞘之中,隨後站起來,說道:「將他帶到我的指揮所裡去。」
當林清華在自己的指揮所裡剛剛坐穩的時候,滿清的請降使臣麻勒吉就被衛兵們帶了進來。
不待衛兵們吩咐,麻勒吉就在林清華面前跪了下來,並用雙手將手中的那張明黃絲綢高高舉起,口中則喊道:「外臣麻勒吉奉大清皇帝之命,特前來貴軍請降,此是我皇親筆所書的請降詔書,望大元帥見納。」
林清華點了點頭,一名衛兵就將那詔書接過,走上前去,交到林清華手中,而其他的衛兵則繼續用快槍指著跪在地上的麻勒吉,監視著他,以防他有什麼刺殺大元帥的企圖。
林清華將那請降詔書打開,仔細的看了看,卻見字跡雖然工整,但整體看來卻顯得有點兒亂,看樣子那順治皇帝應該是已經亂了方寸了。
林清華抬起頭,看著那跪在地上的麻勒吉,說道:「其他的事情你們辦得怎麼樣了?」
麻勒吉從身後取下包裹,呈給身邊的一名衛兵,並說道:「多爾袞、豪格已經就擒,這包裹裡是我皇與八旗旗主的辮,請大元帥過目。」
衛兵將包裹仔細打開,伸手在裡面翻了翻,隨後將包裹放到了林清華面前的几案之上。
林清華將包裹裡的辮子一根一根挑了起來,略微數了數,隨後說道:「這裡面一共有十根辮子,都是誰的?除了皇帝與八旗旗主之外,好像還多了一根。」
麻勒吉答道:「回大元帥,多爾袞身領正白旗與鑲白旗兩旗,雖然這兩旗的旗主分別是多鐸與阿濟格的兒子,但是他們並不管事,由於大元帥事先沒有說清楚,所以只好將多爾袞的也剪了。」
林清華點頭道:「原來如此。」他看了看麻勒吉腦袋後面的那根辮子,忽然又說道:「我格外開恩,此次只是先命你們的皇帝和八旗旗主剪去辮子,不過,以後我希望你們全族都把辮子剪去,因為這根辮子實在是太累贅了,而且樣子難看,我這也是為你們好啊!」
麻勒吉心中有些憤怒,但是他不得不違心的說道:「外臣謝過大元帥。」
林清華看著麻勒吉的表情,知道他心中不平,於是略微一笑,說道:「我知道你們心中不服,肯定對我要你們『剪辮』、『釋奴』、『棄財』、『出關』的要求不滿,不過,你們可以好好想想,自古以來,有哪個帶兵打仗的將軍像我這樣仁慈?上次你來我這裡與我談判的時候,你就說自己是去年的科舉滿榜狀元,既然你是狀元,那麼你應該是知道歷史的,你倒是說說,歷史那有哪個將軍能夠將手下敗將放走的?」
麻勒吉雖然仍有些不服氣,但是他終究還是想不出這樣的人來,因此也只好繼續低頭聆聽林清華的教誨。
林清華繼續說道:「多爾袞前幾年大搞什麼『留不留頭,留頭不留』,凡是漢人,只要不肯剔頭,那麼就殺,可見多爾袞用心之險惡。而如今,我並沒有像他一樣濫殺無辜,我只是命你們的皇帝和八旗旗主剪辮子,這樣一來,雖然讓你們皇室有些尷尬,但總算是換了你們全族的性命,因此,這筆交易還是划得來的,你說是不是?
