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又一次準時的在東方升起,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雖然南京城的眾多大小城門仍然緊緊的關閉著,而且巡街的兵丁看起來仍舊那樣的凶狠,但南京城內的大部分地區已經不像前幾天那麼的冷清了,百姓們也大多走出了家門,開始了一天的忙碌,他們已經不太擔心洋夷的軍隊會打過來了,因為他們在昨天已經6續從親戚朋友那裡得到消息——那沿著長江而來的洋夷軍隊已經被鎮虜軍給打退了,他們現在可能已經退到了太湖附近,離南京很遠了。
不過,在南京的城南一帶直到城北的御街附近,朝廷軍隊卻依然在這裡嚴密佈防,這一帶地區仍舊實行街禁,沒有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出門,因為朝廷的另外兩員封疆大吏黃得功與李成棟將軍將從城南入城,而且他們帶來了八萬軍隊,準備保衛南京的安全,雖然南京現在看起來並不是那麼的危險,但畢竟城內的兵越多,朝廷才會感到越安全。
看起來朝廷對於黃得功和李成棟二人十分的信任,據說為了表彰他們能夠迅按照朝令趕回南京,皇帝將派朝廷重臣丁魁楚、史可法等人前往城南迎接二人入城,並將用剛剛從南京城內百姓們那裡收上來的二十萬兩「夷捐」犒賞二人的軍隊。
由城南聚寶門直通城北原左夢庚大營的御街已經來回清掃了三遍,並且以清水撒街,黃沙鋪路,以便迎接二位將軍。為了保證二位將軍的安全,防止再出現靖國公左夢庚遇刺那樣的可怕事件,朝廷在二人入城的前三天就將那條御街完全封鎖了,百姓們都被禁錮在他們自己的家中,沒有許可誰也不能出來,甚至連露出腦袋都不行,據說有幾十家住在城北一帶的百姓因為違反了這一禁令而被東廠的衛士捉去全家,連他們的房子都被東廠徹底的搜查了幾遍,而且還派衛士在那裡駐紮,以防止出現意外情況。不過,據一些衙門中的公人傳出來的話,那些被抓進去的百姓開始都矢口否認自己違反了街禁令,但在吃了東廠的一頓鞭子後,他們就紛紛改口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在服罪狀上摁下了手印,隨後他們全家就被立刻判了斬立決,並在今天早上行刑。
得知朝廷如此重判違反了街禁令的罪人,所有知道這一消息的人都大為吃驚,議論紛紛,不過,他們很快就消停下來,因為他們從有親屬在衙門裡做事的人那裡知道,這可能是朝廷的過度緊張所致,畢竟那靖國公左夢庚遇刺一案太過駭人聽聞,朝廷不得不多做防範。
那些人就在城南行刑,那慘烈的行刑過程並沒有多少人去觀看,因為有那些人做榜樣,哪裡還有人敢露頭去看?城南和城北的百姓自然不敢,而那別處的百姓也無法進入這層層佈防的地區。當那些罪人和他們的家眷被押著從御街上過去時,他們口中所出的痛哭哀號聲傳入了那街道兩邊緊緊關著的房門,傳入了那些躲在家中的百姓們的耳中,聽著這淒慘的聲音,再想想朝廷那何其嚴厲的街禁令,百姓們只好將門關得再嚴一些,一些膽小的人甚至躲進了被窩之中,乞求那兩位朝廷的封疆大吏快些入城,也好讓百姓們早點兒恢復正常的生活。
百姓們的乞求彷彿有了一點兒效果,「當——當——當——」一陣鑼聲沿著御街傳來過來,接著一個聲音也隨後趕到,「二位將軍入城了!閒雜人等迴避!」聽聲音,很像是這一帶的保長的聲音。
這鑼聲很快就過去了,而且也只響了那麼一遍,保長從街頭走到街尾,就轉身返回,這也難怪,因為這裡根本就沒有什麼閒雜人等了,有的只是站在街道兩邊的那些兵丁,他們將負責監視每一間民房,他們已經事先得到了命令,若有誰敢隨意外出,那麼就將其就地處斬。
看起來百姓們是很守法的,他們沒有一個人出來,整條御街上靜悄悄的,連狗叫聲都聽不見,因為這裡的狗已被全部打死。
