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時節,鳥語花香,原野上一片讓人心曠神怡的綠色,間或點綴著些白色的、紅色的小花,鄉間道路兩邊的樹林中不時傳出鳥的鳴叫聲,將這春天妝點得如詩如畫。
一輛四輪馬車在並不算寬闊的鄉間道路上緩慢的向前行駛著,馬車上一共坐著四個人,其中兩人坐在前面趕車,而另外的兩人則坐在後面那裝滿了酒桶的車斗裡。
從衣著來看,他們應該都是普通的酒廠工人,身上那有些陳舊的衣服已經破了好幾個洞了。
冒襄默不做聲的坐在那顛簸不堪的車斗裡,望著遠處那些讓人心曠神怡的綠色,聽著樹林中傳出的鳥鳴,心中不覺一陣蕩漾,此刻,他不知不覺想起了在家鄉踏青時的感覺,那種感覺與他現在的感覺有些相似,但卻又完全不同。
冒襄是在今年初春時到達羅馬城的,原本他是應該在去年年底就到的,但是海上的路途並非一帆風順,耽誤了他不少的時間。
先,他所乘坐的那艘西班牙雙桅船在印度洋遇上了風暴,不得不在東非停留了一個月,等修好了嚴重漏水的船體後,方才繼續向南行駛,準備繞過那波濤洶湧的好望角,進入大西洋。但是,厄運一直伴隨著這條倒霉的商船,剛到好望角以東洋面,船上就生了水手的暴動,雖然最終很快就被船長的無情手段鎮壓下去,但是,水手們人人自危,就在這個時候,更大的風暴從好望角西邊刮了過來,整只商船猶如一支在澡盆裡顛上顛下的柳葉,僅僅半天的工夫,商船就撐不住了,當船長與眾水手跪在甲板上不停的祈禱之時,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毫不留情的將船遠遠的向北拋了過去。也許是船長的祈禱起了作用,商船沒有沉沒,它被巨浪拋到了岸上擱淺了,而這個擱淺的地方卻恰恰位於一小塊荷蘭人的殖民地上,於是,荷蘭總督馬上逮捕了所有倖存的人。
僥倖活下來的冒襄和神甫安文思當然也沒能被特殊對待,他們也跟那些船員們一樣,被關進了濕漉漉的地牢之中,與那些皮膚黝黑的黑奴只隔了一道鐵柵欄。
冒襄很驚訝於那些皮膚黝黑的黑人,因為他以前雖然在林清華的《號角》上讀到過這樣的新鮮事情,但是畢竟疑多於信,直到他親眼看見,他才真正相信了,同時在心裡對於那《號角》的信任程度便又加重了一分。
這一關就是整整兩個多月,直到一位好心的新教牧師的到來,冒襄才被放了出來,當然了,其他的船員和安文思神甫也得到了釋放,他們在停留了幾天之後,終於坐上了一條從印度開來的滿載棉布的荷蘭商船,離開了好望角,並回到了歐洲,而此時,已經是第二年了。
確切的說,他們是在葡萄牙上岸的,他們在那裡分手,一部分船員立刻解散,而另一部分船員則由船長率領由6路回到了西班牙,冒襄和安文思神甫則又停留了幾天,隨後便搭乘一條由里斯本返回羅馬的傳教船,於當年初春時節,抵達了羅馬。
冒襄按照林清華的吩咐,以大明帝國天下兵馬大元帥全權代表的身份,隨同安文思神甫進入了羅馬那戒備森嚴的教廷,拜謁了羅馬同時也是整個天主教世界的最高仲裁者教皇。
對於這個遠道而來的中國使者,教皇英諾森十世顯得非常的意外,在猶豫了幾分鐘之後,他立刻召見了冒襄。
這場會面是短暫而毫無實際意義的,雖然擔任翻譯的安文思神甫竭力將二人的意思表達清楚,但是,由於教皇與林清華的用意南轅北轍,因此,這場短暫的會面除了增加了雙方的成見之外,沒有任何成果。
冒襄是無心關心這些結果的,對於他來說,他的職責已經盡到了,剩下的就是教皇跟林清華兩個人的事情了,而他則將精力全力投入到了對於羅馬和意大利的動物和植物的研究上來,當然了,對於這些奇怪的歐洲人,冒襄也仔細的觀察了一番,最後他終於得出一個不算太壞的結論,那就是,這些歐洲人與中國人沒有什麼大的區別,貪婪、自私、殘暴,這些在中國官場上並不罕見的現象這裡也有,甚至更為直白。
