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進門時一臉的笑容,但當他抬起頭,看見坐在桌子邊盯著自己的林清華時,臉上頓時如同蒙上了一層霜,他冷哼一聲,袖子一揮,轉身就走。
「哎……,左將軍到哪裡去?」沐天波趕緊站了起來,跑上幾步,一把拉住那人,將他又拖進了廂房。
來的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數次與林清華交手的湖廣土霸王左夢庚。他被沐天波拉進廂房之中時,仍是一臉的冰冷,他抬起右手,指著林清華,說道:「這個人怎麼也在這裡?」
沐天波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哈哈一笑,道:「怎麼?左將軍還記仇啊?哈哈……。」
左夢庚將被沐天波拉著的左手袖子一把抽回,說道:「黔國公莫非是笑我左某小肚雞腸嗎?」
沐天波收住笑容,尷尬的咳嗽了一聲,向黃得功使了個眼色。
黃得功心領神會,馬上站起來,跑到左夢庚身邊,將他拉到酒桌旁,一把摁到椅子上,說道:「早就聽說左將軍風流倜儻,一表人才,實在是人中之龍,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來,來,來,讓黃某先敬左將軍一杯,好讓黃某能交你這個朋友。」他將兩隻酒杯舉起來,一杯靠近自己嘴邊,而另一杯則遞到左夢庚面前。
左夢庚面無表情的接過酒杯,冷哼一聲,側過臉去,說道:「一表人才?哼哼,不敢,不敢!諸位可以看看左某的左耳,看看是否少了點兒什麼?」
眾人聞言一看,果然現左夢庚的左耳的耳垂不見了,而且從耳根上到後頸有一道不淺的傷疤,足有兩寸長。
李成棟忙問:「不知左將軍的傷是誰弄的?」
「是誰?哼哼!」左夢庚斜眼望著林清華,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左某的這個傷全拜威毅侯所賜!」
「拜我所賜?」林清華有些詫異,左想右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打傷過左夢庚。
左夢庚見林清華不說話,以為他裝傻,便提醒道:「威毅侯忘記了?你可有個部下叫陳唯一的?」
說起陳唯一,林清華終於想起來左夢庚是怎麼傷的了,那是陳唯一率領著鎮虜軍由南京趕赴西平寨時候的事情了。當時陳唯一領著部隊由長江順流而上,抵達武昌,準備由此北上西平寨,卻不料那左夢庚父子擔心林清華勢大難制,便欲圖攔截鎮虜軍,當左夢庚率領著部下於中途攔截時,卻被鎮虜軍擊敗,而且左夢庚的耳朵也被陳唯一親自用火槍擊傷,不過陳唯一也被流矢所傷,而且傷口化膿,若非被少林寺的和尚智海大師救治的話,恐怕早死了,所以至今陳唯一仍對左夢庚的背信棄義耿耿於懷。
今天若不是左夢庚提起此事,林清華還真是想不起來了,他望著左夢庚的半個耳朵,忽然哈哈一笑,起身道:「林某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但也不願與朝三暮四的小人為伍!告辭!」他轉身就向外走,卻與那左夢庚一樣被沐天波拉住了。
沐天波又摸了摸鬍子,說道:「二位的過節老夫也略有耳聞,但卻沒想到居然到了這種你死我活的地步,這還真是出乎老夫意料!今日老夫本來就是想給二位說和說和的,現在看來,老夫是一定要當這個和事佬了!」他一隻手拉住林清華,另一隻手拉住左夢庚,將二人摁在椅子上,隨後又說道:「二位均是帶兵之人,當知道拿得起放得下的道理,如今朝廷局勢日壞,若我等仍是這樣爾虞我詐的話,那朝廷還能指望誰來出力呢?所以,我看二位莫如屏棄前嫌,共輔明主,則我大明百姓方能安居樂業。」