還有這個『釋奴』,你們滿清入關以後,不僅強佔民田,而且還將世代居住在田地上的漢人逼充為奴,你說說看,有誰天生願意給人當牛做馬?所以,我的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合情合理。
『棄財』,你們入關以後搶了不少東西,這些東西都是漢人百姓的,雖然原主人可能已經被你們殺了,但是這些東西總是要歸還的,我將把這些錢財全部用在安置流民上,這也算是幫你們八旗貴族贖罪了。
『出關』,這一條想必也是你們希望的結局吧?不出關,你們全族都要覆滅與此,你們太祖的基業恐怕就算是葬送在這裡了!既然你們的皇帝在這請降詔書上說,他願意每年向大明朝貢,向我稱臣,那麼我也就不為難你們了,你們還是回你們的家鄉去吧,好好的生活,不要再打打殺殺了,有我給你們當引路人,你們可以活得很不錯,畢竟戰爭只能帶來破壞,只能讓一小撮貴族得到好處,只有和平才能讓所有的人過上好日子。」
林清華囉囉嗦嗦的說了很長一段話,只把麻勒吉聽的頭暈腦脹,他才放過了眼前的這個可憐的使臣,隨後便命令麻勒吉帶上自己允許滿清皇帝投降的親筆信返回城內,準備迎接大明軍隊入城。
剛才還鬧哄哄的護城河邊現在已經徹底安靜了下來,士兵們按照各自的隊列在護城河邊列好了隊,靜靜的等候著上面的命令。
夏日的太陽漸漸的顯出了它的毒辣,火熱刺眼的陽光照射在這裡,將所有的人都曬得有些焦躁。
忽然,一陣馬蹄聲遠遠的傳來,打破了這裡的沉寂。
一名騎兵手撐一把烈火鳳凰旗,由遠及近快奔來,一直奔到已經被工兵們架設好的浮橋邊才停了下來。
不等騎兵停穩戰馬,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煩的一名師長催馬奔到浮橋邊,看著那名騎兵。
騎兵望著那靠近自己的師長,先向他敬了個禮,隨後便說道:「大元帥令!從現在起,大軍由各處主要城門入城,第九步兵師由南城入城。進城以後,各部嚴格約束部下,不得出現任何違反軍紀的情況!」
那師長向騎兵回了個禮,並說道:「遵命!」說完,他撥轉馬頭,走到自己身後的幾名副官跟前,隨後命令道:「注意!從現在起,全師隨我進城!有哪個敢違反軍紀的,一律軍法從事!」
師長將手中的馬鞭高高舉起,隨後用力在空中甩了個鞭花,接著便一馬當先衝上了浮橋,身後的那近百名衛兵則緊隨其後奔了上去,一陣「得——得——得——」的馬蹄與浮橋的撞擊聲響了起來。
站在浮橋附近的龐大隊伍馬上也行動起來,沒有什麼喧嘩,只有軍官們的口令聲與士兵們那沉重的腳步聲響成一片,各部隊按照各自的編制一個接一個的上了浮橋,不一會兒,護城河邊那已漸漸被太陽曬得乾燥起來的土地揚起了陣陣塵土,漫天蔽日的飛上了半空。
由於行動完全是按照事先的計劃來的,因此入城非常的順利,各軍入城之後,馬上佔領了城內各處交通要道和城牆,而且巡邏隊也開始履行起了自己的職責,開始在城內主要街道巡邏,雖然整個城市顯得異常的安靜,但是士兵們仍然一絲不苟的做著自己份內的工作,不敢有一點兒馬虎。
對於這種沒有歡呼的入城儀式,林清華早有心理準備,雖然整個城市看不見什麼老百姓,但是林清華的心中也是非常的興奮的,因為這場戰役的勝利,意味著整個中原地區戰事的結束,也許從今天開始,中原地區就要永遠的遠離戰亂和愁苦了。
比林清華還要興奮的是史可法,他是前天才從南京匆忙趕到北京郊外的,為的就是親眼看到韃子投降的一幕。
林清華看了看騎著馬跟在自己身後緩慢前行的史可法,忽然問道:「史閣部,現在你在想什麼?」