不過,很顯然,教皇現在已經沒有多少心思關心中國教區的傳教情況了,因為現在的他已經有些火燒眉毛的感覺了。
據安文思神甫說,最近教皇正忙著糾集追隨者,準備集中幾個大國的軍隊,開到意大利北邊的一個叫做奧地利的地方去,去討伐那裡的一個邪惡宗教。他之所以會這麼著急,完全是因為在去年年底的時候,在德意志南部境內,信奉天主教和教皇權威的幾個小諸侯國吃了敗仗,而那個賜給它們敗仗的勢力正是那個以奧地利北部小村莊布勞瑙為中心的宗教派別,按照教皇的話來說,那就是,「邪惡的勢力已經抬頭,若不能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那麼整個天主教世界將變成人間地獄」。
對於這個消息,冒襄是比較歡迎的,因為教皇已經不能再騰出手來插手中國的事情了,那麼林清華也就能更加容易的蕩平各地的勢力,早日平定天下,而這對於百姓來說,是十分有利的。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個軍事諺語用在歐洲也是非常合適的,所以,在真正出兵討伐那個狂妄邪惡的教派之前,教皇必須派人前去仔細的查看一番,以確定對方的實力,制定相應的對策。
作為一個狂熱的信徒,一個膽大的冒險家,同時也是教皇最忠實的擁護者之一,安文思神甫自告奮勇的承擔了這一艱巨而危險的任務,在教皇親自為他做了祈禱之後,安文思神甫就出了。
安文思神甫當然不是一個人前往布勞瑙的,與他一同出的還有兩個人,其中一人為一名教廷重金招募的會講德語、拉丁語和法語的年輕翻譯,而另外一人就是冒襄了。本來安文思神甫是不想讓冒襄與他一同去冒險的,但是對於此時的冒襄來說,他的好奇心已經大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在冒襄的堅持下,三人換上便裝,輕車簡從的出了。
他們離開羅馬之後,就一直向西北方前進,在翻越了白雪皚皚的阿爾卑斯山後,他們終於到達了德意志境內最大的一個諸侯國——奧地利,在奧地利南部停留了兩天之後,他們終於找到了一個願意帶領他們去布勞瑙的馬車伕,當然了,他並不是白送他們去的,作為報酬,安文思神甫付給了他足足五十塊西班牙金幣。
與那滿身酒氣的馬車伕一樣,冒襄他們所乘坐的那輛馬車上也散著陣陣濃烈的酒氣,經過一番交談,再經過那名年輕翻譯和安文思神甫的兩次翻譯,冒襄終於得知,那個教皇口中的「充滿了邪惡與荒唐」的小村莊布勞瑙,現在已經被很多的德意志人稱為「聖地」或者是「聖城」了,而這名馬車伕則是載運著滿滿一馬車的烈酒,偷偷前往那裡送貨的,據說那裡經常舉行各種大規模的活動,需要大量的烈酒,用來麻醉那些從各地聞訊趕去的窮光蛋和酒鬼。
讓冒襄感到驚奇的是,從那名愛嘮叨的馬車伕的嘴裡,他得知,那支教皇嘴裡的所謂「邪惡的宗教」自稱「德意志聖教」,他們的領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他的口才非常好,經常在人們和教徒面前舉行演講,也正是靠著這種鼓惑手段,再加上德意志境內持續了三十年的一場大規模戰爭,在很短的時間裡,他就贏得了大批信徒,而他的那些信徒很快就被他武裝起來,並且成為了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前不久,他們擊敗了奧地利北部和德意志南部的幾個諸侯,影響力已經出了奧地利,更多的人已經決定前往那裡「朝聖」。