沐天波轉過臉去,又向黃得功使了個眼色,黃得功點頭示意,說道:「黔國公說的好!我看二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過節,況且冤家宜解不宜結,二位不如就此和解,由我們三人做個見證,以後誰若是再向另一位尋釁,那麼我們三人就聯起手來幫另外一人!」
林清華與左夢庚均不言語,各自在心裡轉著自己的念頭。林清華盤算的是,今天為什麼黔國公會把左夢庚請來,而左夢庚盤算的是,若是自己現在就離開這裡,那麼其他的人是不是會將自己視為敵人,如果那樣的話,將對自己的行動十分不利。
二人各自想了一會兒,便在心裡打定主意,當下既不離開這裡,也不再向對方挑釁。
沐天波見二人冷靜下來,臉上再次顯現笑容,他說道:「這就對了嘛!大家從現在起就是朋友了,有什麼事坐下來慢慢談,免得傷了和氣!」他拉過椅子,重新坐了回去,端起酒杯,說道:「來,今日我等難得在此相聚,大夥兒滿飲此杯,全當是和氣酒了!」
酒過三巡,沐天波終於切入正題,他放下酒杯,口中吐出些許酒氣,說道:「諸位一定很奇怪,為何老夫會把諸位請來?」他停下話音,看了看眾人,才接著說道:「老夫剛才說為威毅侯和左將軍說和,那只是一個原因,除此之外還有個原因,想必各位應該能猜到吧?」
李成棟心直口快,他打了個酒嗝,說道:「剛才我來之前師爺就說了,他說此次商議的必然是立儲之事,我沒說錯吧?」
沐天波微微一笑,卻並未直接回答李成棟的問題,他將頭轉向林清華,問道:「不知威毅侯認為誰為儲君最為合適?」
林清華心中盤算片刻,說道:「其實無論立誰為儲君,只要他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那就合適。」
沐天波將雙手一拍,說道:「不錯!威毅侯講得好,只要能讓百姓過上太平日子,那就能立為儲君。所以,老夫以為立桂王最為合適,桂王人品極好,立君以德不以才,只有有德之君方能治國!」
沐天波掃了眼眾人,說道:「諸位以為如何?」
黃得功將酒杯放下,說道:「只是桂王遠在數千里之外,而今上傷勢越來越重,恐怕難以支撐到儲君到來的那一天啊!況且朝中大臣擁立惠王和唐王的人也不少,諸方意見不合,如何能讓其他大臣也贊同黔國公的意思呢?」
沐天波笑道:「黃將軍是明知故問吧?哈哈!如今朝廷九成的軍隊都為我等統率,沒我等,誰敢隨意立儲?」
李成棟一拍桌子,道:「那些朝臣太不像話了!他們竟敢在背後說老子是反賊,豈有此理!黔國公說的好,如今有兵就有權,有權就可以為所欲為!」
黃得功一拍李成棟的背,說道:「二弟醉了,莫要再說這些胡話!」
沐天波笑道:「李將軍真乃性情中人,敢言他人所不敢言之事,實在讓老夫佩服。其實李將軍已經說的再明白不過了,如今朝廷就靠著我等苦苦支撐,沒有我等平賊平叛,沒有我等抗擊韃子,他們那些朝官誰能安享富貴?誰能作威作福?如今潞王叛亂已平,本以為可以因平叛之功而封妻蔭子,卻不料天子突然遇刺,而那些朝臣則視我等為洪水猛獸,必欲除之而後快,為了除掉我等,他們不惜捏造罪名,說那刺客是我等派去的,這不是明擺著要卸磨殺驢嗎?」
黃得功聽到這裡,也忍耐不住了,他說道:「尤其是那張慎言,這個老王八蛋!居然派了好幾撥人來查我,擺明了栽贓我是刺客的幕後主使,真是欺人太甚!」
左夢庚冷笑兩聲,說道:「這卸磨殺驢,背後捅刀子的勾當可是某些人的拿手好戲!」說完,他斜著眼瞧了瞧林清華。
林清華也哼了一聲,說道:「是啊,有些人確實夠無恥的,經常明裡一套,暗裡一套,林某實在是佩服啊,佩服!」
沐天波見二人又鉚了起來,生怕他們又起爭端,誤了自己的大事,急忙說道:「二位不必扯遠,前些日子威毅侯也是奉令而行,暫代左將軍鎮守湖廣,相信若是局勢安穩下來,朝廷還是會讓左將軍回湖廣的。」
林清華怎會將吃進嘴裡的肉吐出?他立刻說道:「恐怕不妥吧,鎮虜軍佔領湖廣一帶的時候損失很大,急需一個修養之地,況且將士們都已經把湖廣當成是自己的家了,怎麼肯讓出自己的家呢?黔國公的這個話可讓人聽得不太舒服。」