寂靜的街道又寂靜了一段時間,直到日上三桿之時,街道上才喧囂起來,馬蹄聲,腳步聲,兵器的撞擊聲響成一片,黃得功與李成棟二位將軍終於領著他們各自的人馬進城了。
黃得功的心情非常好,因為他對於朝廷給他的面子和接待他的禮遇非常的滿意。雖然他對於朝廷令其由聚寶門繞道進城有些不理解,但那並不妨礙他的好心情。皇帝不僅親自送給他一塊「心繫社稷」的匾,而且還派丁魁楚與史可法等人親自出城迎接,看著那丁魁楚等人對自己行起大禮的樣子,黃得功忽然覺得自己很有眼光,看起來桂王非常的禮賢下士,看來這擁立桂王一事是做對了。
想到這裡,黃得功忽然轉過頭去,笑著對身邊與自己並轡而行的李成棟說道:「二弟呀,你看,大哥當初沒有說錯吧?這擁立桂王算是咱們押對了寶了,咱們風光,咱們的兵丁也不錯啊,每人二兩銀子的犒賞,這下他們可沒有怨言了!咱們又可以省下筆銀子了。」說完,他回頭看了看那身後跟著的兵丁,見他們也是人人臉現喜色,顯然也是滿心歡喜。
李成棟聞言,也轉回頭,望向自己的士兵,卻不料正好看見身後那跟著自己的戰馬緩慢前行的丁魁楚。丁魁楚馬上滿臉笑容的看著李成棟,直笑得李成棟心裡毛。李成棟趕緊轉回頭去,向黃得功小聲說道:「大哥,我怎麼覺得不對勁啊。以前朝廷對於軍餉一事總是拖拖拉拉,推三阻四的,可是這一回卻轉了性了,不僅給咱們犒賞,而且還准許我軍全軍入城,這可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
黃得功摸著鬍子笑了笑,說道:「二弟呀,這你都不明白?要知道,朝廷這樣重視咱們是為了什麼?還不是因為咱們手上有兵嘛!這有兵就有權,此乃亙古不變之理呀!你一定要牢牢記住!」
李成棟還是不敢相信這一切,他沉吟道:「我原先還以為朝廷不放心咱們,會將咱們留在城外呢!可是現在朝廷的做法就讓人摸不著頭腦了,不僅讓咱們全軍入城,而且還把左夢庚的軍營騰給咱們住,這可真是奇怪呀。」
黃得功伸出手去,拍了派自己腰間的寶劍,說道:「咱們一點兒也不用怕,咱們可有兵,朝廷可不敢把咱們怎麼樣。」說到這裡,黃得功話鋒一轉,歎道:「嘿,你還別說,這左夢庚死的還真是時候,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咱們快要進城時才死,這可不是專門給咱們騰大營嗎?哈哈哈……」他笑了片刻,忽然又低聲說道:「只是不知是否真是那小高太監干的,我總覺得有點兒懸。」
李成棟回頭看了看那些跟在後邊的朝廷大臣,見他們遠遠落在五丈之外,應該聽不見他們的談話,他回過頭來,小聲說道:「是不是三弟干的?」
黃得功沉吟道:「這個我也說不好,咱們是進城時才聽那丁魁楚說起的此事,但到底事情是否真的如他所講,那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嘛……」他也回過頭去,看了看身後的那些大臣,隨後將聲音又壓低一些,對李成棟說道:「要真是三弟干的,那麼就能解釋朝廷現在對咱們這麼禮遇的原因了。」
「哦?大哥的意思我不明白。」李成棟望著黃得功說道。
黃得功神秘的笑笑,說道:「你想啊,假如是三弟干的,那麼他為什麼要殺左夢庚呢?難道就因為以前有仇?我看這可不像他的性格,依我看,三弟這樣干一定有其深意,也許他是想剪除桂王的羽翼,所以朝廷才急了,這才忙著拉攏咱們,以自己做靠山。」
「可是三弟如今在與那洋夷作戰,他怎麼能騰出手來對付左夢庚呢?難道他就不怕朝廷翻臉?」李成棟不太相信黃得功的分析。
黃得功皺眉說道:「這個……這個我也不清楚,看來只有等三弟回來,咱們才能知道了。」他頓了頓,隨即又說道:「咱們也不妨利用這個機會,再好好的敲詐朝廷一大筆銀子,免得被人當猴兒耍。」
兩人邊商議怎麼敲詐朝廷,邊騎在馬上向前走。
「聖旨下!」一名小太監騎著匹矮馬由前方奔了過來,直到黃得功、李成棟二人跟前才停下。