對於冒襄來說,他無法理解這支教派的做法,因為他們的教主公開宣揚這樣一種邪惡的理論,那就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成為他的信徒,只有那些特定的民族或者種族才可以,這種有相當排外傾向的教義顯然與其它宗教大不一樣,尤其是對於天主教這樣的宗教來說更是不可思議,而這也正是教皇為什麼沒有及早重視這支邪惡教派的原因,因為他認為,像這樣的一個教派,根本就不可能吸收到足夠的信徒,但是他錯了,他已經錯過了扼殺這個教派的最好機會,現在的他只是在盡力彌補自己的過失而已。
這個馬車伕之所以知道這麼多,是因為他也是那個宗教的正式教徒,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他還得意洋洋的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塊畫著奇怪符號的臂章,那上面的符號讓冒襄感到有些吃驚。
當冒襄第一眼看到那只臂章的時候,他忽然覺得十分眼熟,待仔細觀察一番之後,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覺得眼熟了,因為那臂章上畫著的那個符號很像是佛教的某些佛像胸前繪著的那個「吉祥海雲相」,不同的是,它們的旋轉角度不一樣,佛教主要以右旋為主,而那臂章上的符號卻是向左旋轉。
馬車伕顯然以自己的這個教徒身份而自豪,他驕傲的告訴冒襄他們,在他們的這個教派中,雖然允許所有的人前去朝聖,不論他的膚色如何,種族如何,只要願意去聆聽他們「教宗」的教誨,那麼都可以去,但是,真正有資格成為正式的教徒的人不多,而先最最要緊的一條就是這個人必須是純種的雅利安-日耳曼人,而他自己就正是這個種族的人,他的各個條件均符合「教宗」的要求,因此,他才能夠輕鬆的得到這個教徒的身份。
雖然馬車伕很是得意,但在冒襄看來,眼前的這個所謂的信徒並不是個忠誠的信徒,起碼他沒有信守教義,為了幾個金錢就把外人隨隨便便的領進本教派的重地,雖然那個教派允許教外人前去朝聖,但站在他們教派的立場上來看,這馬車伕的舉動終究讓人覺得不合適。
馬車伕介紹的情況越詳細,冒襄就越後悔自己當初前來這裡探奇的鹵莽決定,因為他害怕自己那明顯不同於歐洲人的相貌與膚色會給他帶來麻煩,不過,那個馬車伕接下去的話很快打消了冒襄的顧慮,因為他再一次強調說,現在「聖城」不是關閉的,他們歡迎所有的人都去「朝聖」,當然也包括像他這樣膚色怪異的人,只不過,按照嚴格的隔離辦法,像他這樣的教外人不得住在內城,而只能與其他人一樣,住在外城指定的客棧裡,沒有命令和許可,哪裡也不能去。
冒襄終於安定了心神,與神甫繼續朝著那個所謂的「聖地」前進。一路之上,他們走走停停,一共走了五天。他們走的之所以這麼慢,是因為一路之上道路崎嶇,而且橋樑也斷了不少,據說是被奧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的軍隊破壞的,他們不想讓那些討厭的教徒繼續深入,而且由於要避開哈布斯堡家族的軍隊,所以他們在有些地段不得不繞個遠道,這樣一來,原本只需要三天的行程就用去了五天。
當進入那個教派控制的地區後,道路的情況就好多了,不僅道路平整,而且沿途還有許多免費的客棧供旅人休息,在冒襄看來,這其實正是這個宗教用來吸引皈依者的手段之一,因為他在這裡看到了很多的光著腳或者只穿著草鞋的窮人,從他們那菜色的臉上,冒襄可以看出,他們與大明朝的那些飢腸轆轆的流民沒有什麼兩樣。