沐天波哈哈一笑,道:「鎮虜軍為國盡忠,實乃天下各軍楷模,老夫也是很佩服的,相信朝廷也不會忘記的,關於湖廣的事情嘛,可以暫時放下,留待以後再議。」
林清華有心想弄明白沐天波的如意算盤,便追問道:「黔國公若不說個明白,恐怕我等心中沒底啊!」
沐天波道:「威毅侯儘管放心,儲君一定會重賞擁立他的人的。」
見林清華與沐天波這麼明目張膽的討價還價,黃得功與李成棟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李成棟將口中的酒一口吞下,急切的追問道:「我軍也在平叛中出力甚多,卻不知朝廷將會如何犒賞我軍?」
沐天波剛想說話,卻被黃得功搶上一步,黃得功說道:「黔國公不是與我等開玩笑的吧?如今天子傷重難愈,立儲之事還未有著落,何談酬謝功臣呢?」
沐天波道:「所以老夫才會與諸位在這裡聚會,也好聯手催促朝廷盡早決斷立儲一事,這樣一來,我等不就可以早日得到朝廷封賞了嗎?」
左夢庚道:「封賞之事恐怕是天子說了算吧?」
沐天波道:「所以我等要搶在朝臣之前擁立桂王,只有這樣,我等才可成為從龍功臣啊!」
黃得功皺眉道:「可那桂王遠在梧州,當我等派去迎接他的人還在半路上時,恐怕已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沐天波神秘的笑笑,說道:「這個不要緊,老夫自有辦法。」
「你有何辦法?莫非你能飛?」李成棟果然有些醉了,他望著沐天波說起了胡話。
沐天波並未生氣,他只是笑道:「怎麼樣?諸位決定了沒有?」
左夢庚道:「可否置身事外?」
沐天波坐直身子,沉默片刻,說道:「這可是唯一的機會,諸位可得思量好了,免得到時候後悔莫及!況且在老夫看來,不是老夫的朋友,那麼就是老夫的敵人,萬一撕破臉,那大家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這擺明了是**裸的威脅,不過林清華等人並不怕,畢竟沐天波的人馬並不算多。沐天波好像也知道自己的份量,所以他加了一句:「老夫的兵馬雖然不多,但老夫卻有太祖的親筆密詔,有它在手上,老夫就不怕那些朝臣跟老夫作對!」
黃得功尋思片刻,問道:「若是立桂王,恐怕現在就要派人動身前往梧州了,不過即使這樣,恐也來不及了!況且我等若是擁立桂王的話,肯定會引起朝臣們的不滿,這個……」
沐天波嘿嘿一笑,道:「桂王若為天子,必忘不了諸位的功勞。」
黃得功眼前一亮,問道:「怎講?」
沐天波知道黃得功心意已動,但他卻並未直接答話,而是轉移話題,說道:「沒有萬全的把握老夫是不會動手的,既然老夫已經決定了,那麼老夫必定有辦法。」他掃了眼眾人,說道:「諸位如有異議就請立刻離開這裡,若無異議,那麼就留下,與老夫一同擁立桂王!」
黃得功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李成棟早已醉成一攤爛泥,左夢庚動了動腳,但最終還是沒離開,林清華看了看黃得功,見他一臉的平靜,也不知他心裡打得什麼主意,「莫非他剛才的那一番表演只不過是與沐天波合演的一出雙簧?」他心裡想道,他見幾人都沒動,便也坐著不動。
沐天波見眾人都沒有離開的意思,當即心中暗喜,他猛的一拍桌子,將李成棟從睡夢中驚醒。沐天波興奮的漲紅了臉,說道:「好!既然諸位已經決定,那麼老夫也就開誠佈公,也不再藏著掖著了!來人吶!」他叫入一名親兵,命令道:「請桂王!」
他的話音既已出口,林清華等人一愣,隨即明白這沐天波似乎早有安排,那桂王恐怕早就被他請來,剛才的那一番表演只不過是在試探眾人而已。
看起來桂王很年輕,二十多歲,三十不到,只不過因為他穿著一套粗布長袍,所以看起來和一個窮書生差不多。沐天波恭敬的走到桂王面前,接過桂王手中拿著的一個小包裹,轉身放在桌子上,將其打開。