黃得功與李成棟趕緊下馬,與其他大臣一起跪下,準備接旨。
等眾人全部跪下,小太監才清了清嗓子,大聲將那聖旨的內容念了出來:「奉天承運,皇帝制曰:著黃得功、李成棟二人立刻隨禁軍小校將其所部兵馬帶往城北大營,不得有誤!奉旨往迎二人之朝臣立即返回朝堂,黃得功、李成棟二人則在安頓妥本部兵馬後隨後趕來。欽此!」
大臣們不敢耽擱,立即起身與黃得功、李成棟二人告辭,隨即向著順天府走去。
看著眾人的背影,李成棟有些納悶,說道:「奇怪,莫非有什麼緊急軍情?否則皇帝為何如此著急?」
黃得功搖頭道:「管他的,就是天塌下來老子也不怕,只要軍隊在,那咱們就沒事!」隨後,他翻身上馬,跟著那隨著小太監一起到來的一名禁軍軍官身後,帶領著部隊向著城北走去。
那禁軍軍官顯然是按照早已定好的路線行走,他領著二人順著那條御街向城北而去,一邊走一邊回答著黃得功與李成棟的各種提問。
黃得功問道:「為何朝廷要你領著我軍從此處走?」
軍官道:「回公爺,朝廷怕二位象靖國公那樣遇刺,所以特命禁軍將這條御街肅清,將閒雜人等清出,免得二位遭到不測。二位入城時一定看到了那些掛在城門邊的人頭了吧?那些人都是違反了街禁令的刁民,朝廷為了二位著想,不惜大開殺戒,以警告那些宵小之徒。」
「哦,原來如此。」黃得功恍然大悟,他饒有興味的看著地上的那些黃沙,說道:「這就是書上說的『黃沙鋪道』吧?」
「正是!」軍官謙卑的回答著。
三人一邊走一邊說,帶領著那長長的隊伍從那御街上緩緩走過。
八萬人的軍隊把整個御街都塞滿了,從黃得功等人身後延伸過去,一眼望不到邊,順著那長長的御街一直延伸到那聚寶門外,當那隊伍最後面的最後一個士兵也跨進聚寶門後,聚寶門那厚實的城門就又被關上了,關的那樣的緊,就如它打開之前一樣。
而此時,黃得功與李成棟已經在那禁軍軍官的帶領下走到了御街的盡頭,那城北大營中的那最高的一根旗桿已經遙遙在望了,看來朝廷對他們二人真的是很重視,因為那根旗桿上已經高高飄揚著寫著「黃」、「李」二字的兩面帥旗。
黃得功滿意的將手中的千里鏡收起,他將千里鏡遞給李成棟,說道:「這三弟送的西洋玩意兒還真是不錯,這麼老遠就看見咱們的帥旗了。」
這時,那禁軍軍官忽然指著街道前方兩邊的房屋,說道:「二位將軍請看,此處房屋即為那些違反街禁令的刁民居所,所幸如今已人去屋空,不怕有人對二位將軍不利了。」
黃得功順著軍官的手指望去,果然看見這裡街道兩邊的房屋門上都貼著封條,看樣子朝廷確實很在意他們倆的死活。黃得功趕緊向那軍官表白道:「皇恩浩蕩,黃某不敢忘懷,唯肝腦塗地以報。」
就在黃得功等人離那地段還有百餘丈的時候,在離他們這裡兩百丈之外的一座青樓屋頂的屋脊上,正趴著兩名短衣打扮的漢子,其中一人手中拿著千里鏡,正向遠處御街上那正在行進的黃得功、李成棟人馬張望。他觀察片刻,隨後放下千里鏡,向身邊另一人說道:「快,去稟報指揮使,就說他們已經快進『籠子』了。」
趴在他身邊的另一人立刻順著屋脊向下滑去,順著搭在後面的一隻梯子下了樓,緊接著便跑進青樓中。
青樓中沒有一個妓女,也沒有一個大茶壺,所擁有的只是數十條同樣短衣打扮的大漢而已,而且他們的手中均持有武器,個個滿臉橫肉,一看便知絕非善良之輩。
那些人得到了稟報,其中一名大漢低聲呵斥一聲:「走,大夥兒出,到了動手的時候了。」一行人迅提著武器衝出青樓,繞過幾座房屋,進抵一條離那御街不過二十丈的小道。
這條小道早已有兩條大漢守衛,他們見同伴到來,便迅奔到一間屋後,將屋後邊的一個竹筐掀開,露出一根竹管,竹管中還有一根長繩子。
那領問道:「準備好了嗎?」
一人答道:「好了,一共二十間屋子,屋子裡都放滿了火藥。」他將繩子從竹管中小心提起,遞給領,說道:「昨晚上挖了一夜,終於將管子埋好,街上的青磚也鋪的好好的,保證沒人看得出來。這繩子的另一頭綁在五支遂槍的扳機上,只要一拉,遂槍就響,無論是哪支槍響,都能引燃火藥。那些屋子底下都打穿了,用竹管穿過,竹管裡裝滿火藥,只要一間屋子炸,那麼剩下的屋子就會一間接一間的炸,半條街都能被炸平!」
