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眾人跟著那兩個潑婦跑到離林清華等人十數丈遠時,正好看見林清華掀開一頂小轎的轎簾,讓那少女進轎。
一名潑婦尖叫道:「就是那野小子!大夥兒上啊,把小蹄子搶下來!」一名大漢一聲喊,眾人潮水般湧向林清華等人。
林清華回頭一看,卻見百十條大漢揮舞著各式武器吶喊著衝向自己,尤若電影裡的古惑崽。他心中一驚,知道自己捅了馬蜂窩,他當機立斷,用右手抽出腰間的手槍,同時將左手一揮,命令道:「全體都有,一字橫隊,兩排,子彈上膛,在我射擊之後,聽我口令,隨時準備射擊!」
衛兵聽到命令,立即排成兩排,均抽出兩支手槍,瞄準那些衝過來的人。
「砰」的一聲,林清華手中的槍開火了。
那些人再蠢也能明白對方手中拿得是什麼傢伙,當即停下了腳步,呆呆的望著林清華等人。
見他們被自己嚇住,林清華將手槍重新裝好子彈,然後向著眾人高喊道:「你們想幹什麼?莫非想造反不成?如今雖然城內已經解嚴,但潞王的餘黨仍有些在逃,莫非你們就是?」他有心繼續嚇唬眾人,所以故意加大了語氣,將事情說得很嚴重。
眾人心中驚疑不定,站在後面的十幾個人本來就是膽子甚小的,只是跟著湊熱鬧,現在見勢不妙,立時打起了退堂鼓,紛紛調頭離開。
「站住!」隨後趕來的童清風將那些想跑的人叫住了,「都給我回去!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跟我耗?不就是有火器嗎?老子也有!」他將兩支手槍抽了出來,向著那些想跑的人亮了亮,同時將他們趕了回去。
童清風一邊擠開人群,一邊說道:「哪兒來的野小子啊?莫非是想跟你童爺比比到底是誰的槍厲害?告訴你們,你童爺手裡的傢伙可是貨真價實的鎮虜軍的短槍,指哪兒打哪兒,彈無虛!」他得意的推開一名擋住自己視線的大漢,站到了隊伍的最前面,接著抬起頭來。
這一看不打緊,卻把童清風給嚇了一跳,嚇得他連槍都握不住了,因為他看到面前一人手持手槍,對他怒目而視,此人不是別人,卻正是他的頂頭上司、天地會總舵主林清華。自從他被陳子豪引見給林清華後,他就把林清華的相貌給牢牢記住了,同時也從陳子豪的嘴裡得知,原來大明的威毅侯就是天地會的總舵主,雖然現在的林清華穿著便衣,但相貌卻沒變,是以童清風一眼就認了出來。
「我當是誰,卻原來是童清風啊!哈哈哈……這可真是……」林清華望著童清風,冷笑幾聲。
「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啦!」童清風趕緊將槍插回腰間,迎上前去,又是抱拳又是作揖,待到了林清華身邊,他口中低聲說著:「屬下童清風參見總舵主,這裡不便行禮,還望總舵主見諒。」
林清華向對面那些人指了指,對童清風說道:「既然你也認出我了,那麼就快讓你的手下人都退下吧,免得被巡城兵丁以滋事之罪抓住。」
童清風點頭應和,轉身向手下揮手道:「散了吧,散了吧,這裡沒什麼事,一場誤會,大家都散了吧。趙品,你把來的兄弟們的名字都記下來,今兒晚上我做東,在城西獅子樓請大家。」
林清華見那些人漸漸散去,小聲問道:「這些人都是會中弟兄嗎?」
童清風道:「只有五六個是,其他的不是。」他眼珠子轉了幾圈,望了望躲在林清華身後的少女,接著說道:「沒想到是總舵主看中了這小娘子,屬下真是有眼無珠,還請總舵主狠狠責罰。」
「胡說!難道我是見色忘義之人嗎?」林清華被童清風說得有些緊張,他迅轉移童清風的注意力,問道:「怎麼,那『倚紅樓』也是本會的產業嗎?」
童清風道:「以前不是,現在才是。」
林清華有些奇怪,問道:「怎說?」
童清風道:「以前是『狐狸球兒』的地盤,後來陳香主與那『狐狸球兒』合作,雙方互相換了些地盤,這『倚紅樓』才歸入本會名下。」
「哦,是這樣。」對於天地會與「狐狸球兒」合作的事林清華也聽陳子豪說過,但卻沒料到自己居然會跟自己人差點打起來。他想了想,又覺得有些不大對頭,便說道:「怎麼?你們竟敢逼良為娼?難道你們忘記了本會的會規?」
童清風趕緊辯解道:「屬下不敢。這『倚紅樓』雖然是本堂名下的產業,但這經營上的事卻不歸本堂管,本堂只管『打冤家』。」
「『打冤家』?什麼意思?」林清華問道。
「這『打冤家』的意思就是,萬一向本堂交納孝敬銀子的鋪子遇到了什麼事情,比如說有人敲詐勒索,有人吃霸王飯,有人勾結官府謀他的產業,那麼就由本堂出面,或者通過官府明裡解決,或者自己動手私下解決,總之一句話,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童清風對於本堂所經營的項目還是很熟悉的。
「所以你們一聽說窯子裡的姑娘被人救走,你們就來打我的冤家來了?」林清華對於本會的這些經營項目很不熟悉,他覺得這很不妙,因為這樣一來,天地會豈不是變成了黑社會?
