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森拿著千里鏡,站在一艘西式帆船的船頭上,他舉起千里鏡向著南京城北門望了片刻,轉身詢問一名士兵:「剛才是怎麼搞的?為什麼炮彈飛過城牆,但就是打不中?」
那士兵道:「回長公子,剛才我軍所用的是老式大炮,而且炮彈也是舊的,火藥則是那些存放了多年的,準頭自然比不得那些新式大炮。」
鄭森問道:「為何使用舊炮?昨天不還是用的新炮嗎?」
士兵道:「這個……這個是將軍下的命令,今日一早您去岸上辦事的時候,將軍就下達了使用舊炮的命令,您剛剛才回來,小人還未來得及稟報。」
鄭森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喃喃道:「奇怪,昨日黔國公不是下達了總攻的命令嗎?為何父親會下這個命令呢?」
鄭森左思右想不得要領,他最終還是決定去向父親問個明白。
鄭芝龍的座艦離鄭森的船不遠,小船隻用了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就到了。鄭森上了大船,就看見鄭芝龍站在船尾,向東方眺望。鄭森走過去,輕聲說道:「孩兒見過父親大人。」
鄭芝龍扭過頭來,笑著說道:「怎麼?你不在船上指揮前隊放炮,跑到我這兒來幹什麼?」
鄭森不敢隱瞞,立即將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出乎鄭森意料的是,鄭芝龍並未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將鄭森拉到身邊,指著長江上那一眼望不到邊的船隊,感慨道:「你看,這麼多的船!這都是我一點兒一點兒積攢起來的。想當年,我十八歲時孤身一人前往香山澳(澳門),去投奔舅父,那時我身上只帶了十兩銀子,就乘著一艘破漁船。在香山澳我不僅學會了拂郎機話(葡萄牙語),而且還在舅父的熏陶下入了洋教,我在那裡一幹就是三年,一共也只積攢下三十五兩碎銀。後來我押貨隨船抵達日本,在那裡認識了顏思齊,我們一共二十八人拜盟兄弟,在這二十八人中,顏思齊被大家推為盟主。
顏思齊常常感歎,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若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在活著時幹一番事業,那麼就算是白活了。當時我們就商議與薩摩藩、加賀藩協作,在天啟四年八月十五日起事,推翻幕府,不料走漏風聲,幸虧我的岳父大人前來報信,我們才得以逃脫。後來我們就乘船到了台灣,在那裡紮下根來。我們在諸羅山建築山寨,安頓士民,後來從漳州、泉州跑來很多人,我們的勢力就漸漸大了起來,於是將山寨分為十寨,我也是一個寨子的寨主。
一年之後,顏思齊死,我就被推為領。從那以後,我便一步一步的擴充實力,一邊大建艦船,一邊從福建移來大批饑民。崇禎元年,朝廷招安,我就更可以名正言順的在海上稱霸了,凡是在南海航行的船舶,必須有我鄭芝龍的旗號才可以通行,可以說,整個台灣、整個南海都是我鄭家的!」
鄭芝龍停下話,望著鄭森,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麼多嗎?」
鄭森道:「父親是想讓孩兒知道創業艱難。」
鄭芝龍滿意的點點頭,道:「是啊!創業艱難,這句話說起來輕鬆,但做起來難啊!其實在我看來,創業還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守業!」鄭芝龍拉著鄭森的手,走進船艙。
鄭芝龍將船艙的艙門和舷窗關好,他拿起一把匕,將其交給鄭森,說道:「這把匕是當年『廿八兄弟盟』結義時的信物,一共二十八把,但現在卻只剩下不足十把。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鄭森猶豫著說道:「孩兒以為是……」
