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殺聲漸歇,王薄、孟讓的農民軍一敗塗地,狼狽退出西苑,楊侗留下一部分人清理戰場,自己率著四大禁衛、羅士信及一眾禁衛軍爬上山頂。劉玉秀自然而然的跟著,只是心情已較前時頗不相同。山頂上,數十具遊俠屍體赫然映現眼前,整個場地,仍有數十人在對決,餘者已是見機得快,逃之夭夭。黃桃樹與虯髯客的決鬥仍然沒有分出勝負,這二人已是對周圍環境無暇顧及,稍有分神,便是生死立判。
禁衛軍圍攏山頂,布下天羅地網陣勢,對決的遊俠見狀,紛紛罷鬥,驚懼的瞧著周圍禁衛。楊侗緩緩策馬而出,對著場中戰得忘顧一切的黃桃樹、虯髯客道:「二位,罷鬥罷!」聲音雖不是洪亮如鐘,卻也清晰可聞,並帶有命令性質。
對決中的黃桃樹和虯髯客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罷手之意,互拼一擊之後,心意相通,各自躍開數尺。驚天大戰,就此停止。
山風咧咧,晨光漸顯,虯髯客髮絲飄舞、衣擺亂動,高大挺拔的身形在一霎那間顯得有些落寞和孤單。
楊侗對他道:「想必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虯髯客。」
虯髯客將視線落在楊侗身上,銳利的眼神如兵鋒一般,楊侗不自覺地挺了挺身軀,迎接他的目光。只聽他以略顯蒼涼般的聲音道:「些許虛名,不想竟落在殿下耳中。」下一刻,目光轉移,朝西瞥了一眼,卻又重新看向楊侗。
場中諸人,只有黃桃樹知道虯髯客這一瞥是對紅拂女的留戀。如今佳人安然無恙遠去,他卻陷身重圍,卻不知心情該當如何?或是淡然無視,或是就此決絕。
楊侗道:「尊駕如今當何去何從?」
虯髯客久久沒有回話,而是立在當場,抬頭望天,許久許久,才恢復過來,淡淡一笑,道:「從何處來,便回何處去。」
楊侗輕輕點點頭,只覺方才虯髯客腦中不知轉過了多少念頭,試探性般道:「可願效力朝廷?」
虯髯客背負雙手,一霎那間恢復從容淡定,目光變得深邃而幽長,平淡無奇道:「我張三一向我行我素,此番已是招惹太多是非牽掛,從現在開始,自當一刀了斷,從此世間無虯髯。」
說罷,邁開足步,大步流星朝東走去。
晨光在這一霎那間湧出雲層,將光輝灑在虯髯客身上,只見他全身染金,如同天神一般,讓人不敢直視。
楊侗瞧著他的背影,緩緩歎了口氣,揮揮手,東面禁衛自動分出一條路,讓虯髯客就此遠去。
「從此世間無虯髯。」
楊侗低低喃念,只覺這世上,從此便少了一位奇人,他這一去,已是決意斬斷俗緣,卻不知許多年後,東海之地,還會不會有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
虯髯遠去,這裡事情未了,楊侗將目光投向場中的遊俠,自古以來,俠以武犯禁,遊俠,乃是禍亂之源,若不重典治之,必生大禍。
楊侗目光漸冷,殺機頓生。
忽感手臂被人碰了一下,側頭看去,原來是劉玉秀,只見她朝楊侗微微搖了搖頭,面露不忍之色。楊侗方才臉露殺機,卻教她瞧得清楚,她本身是遊俠出身,自然不忍見到這麼多遊俠命喪當場。
楊侗看著她,柔聲道:「我若殺了他們,你定然恨我,對也不對?」
劉玉秀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頭。楊侗目露不解。劉玉秀道:「以仁義治國者,方獲萬民擁戴!這些人罪不致死,殿下何必殺了他們!」楊侗道:「俠以武犯禁。」卻又想起死去的公孫全、令孤達,說來說去,遊俠亦不過遭人利用的工具罷了。劉玉秀道:「遊俠雖然行事不與常理,但大多身懷正義,並不是每個人都是草芥人命、亂傷無辜之輩。」