童清風忙道:「屬下不敢,如果屬下知道總舵主看中……啊,不,是想搭救這位姑娘,那麼屬下便會立刻親自護送這位姑娘前往總舵主那裡,以全總舵主救人之心。」
此時兩人身邊已是人聲鼎沸,林清華向四周望望,這才現周圍已經佈滿了圍觀的人,而且其中就有他的幾個熟人,比如黃得功、李成棟,當然,剛才站在店外跟別人說話的陳子豪也來了,可能他覺得這裡不便打招呼,所以並未上前與林清華相見,只是遠遠的站在那裡向林清華抱了抱拳,而陳子豪的身邊則站著那個很胖的男子,正直愣愣的盯著他。
黃得功跑了過來,說道:「三弟,剛才為何打槍?」
林清華道:「沒什麼,一場誤會。」
黃得功望著童清風,問道:「這位是……」
林清華道:「這是我的一個屬下,三山門開城之功全在他身上。」
「哦?原來你就是那位童壯士!黃某今日真是三生有幸。」黃得功熱情的拉著童清風的手說道,搞得童清風很是不自在。
林清華不想在這裡多耽擱,便道:「這裡說話不方便,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免得引來巡城兵丁。」他不敢在此久留,當即帶上手下護著轎子回自己的大營。臨走時他向陳子豪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跟上自己。
林清華回到大營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詢問陳子豪關於天貴堂的經營之道。陳子豪對於林清華現在突然關心起這個事情來感到有些意外,他沉吟片刻,說道:「回總舵主,本堂確實是以『打冤家』為主要營生,雖然有些不太好聽,但堂中數百個弟兄要吃飯,而且他們中不少人也指望著這個活命,所以屬下只能這樣了。今日之事屬下確感意外,是屬下沒有約束好手下,險些衝撞了總舵主,還望總舵主責罰。」
林清華道:「沒什麼,一場誤會而已。應該道歉的是我,我雖然曾想到過給會中各堂撥銀子,但手頭實在是太緊,一時拿不出來,看來只能等以後手頭寬裕點兒了再說了。這樣吧,以後你們繼續『打冤家』好了,不過要謹記一件事,那就是不能逼良為娼,不能欺凌弱小,否則的話,別怪我執行會規!」說到後來,林清華已經是聲色俱厲。
陳子豪跪下道:「總舵主放心,屬下絕不會幹這等沒良心的事,以前是屬下沒管好手下人,屬下知罪,以後若是屬下再碰上這些事,屬下一定親自督促手下人,誰敢欺男霸女,屬下親自殺了他!」
林清華扶起陳子豪,說道:「這才像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想當年,我等在少室山下聚義之時,我被大伙推為總舵主,當時我就說了,咱們聚在一起就是為了幹大事,干造福天下黎民的大事,如果我等有了一口飯吃就忘了這些誓言的話,那我等與禽獸何異?以前我忙著征戰之事,把會中的事務給暫時放在一邊了,看來今後我要嚴厲整頓一下會務了。」
陳子豪聽到這裡,沉思片刻,說道:「總舵主,屬下還有話要說。」
林清華道:「說吧,講真話,我不會怪罪你的。」
陳子豪道:「方纔總舵主說要整頓會務,屬下以為甚為必要。自從總舵主命會中各堂分往各地之後,堂中的各香主就各自畫地為牢,不准其他堂口的弟兄涉足本地事務。本來這也沒錯,為了防止會中機密洩出,知道本堂事情的人越少越好,但屬下擔心的是,若這麼長久下去,則天地會必然會重新成為一盤散沙,甚至各堂之間有可能會互生囹圄,所以屬下以為整頓會務一事必須立刻開始,越早越好,免得夜長夢多。」
「哦?」林清華聽到陳子豪這樣講,感到很意外,他沒有想到自己親手創立的天地會已經快變成一盤散沙了,他追問道:「你怎麼知道的這麼詳細?」
陳子豪知道若不把詳細情況說出來,林清華是不會輕易相信的,於是他說道:「屬下本來是不願意講的,免得別人說屬下搬弄是非,既然如今總舵主讓屬下講,那屬下就講出來,也好讓總舵主心裡有個數。」