眾人一看,卻是桂王的印信和敕封王位的敕書。沐天波得意的說道:「諸位請看,站在我等面前的可是真正的桂王,有印璽為憑。」
很顯然,沐天波已經將當今的皇帝當成了死人,因為他要求眾人按照君臣之禮參拜桂王。
黃得功猶豫道:「這恐怕不妥吧,今上仍在病榻之上,我等卻向桂王行參拜天子之禮,恐違朝廷禮制。」
沐天波道:「不如此不足以顯誠意,況且早一天參拜早一天為從龍之臣,這可是天大的福氣啊!」他向桂王使了個眼色,桂王會意的點點頭,清了清嗓子,說道:「諸位愛卿擁立朕登基有功,朕自然是忘不了你們的,朕登基後,就加封諸位愛卿為『公』。」
沐天波附和道:「不僅如此,萬歲將重賞從龍之士。」
桂王點頭道:「如今天下紛亂,各地賊亂遠未平息。朕登基後,各軍鎮仍為朝廷藩籬,朝廷決不『撤藩』,而且各鎮之內以各將為,節制百官,其體例參照雲南黔國公府。」
聽到潞王這話,幾人心中一動,這顯然已經是許諾裂土封王了,只不過名義上仍是朝廷的軍鎮,而且各人的身份也只是『公』而已。黃得功雖聽得心花怒放,但仍顯出一臉的愁容,說道:「只是臣所轄之地多為淮南一帶,這裡水旱之災頻繁,百姓困苦,所收糧餉不足以養兵,若無精兵,則恐難成朝廷之藩籬。」
黃得功說完,看了一眼李成棟,卻現他又趴桌子上睡著了,他再轉頭望了望林清華,現他正低著頭沉思。黃得功心中有些焦急,不明白為何林清華會默不做聲,他想了想,接著說道:「李成棟將軍所轄之山東一帶本是富庶之地,但幾經韃子擄掠,地方殘破不堪,也很是困苦,糧餉徵收十分困難,與黃某的處境一樣。」
沐天波知道黃得功這是在討價還價,遂說道:「黃將軍勿憂,萬歲也知道你的困境,所以必會有所安排。」他又向桂王使了個眼色。
桂王沉吟片刻,說道:「朕打算將蘇州一地作為黃將軍的協餉之地,而將杭州一地作為李將軍的協餉之地,有這兩個富庶之地,相信軍餉一事無慮。」
黃得功大喜,連忙跪下行三跪九叩之禮,口中低呼「萬歲」。
見到只有黃得功一人表態,沐天波與桂王心裡甚是焦慮,兩人對望一眼,沐天波盯著站在一旁的左夢庚,說道:「不知左將軍是什麼主意?」
聽到沐天波話,左夢庚方才緩過神來,他眼珠子一轉,說道:「臣的湖廣已失,恐無法做朝廷藩籬了。」說完,他又瞪了林清華一眼。
林清華自是不甘示弱,與左夢庚對瞪一眼之後,說道:「這湖廣是鎮虜軍將士勤王之時拼了命拿下的,大夥兒以此為家,絕對不願意離開的,所以連我也沒法子。」
沐天波見兩人又要爭吵,忙道:「左將軍與威毅侯勿惱,這個事兒好辦,江西一帶甚是富饒,正好可交與左將軍鎮守,湖廣就由威毅侯來治理好了。」他生怕左夢庚不滿意,又加了一句:「貴州一地民風彪悍,朝廷治理不易,不若也由左將軍來鎮守,不知萬歲意下如何?」
桂王道:「甚合朕意,左愛卿萬勿推辭。」
出乎林清華意料的是,左夢庚很快就接受了這個條件,他也像黃得功一樣跪下行禮,呼桂王為「萬歲」。
沐天波見只有林清華與李成棟尚未表態,他尋思片刻,便走到李成棟身邊,將他搖醒,問道:「不知李將軍是什麼主意?」
李成棟抬起頭,睜開眼睛,卻看見黃得功與左夢庚跪在地上,他問道:「大哥為何下跪?」
黃得功有些惱火,他站起來,拉著李成棟一起跪在桂王面前,口中說道:「李將軍喝多了酒,但他心裡還是擁戴萬歲的,還望萬歲莫怪。」
現在就只剩下林清華一人未表態了,所以眾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林清華的腦子裡迅的轉著主意,片刻之後,他主意已定,便問道:「不知朝廷將把何處交與林某鎮守?」
沐天波道:「威毅侯將河南這一四戰之地治理的井井有條,可見威毅侯確為治政之才,所以萬歲欲將河南與湖廣交與威毅侯,今後威毅侯就要多操點兒心了!」
林清華又問道:「那四川……」
桂王不等沐天波答話,就搶著說道:「四川乃天府之國,民風淳樸,不樂戰鬥,所以朝廷不打算在此處封藩。」