楊侗幽幽吐了口氣,道:「希望他們日後遵紀守法,不再禍亂東都。」說完,對黃桃樹道:「黃將軍,你過來罷。」
黃桃樹邁開步子,走了過來,在楊侗馬前躬身道:「微臣見過殿下。」
楊侗道:「黃將軍可是受了傷?」黃桃樹的臉色明顯不正常。
黃桃樹道:「多謝殿下關心。不過不要緊,這只不過大戰過後,心氣耗得較多罷了,過幾天就恢復正常了。」
楊侗道:「那就好,本王還有許多地方需得仰仗黃將軍,咱們這便回宮。」
說罷,一拔馬頭,朝山下行去,四大禁衛喝道:「殿下啟程,回宮。」
眾禁衛收攏陣勢,跟了下去。場中遊俠見到禁衛軍並不對他們怎麼樣,不禁大喜過望,紛紛朝另一面下山去了。
楊侗一面緩行,一面與黃桃樹道:「宮中有許多滋補藥品,到時黃將軍拿些去。」黃桃樹也不推辭,道:「多謝殿下。」楊侗輕輕歎了口氣,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黃將軍任勞任怨,卻絲毫沒有怨言,本王這一生又怎能缺得了你這等臂膀。」
楊侗知道黃桃樹這一天是連續大戰,先是在城外對戰程知節、單雄信等人,然後又與虯髯客決鬥了一夜,便是鐵打的漢子,也會累呀!
黃桃樹輕輕一笑,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眼神看了看楊侗的臉龐,道:「殿下總有一天會學會獨立。」
黃桃樹四十餘歲,曾經有一個老婆,還有一個剛出生的兒子,卻在十數年前被仇家殺死,這事他從不向人提及,此時看著楊侗,心中想道:「若是我那剛出生的兒子仍在,也該有殿下這般大了。」
楊侗覺得黃桃樹目光有些奇怪,卻未深想,笑道:「黃將軍難道還會如虯髯客一般,離我遠去不成,家國大業、楊家天下能不能延續下去,就得看諸位的輔助啦!」
說罷,眼神在黃桃樹、四大禁衛、羅士信、劉玉秀身上一一掃過。
幾人只覺楊侗還能這般調皮,似乎心情大好,卻也感到楊侗對自己的信任,一時間俱感身上有著不輕的擔子。
特別是羅士信,心中已經無法用慨然來形容,只覺若是能早些年遇著楊侗,又何必如流浪狗一般換了一處地方又一處地方。
劉玉秀看向楊侗,微微一笑,眸中別有一股柔然。她本是仗劍遠行的豪爽遊客,生平刀光劍影、快言快語,感情來得快,亦去得快。史萬寶與她決絕相離,方中又歷經生死一線,在她看來,那段感情已是隨著史萬寶決然離去而淡之又淡,反而呆在楊侗身邊,只覺全副心神都從未有過的放鬆和滿足,她更是願意為了這份感覺而放棄所謂遊俠生活,全心全意呆在楊侗身邊。
黃桃樹瞥了她一眼,將她眼中所透露出來的訊息盡皆映在腦中,心中想道:「這女子雖然合不得殿下身份,但倒也是性情中人,只是不知日後是否能當真放棄以前的一切。」
劉玉秀於山頂發生的一切,自然是一一落入黃桃樹眼中,所以這個時刻黃桃樹並未勸諫楊侗將這女子放棄。
這時,他心口隱隱一痛,默然想道:「虯髯客果然名不虛傳,若是再戰下去,我必敗無疑。」又想道:「這一連竄大戰下來,我已然受了內傷,牽引舊傷復發,傷勢加重,只怕命不久矣!我走之後,誰來日夜保護殿下安危!」
目光落在劉玉秀身上,心道:「若是這女子能日後擔負起殿下安危重任,我必將平生所學盡皆傳給她。殿下天人感應能力雖天下無人可及,但終究錯過最佳練武時期,身子骨已不可能再有所作為,唯一的辦法,便是教他學會一種兵器的使用方法,並勤加練習,方可做得危難時刻的自保。」
「我走之後,唯一的擔心便是殿下喜歡冒險,雖然這次化險為夷,但總得要找個時機勸勸,殿下身負重振大隋重任,豈能常犯這種錯誤。唉!只可惜,我終不能陪伴殿下走到那個時期。也許當年殺孽太重,上天懲罰我罷了。」
ps:昨天沒更的會補上