鄭芝龍道:「你別說不出口,這有什麼不好開口的,追名逐利是人的天性!沒有什麼不好說的!在我的船隊裡呆了這麼久,相信你也一定聽說了一些事情。是的,那些底下的傳聞都沒錯,其實這些人都死了!為什麼他們會死?因為他們都想得我的家業!凡是想謀奪我的東西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上岸!」
鄭芝龍拉著鄭森坐下,說道:「今日我下令用舊炮轟擊城牆,不為別的,只為保存實力,只有保住了實力,才能保住家業。那些新炮雖好,但價格昂貴,而且目前我們還造不出來這麼好的長管炮,況且這些新炮用的次數過多的話,也會損壞,那些開花彈十分昂貴,不到緊要關頭,不可輕易使用。我就是要讓史可法、沐天波他們耗盡實力,等他們打不動了,等他們與潞王拼得兩敗俱傷之時,我再出來,輕鬆收拾他們。你現在懂了吧?」
鄭森道:「可是,孩兒總覺這樣有些不妥……」
鄭芝龍道:「有什麼不妥的?像我們這樣在海上漂泊的人,要想不被別人算計,就要天天想著算計別人!」他望著鄭森的臉,問道:「你現在還在跟著陳鼎學四書五經嗎?」
鄭森點頭道:「是,孩兒仍在學,只不過沒以前那麼勤了。」
鄭芝龍道:「還在學?不行!現在你就把那些沒用的東西扔出去,老老實實、一心一意的跟著我在海上打拼。我們鄭家的家業不是靠讀四書五經得來的,而是靠著刀槍棍棒、大炮火藥打出來的!你回船上之後,就把那個陳鼎給我轟走,我最見不得的就是酸儒。」
鄭森聞言,立刻站起來,在鄭芝龍面前跪下,說道:「請父親恕孩兒不能從命。」
鄭芝龍奇道:「那是為何?」
鄭森道:「那陳鼎是錢師傅為孩兒請的先生,錢師傅是孩兒的授業恩師,孩兒恐不能違背他老人家的意願。」
鄭芝龍冷臉道:「那你就敢違背我的意願?」
鄭森道:「孩兒也不敢違背父親大人的意願,所以孩兒現在左右為難,孩兒實在是……」
鄭芝龍暗暗歎了口氣,道:「看來你還需要慢慢歷練。好了,起來吧,我不逼你就是,不過以後你可別把什麼先生的話當寶貝!記住,你就是你,沒有人可以左右你的想法!」
鄭森站了起來,道:「孩兒謹記父親教誨,絕不敢忘。」
鄭芝龍平靜下來,他望著鄭森的臉,繼續說道:「你回船上去吧,等會兒我派人將我的帥旗送到你那裡,由你來指揮全軍。等風向轉了,我就帶上五艘船回趟台灣。」
鄭森有些意外,他問道:「父親為何要回台灣?」
鄭芝龍道:「上次我從台灣調來些小船,隨船而來的副將向我稟報說,那台灣島上的荷蘭人越來越猖狂了,趁著我軍離開台灣之機,主動啟釁,前些日子跟我軍打了一仗,奪了我們五個寨子,現在島上的荷蘭人越來越多,而且他們還開始造更大的堡壘,看來台灣是不能呆了。我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回福建展,那裡有我們很多親族,容易相處,大家在一起也很抱團兒,要是把那裡經營好了,就不怕沒地方可呆了,而且說不定可趁此亂世大撈一筆呢!」
鄭森問道:「台灣目前還剩下三萬步兵,若是真和荷蘭人全面開戰的話,我們不一定會吃虧。但若將軍隊調走,恐荷蘭人會趁機獨吞台灣,那樣一來,我們經營多年的根基就會動搖。」
鄭芝龍道:「現在台灣已經不重要了,我已在前些天命人將台灣的財貨全部轉運到南安老家,那裡已經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
鄭森道:「可是那些留在台灣的百姓怎麼辦?當年他們從福建冒險來到台灣開荒種地,為我軍提供糧草、軍餉。父親難道就不管他們了嗎?」
鄭芝龍道:「現在已經顧不上他們了。」他抓著鄭森的肩膀,說道:「你一定要給我牢牢記住,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幾萬百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將鄭家揚光大。現在雖然潞王敗局已定,但天下並不太平,而且很有可能更亂,那黃得功、李成棟、林清華都不是好相與的人,而且經此一戰,他們的實力恐怕會更強。我們鄭家現在所有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台灣,那裡雖經我移民墾種,但仍是蠻荒之地,況且荷蘭人的勢力也越來越大,若跟他們硬耗下去的話,我們也許會吃虧。與其和荷蘭人爭奪一個蠻荒的小島,不如爭天下最富裕的地方,所以我已經決定,從現在起,鄭家棄守台灣,將軍隊調回大6,鞏固鄭家在福建的勢力,並趁著蘇浙一帶兵力空虛,佔領那裡,若是能夠控制住這個天下最富裕的地方,那麼我們鄭家就擁有了大明的半個國庫,天下沒有人敢和我們爭!」