林清華道:「可是如今張獻忠為禍四川,天府之國恐已成餓殍之地,若無軍鎮鎮守的話,恐怕難以治理,俗話說『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後治』,治川才是眼下最為緊迫之事,所以臣願意為朝廷鎮守四川。」
沐天波沒想到林清華居然看中了四川,這可大大出乎他的預料,他沉吟片刻,說道:「莫如這樣,這治川之事等以後再議,如今最要緊的是擁立天子,不知威毅侯做何打算?」
林清華見他們態度似乎很堅決,但他又不想就此放棄,遂向黃得功說道:「不知黃將軍以為我的這個想法妥否?」
黃得功道:「威毅侯所言甚是,四川乃西陲重地,若不盡快治理,恐會禍亂天下,所以臣以為四川交與威毅侯是最妥當的。」他拉了拉身邊的李成棟,說道:「李將軍恐也無異議。」
李成棟本已有些迷糊,被他這麼一拉,又醒轉過來,嘴裡嘟囔道:「大哥……你……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我……我明白,你說啥我幹啥!」
沐天波見黃李二人都林清華,忽然想起自己曾聽到傳聞,說林清華與黃得功、李成棟已經結拜為義兄弟,他知道三人合穿一條褲子,現在若再不答應的話,恐怕擁立桂王一事會前功盡棄,便轉身向桂王奏道:「臣以為幾位將軍所言甚有道理,望萬歲明鑒!」
桂王知道四川是無法留住了,只好咬牙說道:「好吧,朕就將四川交與林愛卿。」
林清華目的已經達到,便跪下三跪九叩,口呼「萬歲」,正式加入到擁立桂王的行列中。
沐天波並不想讓幾人太多的接觸桂王,所以等參拜過後,桂王便被幾名親兵護送著出了門。
黃得功滿臉笑容的拉著沐天波,問道:「桂王何時到的黔國公軍中?」
沐天波得意的笑笑,說道:「北上勤王之時老夫就有所準備,生怕今上遇難之後無人主持國事,所以老夫就專門派人將桂王悄悄接到老夫軍中,隨軍一道前來。本打算一旦今上遇難就擁立桂王為帝的,後來見今上被救出,便收起這個念頭,準備將桂王秘密送回梧州,卻不料今上突然遇刺,而且傷勢嚴重,所以老夫改變主意,將桂王又留了下來。」
聽到沐天波這樣說,林清華忽然起了疑心,他甚至開始懷疑皇帝遇刺是否就是沐天波幕後指使的,他望了望黃得功,見他也是低頭沉思,很可能他也想到了這一點。
沐天波畢竟老奸巨滑,察言觀色下,見幾人面顯疑慮之色,所以他很快就開始為自己開脫,說道:「諸位千萬別誤會,今上遇刺一事與老夫無關,老夫可以指天誓!」
沐天波說的是不是真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盡快實現自己的利益,況且「收人錢財,替人消災」,既然得了好處,那麼就應該動手了,所以幾人迅各自回營準備,按照事先的約定,他們將在半夜子時動手逼宮。
與南京城內臭氣熏天的味道不同的是,長江邊卻是江風送來的陣陣清新氣息,鄭森站在船頭上仔細的聞著江風中夾雜著的味道,這味道讓他想起了海風的味道,雖然沒有海風的味道腥,但卻讓他的頭腦冷靜了不少。
鄭森轉過身來,望著跪在自己身邊的那名黑衣人,說道:「你起來吧,這件事既然是父親吩咐讓你們做的,那麼就不是你們的錯,父親這樣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黑衣人站了起來,道:「多謝長公子。」
鄭森道:「父親讓你們去辦這件事的時候,有沒有說他的目的?」
黑衣人道:「親衛使只做不問,將軍沒有講,那我們也就不能問。」
「哦?父親也沒有對你們說嗎?」鄭森問道。
「沒有。」黑衣人的回答很冷靜。
「這裡沒你的事了,你下去吧。」鄭森想要問的已經問完了,他支走了那黑衣人,獨自一個人站在船頭上,繼續聞著江風的味道。
鄭森心中十分的煩躁,他萬萬沒有想到,刺殺皇帝的人居然正是自己手下的親衛使,而他們則是奉了他父親鄭芝龍的命令干的。鄭森知道這件事後,先是大驚失色,接著困惑不已,他想弄明白為什麼父親會向親衛使下這個命令?