史可法從興奮中清醒過來,他摸著自己的鬍子,笑道:「大明終於又奪回了自己的京師,先帝終於可以瞑目了!」
林清華轉過頭去,心中一陣茫然,他靜靜的聽著史可法念著自己即興做的詩,心中卻轉著無數的心思。待史可法一口氣念完了自己做的五詩,林清華才又問道:「聽說張慎言大人病了,可有此事?」
史可法點了點頭,隨後又歎了口氣,說道:「可惜,張大人一心為社稷著想,但卻鬱鬱而不得志,可惜。」
林清華不想繼續與史可法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而是接著問道:「聽說張慎言大人病得不輕,不如我派大夫去給他看看?」
史可法搖頭道:「史某替張大人謝過元帥美意,但恐怕他是不可能接受元帥派去的大夫的,他對元帥成見很深。」
「哦?」林清華話鋒一轉,問道:「那麼史閣部呢?你對我怎麼看呢?」
史可法猶豫了片刻,隨即答道:「元帥用兵如神,愛民若子,確乃前古難得一見的帥才、清官,但是終究行事太過與眾不同,恐怕天下悠悠眾口……」
林清華微微一笑,說道:「沒那麼嚴重吧?恐怕也就是東林那夥人跟我過不去的時候多些,不過,林某不明白,史閣部為何也要與他們在一起呢?我請你做官,但你卻又不答應,不知你在想什麼?」
史可法尷尬的笑笑,隨後說道:「不瞞元帥,其實史某與張大人是多年的舊交,雖然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是盛情難卻,張大人邀我去講學,我也不能不去。」
林清華正想繼續與史可法談論關於東林黨的問題,但他的注意力卻忽然被眼前不遠處的一陣騷亂吸引了過去。
一名騎士瘋狂的用鞭子抽打著胯下的那匹戰馬,口中不時出呵斥聲,而且間或還夾雜著一些大笑,他由遠及近向林清華這邊奔來。
林清華身邊的衛兵紛紛催馬上前,圍住林清華,並將他與史可法護送到御街邊,另一些衛兵則舉起了槍,並開始催馬向那越來越近的騎士趕上去,不過,他們馬上就被林清華阻止了,因為林清華已經從隨身帶著的千里鏡的鏡頭裡看清楚了那人是誰。
奔向這裡的那人不是別人,卻正是那幾年前投軍的南拳王鄭山河。
此刻,鄭山河正騎在自己的戰馬上,瘋狂的揮動手中的馬鞭,他的笑聲顯得格外的怪異和瘋狂,就像是遇上了什麼非常讓他興奮的事情一樣。當他和他的戰馬從林清華身邊奔過去的時候,林清華才看清楚,原來在他的馬後還拴了根繩子,繩子的一頭綁在馬鞍上,而另一頭則綁著一個人,那個人被拖在馬頭,跟著飛快奔跑的戰馬向前一起移動,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爛不堪,身後則留下一道長長的血印子。
跟在鄭山河身後的還有幾十名騎兵,他們拚命的追趕著鄭山河,並不停的呼喚著他的名字,看起來他們應該就是鄭山河的衛兵了。
林清華見鄭山河已經奔遠,便命令兩名衛兵追上鄭山河的衛兵,去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待衛兵催馬追了上去,剛剛從驚慌中冷靜下來的史可法詢問身邊的林清華:「這是何人?是元帥的部下嗎?」
林清華略微點了點頭,說道:「是我的一個師長,名叫鄭山河。雖然他三年前才入我軍中,而且腳有殘疾,但是他的身手非常不錯,騎在馬上也很靈活,作戰又非常的勇敢,戰功卓著,因此不到兩年的時間,就從一名最普通的騎兵被破格提拔為騎兵師師長。由於他作戰時腿腳不便,因此不得不命人將他用繩子捆在馬鞍上,因而久而久之,就得了個『粽子將軍』的綽號。此次圍城之戰,他的部隊表現出色,在城外殲滅了最後一支韃子精銳騎兵,因此他能夠率領他的騎兵師先從北城入城。」