領從手下手中接過繩子,轉身看著遠處的那座青樓的屋頂。
過了片刻,那留在屋頂上的人忽然站了起來,同時向這邊揮手。
領見狀,知道時機已到,他深吸一口氣,然後猛的一拉手中的繩子。
片刻的寂靜之後,「轟隆」一聲巨響,整個大地彷彿都在顫抖,緊接著,一股氣浪夾雜著碎磚頭和瓦片飛了過來,打在遠處的屋子上,出「乒乒乓乓」的聲音,一些磚頭瓦片還從窗戶中飛進屋子,一些慘叫聲隨後從屋子中傳了出來。
御街上的慘象更甚,剛才還是一片平靜的御街現在立刻沸騰了,因為那些跟在隊伍後面的士兵眼睜睜看著走在前邊的同袍飛上了半空,而且那前方的街道在一剎那間從眼前消失了,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震驚了,他們全都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驚諤是暫時的,當那些磚頭瓦片飛向他們的時候,慘叫聲哭喊聲響了起來,所有的士兵都抱著腦袋四處亂竄,前面的已經在向後跑了,但中間的人和後邊的人卻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於是,踐踏不可避免的生了。
爆炸,慘叫,逃跑,踐踏,這些事情幾乎在一剎那間生,根本就來不及讓人細想,整條御街上到處都是亂跑的士兵,而其中還夾雜著不少的百姓,他們也是被爆炸聲驅趕出來的。所有的人,不分男女老幼,不分兵丁百姓,都向著御街的南北兩邊跑去,他們甚至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硝煙瀰漫在御街上,將爆炸點附近完全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煙霧中,久久不肯散去。
好不容易等硝煙完全散盡,那爆炸點才顯現在人們眼前。
房屋已經看不見了,剩下的只是一堆一堆的瓦礫,而且看起來在瓦礫附近還有十數個大坑。好在那鋪在御街上的青磚還有部分完整,因此還能辨認出御街的形狀來。在那被炸的齜牙咧嘴的御街上,躺著一些血肉模糊的東西,仔細辨認下,還能看出它們身上穿著的衣服盔甲,但要想辨別出他們的模樣,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爆炸生一刻鐘後,朝廷得到了消息,派來了禁軍,將這裡完全包圍起來,隨後順天府的人也來了,他們將協助東廠的衛士調查爆炸的原因。
經過一個時辰的徹底搜查,朝廷終於確定黃得功與李成棟已經死亡,雖然沒有找到他們完整的屍體,但卻找到了他們的馬,而且馬上還留有他們的腿部和部分腰部的碎塊,更為重要的是,在御街的附近找到了他們那殘破的印璽,很顯然,黃得功與李成棟已經在爆炸中身亡了。與他們同時死亡的除了那名禁軍的軍官之外,還有八百多名黃得功、李成棟部下的士兵,而且在這場爆炸中還有數千人受傷,其中大多是士兵,他們多為互相踩踏所傷。
當得知他們的將軍遇害後,黃得功、李成棟的部下群情洶洶,聲言必為將軍報仇,他們置朝廷的嚴令於不顧,縱兵騷擾城南聚寶門直至城北一帶的百姓,搶掠大量民財,若有百姓敢反抗,那麼就會被當場格殺,並被作為謀害將軍的兇手而被梟示眾。
雖然黔國公沐天波與皇帝的禁軍很快前來彈壓,但直到太陽偏西,這場兵亂方才平息下來,亂兵們在得到了各自所需的東西後,方才進入城北的大營,等候朝廷的收容,不過,由於一些兵丁所獲財物甚少,他們中的部分人仍是不甘心,紛紛嚷著要繼續為將軍報仇,直到朝廷又緊急撥下來了二十萬兩銀子,他們才徹底安靜下來,南京城終於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