唯一的解釋恐怕就是搞亂朝廷了,因為只有這樣,朝廷才會亂成一片,才會自顧不暇,而他們鄭家則才有可能趁此良機一舉拿下富庶的蘇浙地區,為鄭家的下一步計劃做準備。
當然,這個解釋只是鄭森自己的猜測而已,在鄭芝龍回來之前,這也僅僅局限於猜測,事情的真相只有等鄭芝龍回來後,才能弄明白。
現在鄭森的心裡十分的矛盾,一方面是父親為壯大鄭家家業的敦敦教誨,而另一方面卻是自己老師教給自己的君臣之道,綱常之禮,兩者就像是水與火一樣毫不相容,攪得鄭森心中十分的煩躁。
鄭森將父親留給自己的那封信從袖子中取出,就著船舷邊的一個小燈籠又看了一遍。實際上,皇帝遇刺的一剎那,他就猜到刺客很有可能就是那批隨著大軍潛入南京城內的親衛使了,因為在這封信裡,鄭芝龍明確的告訴鄭森,一旦皇帝駕崩,那麼就擁立唐王為帝。鄭森開始時並不理解為什麼父親會那麼肯定皇帝會駕崩,現在他終於明白了,因為根本就是父親想讓皇帝駕崩!
作為鄭芝龍的兒子,鄭森不得不按照父親的吩咐去辦,所以他才會一反常態的參與到朝政中來,堅持擁立唐王,也因此而與黔國公沐天波對著幹。
今天傍晚時分,黃得功派人來請鄭森前去赴宴,但鄭森沒去,他已經猜到這次聚會極有可能是談論立儲的事,但他並不想去,他認為,不論黃得功擁立誰,都無法改變自己必須擁立唐王的現實。
「大木!」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陳鼎上了甲板。
鄭森趕緊將信收起,隨後迎上前去,扶著陳鼎,道:「老師,您的身體尚未康復,怎麼又上來了?」
陳鼎搖了搖頭,說道:「天子遇刺,命懸一線,我怎麼能躺得住啊?」
鄭森無言以對,只好保持沉默。
「天子如今傷勢如何?可有轉好的跡象?」陳鼎急切的追問道。
鄭森搖頭道:「傷勢仍在惡化,恐怕撐不過後天。」
「啊!」陳鼎搖晃幾下,便向後倒,幸虧被鄭森扶住,否則必定摔在甲板上。
「父親!父親!」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傳來,一名十幾歲的少年撲了過來,與鄭森一起扶住陳鼎。
陳鼎睜開有些迷糊的眼睛,望著少年,說道:「永華,你怎麼上來了?不在艙裡好好讀書,你難道忘記了為父的教誨了嗎?」
少年抹了把眼淚,說道:「父親,孩兒不敢忘記父親的教誨,只是心中掛念父親,所以才會跟著父親上來,因見父親昏倒,孩兒才跑過來,孩兒實在是不忍見父親如此!」
陳鼎歎了口氣,說道:「天子遇刺,為父心中傷痛,是以才會染上風寒,不礙事的,你去讀書吧,這裡有長公子在,為父不會有事的,你下艙去吧。」
鄭森望著少年,說道:「是啊!這裡有我在,老師不會有事的,你下去讀書吧,免得老師生氣。」
少年無奈,只好向著艙裡走去,到艙門口時,仍回頭望了幾眼陳鼎。
陳鼎被鄭森扶著走到船舷邊,他望著月光下那滔滔東去的長江,歎道:「世道險惡,人心不古,想不到居然有人敢行刺天子,若讓老夫知道是誰敢如此大逆不道,老夫定要生食其肉!」
鄭森默然不語,他雖然覺得父親所做的必定有他的道理,但刺殺皇帝一事實在是凶險之極,若真讓人知道是鄭家干的,恐怕天下所有的讀書人都要與鄭家為敵了。
左夢庚離開客棧後,立刻領著數十名親兵直接回到自己的大營,準備找向井商量。
當他來到向井的帳篷裡時,才現小高太監正纏著向井說話。自從押解人質的行動失敗以後,小高太監就一直躲在左夢庚的大營之中,連轅門都不敢邁出半步,每天除了愣在他自己的帳篷裡呆外,就只去找向井說話。雖然左夢庚不知道向井與小高太監說的是什麼內容,但他隱隱覺得肯定與向井的許諾有關。