鄭森道:「可是父親,如今潞王敗局已定,若是朝廷得知我們佔領了蘇浙,恐怕會兵來攻。」
鄭芝龍道:「這個我也想過,雖然有這個可能,但不要忘了,經此一戰,朝廷元氣必然大傷,而那黃得功、李成棟等人豈是聽話之輩?在他們眼裡,只有自己,沒有朝廷。別看他們此次隨軍勤王,可他們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誰能知道?前幾天我聽說那黃得功對於史可法很是不滿,好幾次沒有遵令行事。假如他們真的敢來攻擊的話,那麼我們就雙管齊下,一邊和他拚上一拚,另一邊則暗派人去與他們聯絡,給他們點兒好處。江南河道眾多,最利我軍行動,在江南打,我軍必佔上風!」
見鄭森還要說話,鄭芝龍忙制止道:「你別再說了,我意已決。」
鄭森歎了口氣,說道:「孩兒是想提醒父親,現在台灣的軍隊和家眷加起來有十多萬人,而島上的船隻卻不夠,很難將他們一下子全運過海峽,此次父親還是多帶些船隻回去。」
鄭芝龍道:「這裡的船不能動,萬一史可法提前攻破南京,那麼恐難應付。雖然我不知道攻下南京後會生什麼,但還是小心為好。所以我只帶走五條船作為護衛,其他的船由你統領,繼續跟他們周旋。現在台灣還有大小海船近百條,雖然不能一次都運來,但可以分批將軍隊運到福建,待集結以後再由福建向杭州一帶開拔。」
鄭森道:「現在海上風浪甚大,父親年邁力衰,恐難以抵擋,不如由孩兒前往台灣,父親則留在這裡坐鎮。」
鄭芝龍哈哈一笑,說道:「怎麼?看不起你老子了?哈哈!你也不想想,現在留在台灣的將領都是一群老頭子,其中還有很多你的叔叔、伯伯輩兒的人,他們早就把台灣當成是自己的家了,難道他們就肯輕易離開?難道你一個剛長了幾根嘴毛的小娃娃能指揮得動他們?你以為他們能像劉國軒、馮錫范那樣聽你使喚?那些老傢伙也只有我才能制得住,所以此行只能是我親自去了,別人去恐怕會惹出亂子來的。」
鄭森道:「那就請父親多帶些親衛使去,免得生什麼意外,最好將劉國軒、馮錫范也帶上,他們兩個機靈著吶,遇事也能助父親一把。」
鄭芝龍道:「其實有什麼好擔心的?現在大明的海疆都是我說了算,就是荷蘭人也不能不給我面子!」他望著兒子那擔憂的臉色,說道:「好吧,我就聽你一回,把劉國軒帶上,馮錫范就留下來幫你。至於親衛使嘛,我把他們留下來幫你。我已寫好一封密信,現在就交給你,那上面寫著一些對付朝廷的計策,你看情況依計而行。對了,那個林清華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我早就安排了個人在他身邊對付他,你只需小心提防就是了。我走後,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絕對不能被人當槍使,更不能輕易上岸攻擊。我把整個鄭家的前途都交在你手上了,你可別讓我失望。」說完,他從袖子裡取出一封信,交給鄭森。
他將房門打開,走出船艙,說道:「你已經有兩年沒回家了,你母親甚是掛念,此次我順便將她從南安家中接來,讓她看看你,也好讓她放心。同時也把留在家裡撒嬌的你的那幾不爭氣的弟弟帶來,讓他們好好跟你這個做大哥的學學。」
(在歷史上,當時台灣的真正控制權並不是在荷蘭人手上,台灣真正的霸主是鄭芝龍,鄭芝龍之所以沒有驅逐荷蘭人,是因為他希望能從商業上得到互惠。況且當時鄭芝龍擁有船艦1ooo余只,荷蘭人與他幾次交鋒都以失敗而告終,荷蘭人打不過,只好默認了鄭芝龍的霸主地位。不過,後來鄭芝龍擁立唐王朱聿鍵在福州建立隆武朝廷有功,被封為平虜侯,從這以後,他對台灣的重視就逐步下降,當他於1646年降清後,就被滿清軟禁起來,而鄭成功則以福建一帶為基地抗清,台灣就更沒人管了,荷蘭人才得以一步步將台灣島上殘餘的鄭芝龍勢力排擠出去,於十七世紀五十年代獨佔了台灣,這也才有了十幾年後的鄭成功收復台灣的軍事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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