林清華剛剛說完,那兩名前去詢問鄭山河衛兵的人已經返回,他們其中一人向林清華稟報道:「報告!已經問清楚了。鄭師長馬後拖著的人並不是尋常百姓,而是韃子的攝政王多爾袞。本來多爾袞是被韃子的皇帝關在天牢裡的,但當我們的人前去接人的時候,卻沒想到鄭師長先到了一步,二話不說,就從別的部隊手中搶走了多爾袞,綁在繩子上,從天牢一直拖到了這裡。」
林清華聞言一愣,隨即又問道:「現在他們去哪裡了?」
衛兵答道:「剛才見他們向城北奔去,想是出城去了。」
林清華有些惱火,不由得怒道:「好你個鄭山河,把老子的命令當成是耳旁風!不行,不能就讓他這麼胡搞!」林清華命人拿來紙筆,迅寫下了自己的命令,轉頭叫來一名衛兵,將自己的命令交給他,並說道:「你馬上去通知馬滿原,就說是我的命令,從現在起,鄭山河降為代理旅長,3o3騎兵師的副師長升為師長。」
林清華心中十分惱火,一路上也不再說話,而是直接奔到了皇宮,去接受滿清皇帝順治的投降。
在堆滿了各種兵器的皇宮正門前,順治身穿一身青布長袍,跪倒在林清華的馬前,頭低下去,沉默無語。他的身後也跪滿了人,全部都是他的大臣,像他們的主子一樣,他們的頭也低在自己的胸前,連動也不敢動一下。
林清華向遠處望去,卻見那宮門大開的皇宮正門後,跪滿了身穿旗袍的女人,想來應該就是皇宮裡的宮女和妃嬪們了。
林清華沒有說別的什麼話,只是淡淡的說道:「起來吧,我已經接受了你們的投降,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約束好你的族人,並且將他們按照八旗編製起來,待將漢人旗奴釋放之後,我馬上派軍隊送你們出關。」
順治在兩個小太監的攙扶下,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在向林清華望了最後一眼之後,便轉身返回了皇宮。
一名滿大臣走上前來,將手中拿著的一本奏折呈給林清華,並說道:「這是按照大元帥的命令編製的漢臣名冊,所有在城內的漢臣都在這裡了,請大元帥過目。現在所有漢臣和他們的家眷全部都集中在太和殿內,正由貴軍兵丁把守。」
林清華接過名冊,略微掃了幾眼,在那上面看到了幾個熟悉的名字,隨後便用筆在名冊上劃了些道,並簽下了自己的命令,接著便將名冊遞給衛兵副隊長,吩咐道:「馬上帶人到太和殿去,按照名冊,將這些人都抓起來,關到軍營裡去。記住,既不能讓他們死了,也不能讓別人劫走他們!」
衛兵副隊長不敢怠慢,當即率領數十衛兵,催馬直奔入皇宮正門,在混亂一片的宮女太監中捉了個老太監,隨即命他帶領前往太和殿。
待到了太和殿,副隊長便翻身下馬,領著眾衛兵直奔向太和殿。
到了門口,副隊長將林清華的命令交給一名守衛這裡的步兵連連長,並說道:「我們奉令拿人。」
步兵連連長馬上親自打開殿門,將衛兵們放了進去,隨後又將殿門關上。
衛兵隊副隊長進了太和殿,卻見這裡或站或坐擠滿了人,怕不下兩三百人。
副隊長沒有任何廢話,而是直接向著殿內的眾人高聲喊道:「你們都給我聽好了!我念名字,念一個,你們就要喊聲『到』!不許不喊,也不許胡亂喊!」
副隊長接著拿起了那個奏折,隨後高聲喊道:「耿精忠!」
但人群中卻是一片沉默,沒有一個人開腔應答。
副隊長又低下頭去,再看了看那名冊,在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之後,他就又重新抬起頭,再次高聲喊道:「耿精忠!」