小高太監見左夢庚進了帳篷,立刻停下嘴站了起來,他笑著說道:「喲,左將軍回營了,那咱家就不打擾二位了,咱家先走一步了。」隨後他領著兩個小太監向自己所住的帳篷走去。
左夢庚命親兵守住帳篷,他則坐到椅子上,望著向井,說道:「你們日本軍隊什麼時候到?我都等得不耐煩了!」
向井笑道:「將軍不必煩躁,大海之上的風暴很厲害,也許船隊遇到了風暴耽誤了行程也說不定。只要將軍牢牢的守住城北的幾座城門不退,那麼等日本軍隊一到,就可裡應外和,一舉拿下南京,到了那個時候,將軍就是大明朝的主人了!」他停了片刻,接著問道:「今天沐天波請將軍去,是為了何事?」
左夢庚道:「還不是為了擁立儲君一事嘛。那沐天波早有預謀,他從雲南北上之時,就把那桂王給帶上了,到了南京,他就一直將桂王藏在他的軍中,待皇帝遇刺,他就把桂王拉出來,讓將領們擁戴。依我看,這刺殺皇帝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沐天波。」
「哦?」向井有些驚詫,他追問道:「那沐天波拉了哪些人擁戴桂王?」
「還有誰?還不是那黃得功、李成棟,當然還有那林清華!」左夢庚咬著牙,惡狠狠的說道。
向井沉思了一會兒,說道:「這麼說,現在南京城的軍隊都擁護桂王了?」
左夢庚點點頭,說道:「不錯,依我看,這桂王當皇帝是肯定的了,只是不知道他能當多久?」
向井笑了笑,道:「放心好了,他當不了多久的,等日本軍隊一到,你就是大明的皇帝了!」
「我?大明的皇帝?哈哈哈……」左夢庚笑道,「看來你還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啊!我才不當什麼大明的皇帝呢!我要重新立一個國號,只是現在我還沒有想好……」左夢庚陷入沉思。
向井道:「不管將軍的國號是什麼,日本永遠將軍。」
左夢庚不想與向井繼續討論這個話題,所以他迅轉移話題,問道:「剛才那小高太監來跟你說什麼?」
向井道:「也沒什麼?敘舊而已。」
左夢庚道:「敘舊?恐怕沒那麼簡單吧?難道你還想瞞我?別忘了,你可是在我的大營之中!」
向井忙道:「將軍不要誤會,真的沒有什麼的,我只不過是答應幫小高太監治病而已。」
「治病?他有什麼病?吃得好,睡得好,比我都精神。」說到這裡,左夢庚忽然有些厭惡,他惡狠狠的說道:「這個不男不女的傢伙,壞了我的大事,居然還有臉跑回來,豈有此理!」
向井道:「是啊,沒想到居然失敗了,真是讓人失望啊!」他確實很失望,因為他沒有見到預想中的大火並,更沒有見到城內生大混亂,他尤其痛恨那些維持城內秩序的軍隊,因為這讓他的計劃根本無法實施。
兩人各自在心裡轉著自己的念頭,帳篷裡頓時安靜下來。
向井有些擔心,他擔心船隊真的可能會遇上風暴,要是那樣的話,恐怕自己的計劃就真的完了,因為若是中國的皇帝登基的話,那麼中國的國內局勢可能會慢慢的安定下來,那樣的話,日本就無機可乘了。
向井停下胡思亂想,問身邊的左夢庚:「不知將軍是否也擁立那桂王?」
左夢庚道:「我只逢場作戲而已,先把他們都迷惑住,然後再見機行事。」
向井道:「桂王何日登基?」
左夢庚道:「等現在的這個皇帝死後,他就會登基,不過為了防止出現變故,他們決定今晚動手逼宮,把持朝政。」
向井心中一動,道:「這麼說,今晚他們就要調動軍隊包圍皇帝行在?」
左夢庚點頭道:「正是!而且我也會派兵去協助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