林清華知道他講的事情肯定不一般,便吩咐他坐下講,並命人守住帳篷,免得被人偷聽了去。
陳子豪沉吟片刻,說道:「事情有些時候了,那是上次中原會戰之前的事。當時本堂已經奉令南下南京一帶,但由於本堂在南京的根基很淺,為了找幫手,屬下四處延攬人才,後來屬下想起屬下的一位師兄仍在山西當拳師,他的身手很好,若能請他出山相助,那麼本堂就如虎添翼,所以屬下就帶上幾名兄弟親自到山西去,準備禮聘師兄前來相助。
等屬下到達山西的時候已經是七月了,對,是七月,去年七月。」陳子豪露出一個沉思的表情,隨後繼續說道:「那時的山西已經歸降了韃子,所以屬下不敢輕易去找師兄,而是先在太原的一家客棧暫時住了下來。山西一向窮困,再加上多年的征戰,百姓生活十分困苦,當時的韃子正在山西一帶徵糧,為南下攻明做準備。韃子軍隊四出搶糧搶人,把山西搞得人心惶惶,太原一帶的百姓紛紛拖家帶口逃進了太原城,所以當時的太原到處都是難民。
屬下所住的那個客棧也已經住滿了人,都是難民,幸虧屬下的一個手下早年是個刀客,多次在太原城跑買賣,認得那客棧的掌櫃,所以屬下才能和手下人在此住下。屬下住進客棧的第二天,就有幾個人進了客棧,他們挨個兒向那些住店的難民收錢,當他們收到屬下這裡時,屬下問他們為什麼收錢,他們中的那個為之人卻說他們收的是『佔地錢』。
屬下問他們何為『佔地錢』?他們說那是因為到了他們的地盤,所以每人都要交這個錢。屬下當時就覺得奇怪,他們居然敢這麼肆無忌憚的收錢,難道不怕官府嗎?當時屬下不想惹麻煩,便交了每人十個銅錢的『佔地錢』,等他們走後,屬下才向那掌櫃和夥計慢慢打聽,方得知他們居然就是本會的弟兄。」
「什麼?本會的弟兄?」林清華又驚又怒,他問道:「可是那天劍堂?」
「正是天劍堂。」陳子豪知道林清華一定能夠猜到,所以他才並不驚訝,他面色如常的說道:「天劍堂原是太原的『一劍門』,是崆垌的一個支脈,後來韃子攻山西,他們就舉派南下少林,準備從那裡投奔崆垌,卻沒想到總舵主聚義少室山,他們因勢就便入了本會,隨後就被總舵主派回太原,在那裡刺探韃子的情報。他們回太原後仍打的是『一劍門』的旗號,而收那『佔地錢』的時候也打的是這個旗號,屬下還怕認錯了人,就特意派人去打聽,卻現果真是天劍堂。
後來屬下聯絡上了師兄,從他那裡屬下才得知了天劍堂為何敢在太原如此肆無忌憚。原來,那天劍堂香主韓世武有一個表妹,她本是大同人,後來韃子入關,她跟著父親前往太原投奔韓世武,接著便跟著他南下少林,不料她父親於半路死於惡疾。天劍堂奉令北上後,韓世武將此女獻給了山西的降將姜驤為妾,從而攀上了姜驤這個高枝,從此他就變得肆無忌憚起來。本來姜驤是大同總兵,但太原的守將一意巴結姜驤,是以對韓世武的胡作非為不聞不問。
同為天地會的香主,屬下不願看到天劍堂墮落,所以屬下親自前往天劍堂拜見韓世武,試圖勸他多多從善,不要欺凌難民,誰知他不但不聽,反而還口出狂言,說這裡是他說了算,別人管不著,後來他還多次派人上門挑釁,屬下見事不可為,再加上師兄不願南下,所以屬下就帶著手下弟兄迅離開了太原。
屬下原以為那韓世武不過是貪財,可是不久之後屬下收到師兄托人捎來的信,在信中他說那韓世武越來越囂張了,不僅欺男霸女,而且與那駐守山西的韃子將領稱兄道弟,顯然已將本會『反清興漢』之誓言拋到了九宵雲外。」
「這個……這個會不會是他為了套取韃子情報而故意與韃子將領接近?」林清華不太相信天地會會這麼快就墮落到這種地步,所以他企圖尋找可以說得通的理由來安慰自己。
「總舵主寬人嚴己之意屬下明白,但屬下卻不這麼想。」陳子豪見林清華不信,便將自己的疑慮說了出來:「總舵主可以想一想,那天劍堂傳回來多少有用的情報?」