還是沒有人回答,殿內仍舊是一片安靜。
副隊長將奏折合上,向著殿內眾人喊道:「你們聽著,大元帥有令,凡是能夠指認出名冊上的漢臣的,一律從輕落。我再念一遍,若你們之中有人能夠將人指給我看,那麼我立刻將他的名字記下,並報與大元帥。」
副隊長再次拿起奏折,喊道:「耿精忠!」
幾名衛兵眼尖,馬上看到幾名大臣將手指指向一個縮在角落裡的人,不待副隊長話,他們立刻擠過人群,將那一身粗布衣服的耿精忠捉到了副隊長跟前。
副隊長掃了眼渾身哆嗦的耿精忠,嘲笑道:「你也有害怕的一天?」他一揮手,幾名衛兵一擁而上,將那耿精忠捆了個結結實實。
副隊長繼續拿起名冊念道:「尚可喜!」
……
看著跪在自己馬前的那些失魂落魄的眾多滿清漢臣,史可法心中忽然升騰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詢問身邊的林清華:「大元帥想怎麼處置他們?」
林清華輕聲說道:「我不會現在殺他們,我準備讓法律去制裁他們。」他催馬向前走了幾步,隨後抽出腰間的指揮刀,輕輕的戳了戳一名跪在地上的漢臣,說道:「你,抬起頭來!」
那人聞言,渾身一顫,但還是慢慢的抬起了頭。
一張蒼老不堪的臉映入了林清華的眼簾,那臉上充滿了各種複雜的表情,驚恐、吃驚、難堪、後悔,等等,如果不是林清華親眼所見,他很難想像,一個人的臉上居然會同時出現這麼多的表情。
林清華說道:「剛才衛兵對我講,說你就是洪承疇,我倒想好好看看,你會是怎樣的一副尊容,居然能夠如此厚顏無恥的幫韃子屠殺自己的同胞?你難道不覺得羞愧嗎?」
洪承疇沒想到林清華居然如此年輕,最多也就三十歲左右,但卻能夠這麼輕易的就擊敗了滿清,收復了京師,這讓他既難過又尷尬,不過,他還是試圖為自己辯解。
洪承疇說道:「想當初,洪某一心為大明江山社稷著想,卻不料到處受人掣肘,而且屢被皇帝懷疑。當年洪某奉命救援錦州,洪某就建議步步為營,且戰且守,但卻不料,那昏君聽信一群大臣讒言,硬要逼我出戰,結果松山一戰,洪某兵敗被俘。當洪某被包圍的時候,那些催促我出戰的大臣和皇帝在幹什麼?他們在哪裡?援軍在哪裡?哈哈!贏了是皇帝的面子,敗了就是洪某的不是,這個皇帝真是做的好啊!」
「一派胡言!」史可法見洪承疇有辱先帝,便急忙出言訓斥,「先帝開始時得到消息,以為你為國捐軀,還擺下香案祭奠於你,數次哭倒在地,可是誰知你卻投降了韃子,真是讓滿朝文武替你羞愧!」
洪承疇見史可法出言訓斥自己,當即也不再說什麼,馬上又低下頭去,任憑衛兵們怎樣威脅他,他就是不再說話了。
林清華歎了口氣,隨後對身邊的衛兵們說道:「把他們都押到軍營裡去,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去看他們,至於他們的家眷,先在城內集中居住,不許任何人騷擾他們。」
林清華抬頭看著漂浮在天空中的幾朵浮雲,心中一片寧靜。
太陽依然那麼刺眼,那麼毒辣,偶爾幾陣微風吹過,將地上的塵土揚起。
遠處,巡邏隊的鐵皮鼓聲隱隱傳來,伴隨著那揚起的塵土,越飄越遠,終於漸漸的消失在了遠方。城內依然是那樣的寧靜,那樣的空靈,就像是一位勞累了多日的旅人,漸漸的進入了自己的世界,休息著自己那勞累不堪的靈魂與軀體。
(第四章完。請看第五章《射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