這些人住在這樣的免費客棧裡,吃著客棧提供的免費麵包,喝著客棧提供的免費烈酒,他們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不過,當他們吃完之後,客棧的掌櫃就將他們召集到一起,給他們放武器,主要是一些長矛、釘耙、撥草鐮之類的冷兵器和農具,此外還有少量的火器。
看到這一切,冒襄有些明白過來了,他終於知道這個教派為什麼會展的那麼快了,他不禁又想起了大明朝的那些流民,而且還想起了那些裹脅流民作亂的流寇。
一路之上,這種手持武器,身穿破衣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很顯然,他們是有組織的,因為他們被分為數百人一隊,而領頭的人的胳膊上也戴著馬車伕所擁有的那種教徒臂章。他們沿著那長長的、平坦的道路向著北部移動,那光光的腳板在泥土上留下一些淺淺的痕跡,他們的目的地與冒襄等人一樣,都是那所謂的「聖城」布勞瑙。
當他們的馬車抵達了那「聖城」外不遠處時,冒襄終於相信了那馬車伕嘴裡反覆嘮叨的一句話,「聖城是偉大的,整個歐洲,整個世界都沒有哪個城市可以和它相比,當你站在聖城附近的山坡上時,你會被它深深的震撼,你會從心底裡願意為它付出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生命。」
當然了,冒襄肯定不會相信這麼文縐縐的話會是眼前的這個混身散出惡臭味道的馬車伕所說,後來他終於知道,馬車伕最喜歡念叨的這句話就是那個所謂的「教宗」所說,馬車伕只不過是轉述而已。
雖然在冒襄聽來,這種形容未免有些誇張,但是,當他真的站在山坡上觀看這座建在山坳與河谷之間的城市時,他確實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因為在他看來,這座眼前的城市確實堪當這種誇張的形容,那巍峨的城牆,高大的建築,還有那震耳欲聾的鐘聲和城內教徒們瘋狂的歡呼聲,無不構成了一幅震撼人心的場景,這種場景讓他終生難忘。
城市的防守是相當嚴密的,因為這座城市是這個教派花了大價錢,用金錢和虔誠的教徒們的血汗和生命堆出來的,守衛城市的士兵不得不多加小心。即使只是進入外城,也要受到守衛的嚴格盤查。
冒襄的相貌和膚色顯然引起了衛兵們相當的注意,他們圍著冒襄轉了好幾圈,在最終確認他並沒有什麼危險之後,終於放他們進了城門。
當馬車走過那長長的吊橋,並進入城裡之後,冒襄才現,這座所謂的「聖城」好像還沒有完全建好,因為在那城裡,還有不少的身穿相同衣服的人在修建建築,只不過,這些人看起來就像是犯人一般,他們的腳上戴著腳鐐,而胳膊上還掛著一個臂章,只不過這個臂章與那馬車伕的臂章完全不同,那臂章是一個六個角的星星。
冒襄感到很驚訝,他不敢相信這座所謂的「聖城」裡居然會有這麼多的犯人,所以他向身邊的安文思神甫求證。
安文思神甫顯然也很震驚,他向那名年輕翻譯詢問著相同的問題。
雖然冒襄不能完全同懂安文思神甫的話,但是他還是能夠聽出幾句話的意思的,畢竟自己在商船上和地牢中的那段日子不是白過的。
馬車伕的回答讓他們都很震驚,因為據他說,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什麼罪犯,他們只不過是賤民而已,是天生為高貴的雅利安-日耳曼人服務的奴隸而已,能讓他們勞動,這就是對他們最寬容的舉動,他們應該感到幸福才對。這些人是他們在戰爭中俘虜的,有些則是被一些膽大的教徒直接綁來的,而現在他們正在修的東西叫做「凱旋門」,是「教宗」為了紀念不久前取得的那次巨大勝利而建的,而且已經快建好了。
冒襄的整個人愣住了,他無法相信,按照這個教派的教義,某個民族的全體成員都是賤民,他們無法享受常人的生活,他們活著的唯一目的居然只是為另一個民族,甚至是講同一種語言的人無償勞動,用自己的血汗供養他們。