林清華閉目沉思,仔細回憶,但他隨即遺憾的意識到,陳子豪所講的很有道理,因為自從天劍堂被派到山西以後,就基本上沒有傳回什麼有用的消息了,即使是上次的中原會戰期間,他們也沒有有用的消息傳回,而且林清華還想起來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中原會戰結束之後,與黃得功、李成棟談話之時,他方才從黃得功的口中得知姜驤已經重新歸順大明,當時他還奇怪,為什麼自己在山西太原安排的有天劍堂在,但卻居然沒有黃得功的消息靈通,現在看來,那天劍堂確實沒幹什麼正經事。
林清華雖然在天地會成立之初就對這種情況有所警惕,但他沒有想到居然這麼快就出現了他最不願看到的情況。按照他的想法,天地會應該算是一個江湖上的反清組織,按說江湖人士對於民族大義看得是比較重的,雖然他並沒有什麼實質的好處給他們,但畢竟自己曾經許諾過,只要成功的阻止了韃子入主中原的企圖,那麼就給他們這些人封賞。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是,這些江湖人士顯然並不比普通的百姓或者是大明的官員更具有民族意識,所以在眼前的好處得到之後,很快就把林清華定下的反清宗旨給忘得一乾二淨。
「看來確實要好好的整肅一番了!」林清華說道,他望著坐在身邊的陳子豪,說道:「多謝陳兄提醒我,要不然,我連由我親手創立的天地會是怎麼完蛋的都不知道。」
陳子豪謙虛道:「屬下也是今天被總舵主當頭棒喝方才醒悟過來,屬下真是萬分慚愧,若非總舵主及時棒喝的話,屬下肯定也是安於逸樂了,恐怕屬下也和那韓世武差不多了。屬下這就返回本堂,將所有弟兄全部召集起來,好好的整肅一番,也好為其他的堂做個表率。」
林清華親自送陳子豪出營,邊走邊問道:「我剛才看見你與一個胖子說話,卻不知那胖子是誰?」
陳子豪道:「他就是屬下曾向總舵主提過的『狐狸球兒』,今日屬下是與他交接『春雨軒』,以答謝他上次出手相助。」
送走了陳子豪,林清華覺得自己真是太大意了,全然忘記了一個有戰鬥力的組織是需要經常整肅的,他一邊暗自責備自己糊塗,一邊召來衛兵,命他去將洪熙官喊來,準備將這整頓會務之事交給他去處理。
洪熙官此刻正領著巡邏隊在城北一帶巡邏,因為那裡駐紮著的左夢庚士兵仍不時出來騷擾百姓,不得不多加防範。在洪熙官到來之前,林清華還是有時間去關心一下婷兒的,他命衛兵單獨搭了一個帳篷,作為婷兒的居所,同時他還親自前往順天府,從那裡軟磨硬泡找來兩名宮女,讓她們照顧婷兒起居。雖然林清華沒有問,婷兒也沒有說,但林清華看得出來,無論是從舉止還是言談來看,婷兒一定是出身於豪門的大家閨秀,只不過為何婷兒會落入妓院之中,林清華卻百思不得其解,更讓他不解的是,當婷兒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林清華的時候,她的神色明顯的變得不自然起來,而且似乎有些害怕,「莫非她的家毀於戰火?」這是林清華唯一可以找到的解釋。
正當林清華忙著給婷兒介紹自己身邊的衛兵的時候,洪熙官卻跑了過來,只不過他顯然不是來跟林清華商議整頓會務一事的,他一走到林清華身邊,就立刻扯住他的袖子,將他拉到一邊,小聲說道:「侯爺,有緊急軍務。」
「哦?什麼軍務?」林清華有些詫異的問道。
洪熙官壓低了聲音,說道:「羅橫派人前來送信,正好給我碰見了,好像事情很緊急,那送信之人只說要親自將信交給你。」
林清華立刻轉身回自己的大帳,命洪熙官將那送信之人帶來。
那送信之人林清華是認識的,因為那人不是別人,卻正是那獻上劉澤清人頭的小兵「屁眼」。
「屁眼」一見林清華,就立刻跪道,將一封信交給一名衛兵,口中低聲喊道:「侯爺,不好了,清兵由多爾袞親率大舉南下,號稱百萬之眾,一舉攻克濟南,並沿著運河繼續推進,現已抵達兗州一帶!黃得功、李成棟二位將軍留守山東的八萬人馬全部潰退到淮河南岸,羅橫將軍已將他們安置於南岸列營。如今山東已失,淮安危急!還望侯爺兵北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