比冒襄還要震驚的就是安文思神甫了,他不停的在胸前劃著十字,口中默默的祈禱著。
但是,馬車伕很快制止了安文思神甫的這些舉動,他嚴厲的警告安文思神甫,不要在這裡行天主教禮儀,而要行「聖教」的禮儀,說完,他還向安文思神甫示範了一下,這個禮儀非常簡單,那就是將右手伸直,斜著高高舉起。
安文思神甫當然是不會這樣行禮的,他嘴裡咒罵了幾句,隨後便閉上了眼睛,不願意再看到周圍的一切。
馬車晃晃悠悠的行駛到了一座客棧旁邊,接著便停了下來。
馬車伕吩咐他們下車,在與客棧的人小聲叮囑了幾句之後,他便示意他們就住在這裡,等到他拿到了許可後,再領著他們進入內城,不過,他臨走時又向神甫索要了十塊金幣的「辛苦費」。
冒襄站在客棧外,望著馬車伕那漸漸遠去的背影,仔細打量著那遠處的內城,很顯然,那裡的防衛還要嚴密的多,馬車伕和他的馬車一直在城門外等了足足一柱香的時間,才被士兵放進內城。
附近沒有什麼山坡,因此冒襄無法看到那內城的情景,雖然剛才還在城外之時,他站在山坡上還特意留意了一下內城,但是那座城市實在是太大了,而且那山坡離城市也有很遠的距離,因此他無法用肉眼看清楚,所以,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內城裡面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已經進入客棧的安文思神甫又從客棧裡走了出來,他走到冒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冒,我們進客棧裡去吧,這外面的一切實在是太骯髒了,我無法相信,這個邪惡的教派居然會幹出這樣的事情,我一定要向教廷仔細的匯報這件事情。」
冒襄歎了口氣,轉身隨著安文思神甫走進客棧。與沿途的那些客棧一樣,這裡的客棧與客棧中的伙食也是完全免費的,裡面被那些新來的朝聖者擠得滿滿的,多虧馬車伕剛才特意叮囑過那客棧的掌櫃,所以他們三人才在二樓弄到了兩個房間,雖然房間又小又潮,但是比起外面那些擠在過道裡的朝聖者來說,這裡已經差不多是天堂了。
冒襄推開窗戶,向著遠處望去,透過那高高的內城城牆,他彷彿看到了幾座尖尖的塔尖,他轉過頭去,看著那離外城城牆不遠處的已經建得差不多的「凱旋門」,嘴裡喃喃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呢?他們到底想幹什麼呢?」
此時天色已經晚了,沒過多長時間,那客棧掌櫃親自送來了晚飯,與路上的那些客棧一樣,對於那些前來「朝聖」的窮人來說,這裡的飯菜已經非常的豐盛了,一個麵包,一杯茶,而且還有一杯開胃的烈酒,那掌櫃還特意拿來了一罐黃油,算做是對於貴客的尊重。
冒襄吃不慣這種黃油,於是只勉強吃了塊麵包,喝完了那杯味道同樣古怪的茶,並將那杯烈酒讓給了那名年輕、俊俏的翻譯,由於神甫也將自己的酒讓給了那翻譯,所以,那名翻譯喝的很痛快,不多時就已經有些醉意了。
冒襄很吃驚於那馬車伕的身份,因為從那客棧掌櫃的表現來看,馬車伕的地位應該相當高。百思不解之下,冒襄便請安文思神甫幫助詢問。
安文思神甫很樂意為冒襄效勞,於是很快帶著那名走路有些踉蹌的年輕翻譯去找那客棧掌櫃詢問,過了一會兒,他們急匆匆的返回了房間。
馬車伕的身份很快就弄清楚了,原來,在這個教派之中,一共分為幾個等級,最高的等級就是「教宗」自己,他才是整個教派中不可質疑的主宰,對所有的教徒擁有絕對的權威;僅次於「教宗」的,是一個稱為「教務團」的組織,負責主管教中大小事務,其成員全部由那「教宗」任命;「教務團」的下面,就是普通的教徒了,那馬車伕就是教徒。
其實說起來,那馬車伕的身份地位並不高,但是,由於在外城中的大部分人,包括客棧的掌櫃在內,他們大多數都不是教徒,或者說,他們是等待那「教宗」與「教務團」考察的「准教徒」,因此,在他們面前,馬車伕就顯得高人一等,說話自然有份量了。
冒襄很是奇怪,他不明白為什麼那馬車伕能輕易取得教徒的身份,而其他的人卻還要等,特別是那客棧的掌櫃,起碼在這裡已經一兩年了,可是卻仍然未取得教徒的身份,這讓他非常迷惑,他不知道這個教派是如何分清楚人的民族或者是種族的。
安文思神甫接下來的話解答了他的疑問,原來,那教宗招收教徒的條件非常苛刻,先必須滿足一些外貌條件,比如說,金碧眼的德意志人只要承認他的權威,那麼就能很容易的成為教徒,而其他的人若想成為教徒,則必須用一套相當複雜的尺子和工具,將頭顱以及身體的各個部位的尺寸量清楚,只有合格的才能成為候選者,而即使是這樣的候選者,若是沒有為教派立過什麼功勞的話,那麼也不能成為教徒。因此,現在這裡的所有准教徒正在等待立功的機會,他們準備為教宗進行一場新的戰鬥,以便能使自己早日成為正式的教徒。
冒襄還是有些奇怪,他不明白為什麼那些人擠破腦袋要當教徒,還是安文思神甫解答了他的問題,凡是正式教徒,除了能夠住上最好的房子,並享受到僕人的服務之外,還能領取相當多的金錢,而這正是外面那些光著腳板的人們所非常渴望的,為了這個,他們將不惜一切代價。
冒襄心中一陣冷笑,他現在終於徹底明白了,說到底,這所謂的「聖教」還是用利益誘惑人們去為他們賣命,與世俗中的那些人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可憐這些頭不是金黃色的人們,他們中不知道將有多少人為了這個遙不可及的夢想而死在戰場之上,最終得利的恐怕還只是那「教宗」一人而已。
接下去的事情就相當的無聊了,冒襄側躺在窄窄的床板之上,耳朵裡聽著房間外面那些鬧哄哄的聲音,鼻子裡聞著從屋子門逢中傳進來的濃烈的酒氣,眼睛看著坐在床頭書桌邊正在寫信的安文思神甫,心中漸漸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冒襄見安文思神甫已經寫完了信,遂問道:「安先生,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去?」
安文思神甫顯然有些驚訝,他問道:「怎麼?冒,你想回去了?」
冒襄歎道:「我總覺得這裡古怪的緊,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覺得這裡的這個教派很有可能是一個巨大的禍患,也許將來你們教廷真的會遇上麻煩,所以,我建議,咱們現在就回去,去向教廷稟報這裡的事情,免得夜長夢多。」
安文思神甫搖了搖頭,說道:「不,冒。我不會這麼快就回去,我來這裡並不是來簡單的看看的,我還想進內城去,去看看那個邪惡的傢伙怎樣蠱惑這些可憐的迷途羔羊,看看能否找到什麼好的辦法,將這些已經墜入歧途的羔羊喚回,拯救他們那可憐的靈魂。」他將那寫好的信小心的藏在身上穿著的那件破舊的衣服裡,隨後對冒襄說道:「冒,如果你想回去的話,我可以馬上幫助尋找馬車,不過我不能陪著你一起回去了。」
冒襄笑道:「既然你不走,那麼我也不走,我也想看看,那個什麼『教宗』到底有什麼三頭六臂,能哄得這麼些人跟著他轉。」
天漸漸的黑了下來,當那天邊的最後一抹夕陽消失在地平線上的時候,夜幕悄然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